劉曉飛走出院門,回頭看了看白小麗,白小麗依然呆呆地望著他。
他不禁莞爾一笑,心想:“嘿,這有點像妻子盼著丈夫回家的情景呢!”他嘆了口氣,苦笑著又想:“要是真的能跟心愛的人在一起,哪怕只過一天普通的日子,我也死而無憾啊!”
黑夜慢慢降臨,劉曉飛徑直步行到荒無人煙的山林,遠望了一會兒山腳的大屋,黑漆漆的大屋一扇窗戶亮起一盞昏暗的燈。
他微微笑了笑,轉過身施展絕頂輕功輕雲度雁,飛身躍進了茫茫森林。
林中鳥獸被驚得四散奔逃,幾隻鳥雀飛出鳥巢,跟劉曉飛並行齊飛。劉曉飛不禁大聲喊叫,興奮不已。
他從一棵樹躍至另一棵樹,有時只在樹頂的樹葉上輕輕踩過,如蜻蜓點水,又如大鵬展翅,把那些拼命飛逃的小鳥遠遠甩在身後。
“?。∥椰F在也快三十歲了?!眲燥w邊跑邊想:“完全沒感覺到年齡的增長,我還是手腳靈活,運轉如飛!”他越想越興奮,速度也越來越快。
忽然,他感到心生出一股劇烈的寒冷,迅速散發全身,他像瞬間冰凍了一樣停住腳步,幾乎從樹上摔下去。
他慌忙停在一棵樹的樹枝上,剛坐下就感到寒冷徹骨,全身劇烈地顫抖起來,幾乎連坐也坐不穩。
山林裡吹起狂風,風力差點把他推下高高的樹枝。他趕緊運功穩住氣脈,稍稍覺得暖和了點,就飛身躍下樹枝。
劉曉飛靠在粗大的樹的樹幹上,顫抖得越來越劇烈,像渾身被冰塊壓住,感到窒息的寒冷。
“?。】熳屛沂ブX吧!”劉曉飛絕望地看著枝葉間黑濛濛的天空,心想:“等我抓到譚曉曇,我不跟他要什麼BKX病毒的解藥,我只要BKX病毒,讓我失去知覺的病毒!沒有知覺地腐爛而死,總比受這樣令人痛不欲生的折磨要好!”
劉曉飛端坐起來,雙手放在膝蓋之上,強行運功從丹田升起一股暖流,散發至周身。但這股暖流只維持了不到一盞茶功夫,劉曉飛忽然噴出一口鮮血,徹骨的寒冷又襲遍全身。
他痛苦地想:“冷就冷吧!多少人在零下三十度的環境下都能活下去,而且活得開開心心,健健康康,爲什麼我就不能習慣呢?什麼痛苦,只要習慣了就不痛了。痛到極致也不過是麻木而已!活得再苦再累,只要死了就解脫了!”
他又有些不安地想:“一定要死才能解脫嗎?”他不堪設想:“什麼問題都用死來解決,那這世上真就沒人了。到時候只剩下動物,植物了,世界會變成什麼樣子?”
他儘量讓自己的心境更曠達一些,又想:“動物,植物不會用死來解脫,是因爲它們不如人那麼聰明,有了問題不會去想,而人會想,想就是痛苦。它們也不像人這麼蠢,爲一些看似無路可走的難關而苦苦思索,越想越絕望。它們自然地誕生,本能地生存。死,是它們從來不會想的東西,因爲它們不會想?!?
“爲什麼我不跟一隻蟲子一樣活下去呢?”劉曉飛平和地想:“做蟲子跟做人有何不同?都是生命,都很短暫。所謂完美的精彩人生也不過是活到死而已。”
劉曉飛驚喜地發現,心裡越來越空曠,身體就越來越暖和。像從冬天慢慢過度到了春天。他微笑著想:“到底是因爲顫抖而寒冷呢,還是因爲寒冷而顫抖?”
他放鬆下來,停止了顫抖,寒冷的感覺也消失了。
他幾乎快樂起來,興奮地想:“經過此次磨難之後,我一定要過得比現在好千倍,好萬倍!”
林中一片漆黑,只有落葉被風吹動得嘩啦啦微響。
劉曉飛覺得身體漸漸變暖,靠在樹上昏昏欲睡,可又害怕半夜有野獸侵犯,遂站起來飛身躍到樹頂,躺在樹枝上合衣而眠。
清晨的鳥叫聲驚醒了劉曉飛,他睜眼看了看,樹林裡陽光明媚,一片寧靜。
燦爛的陽光照得他暖洋洋的,甚至熱得汗水都冒出。他抹了下額頭的汗珠,心中大爲暢快。敞開的衣襟露出胸膛,在陽光照射下,那道血紅的掌印依舊鮮紅如血。
劉曉飛不禁嘆了口氣,站在樹頂朝山外望了望,這棵樹原來已是山林的盡頭。他微微一笑,飛身躍下大樹,朝山下跑去。
山下是一條泥土路,路上長滿青草和野花,看來是一條無人經過的老路。不知數十年這裡是否有一個人煙繁多的富饒村莊,村民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曾在這條路上來來回回,去耕耘,去收穫。而現在,路上長滿野草閒花,自由生活的山民們卻已消失不見。
劉曉飛嘆了口氣,望著路邊的荒蕪之地,心裡更覺淒涼。他覺得自己也像這路上的野草閒花,雖然自由自在,但也孤苦無依。一個人是沒有未來可言的,一個人只有孤獨終老,一個人需要擺脫自由,才能擺脫孤獨,纔有人人所有的未來。
走著走著,泥土慢慢變成了公路。公路,總是通往城市。劉曉飛微笑看著眼前不遠的幾輛車,腳步漸漸加快。車裡的人們只感到車窗外晃過去了一個黑影,還沒來得及用心去看,早已無影無蹤,他們以爲是鳥飛經車頂,鳥的影子在車邊一晃而過。
跑著跑著,公路變成了街道,城市已遙遙在望。劉曉飛閃身躍到一座通往城市的大橋下,坐在河邊休息了會兒。等氣喘勻了之後,他才慢慢站起來,慢慢走到橋上,跟在幾個觀光遊客的身後。
遊客中有的人好奇地回頭打量著劉曉飛。劉曉飛此時赤著腳,衣服雖未破爛,但極爲陳舊骯髒,好像穿了好幾年沒洗過一樣。有些人捂住了鼻子,催促身邊的人快走。
劉曉飛不禁偷偷地笑,也加快腳步跟了上去。導遊忽然轉過身,對遊客們大聲說:“現在是吃飯時間,大家跟我去河邊的宏城大酒店用餐!”遊客們歡欣鼓舞,笑著議論:“聽說那兒的油燜大蝦是招牌菜,可好吃啦!”
劉曉飛也感到肚子咕咕亂叫,決定跟隨他們去吃一頓好的。他大搖大擺地跟在那些人身後,那些人時時回過頭鄙夷地看看他,議論紛紛:“哪兒來的乞丐?你看他臉上,腳上都爛掉了,說不定有什麼傳染病呢!”
劉曉飛一驚,慌忙停住,心想:“哦,我差點忘了!白小麗說我現在身染病毒,而且只靠呼吸就能傳染給別人。我還是離他們遠點吧!”他站在原地,等那些人越走越遠,直看到他們走進河邊豪華的宏城大酒店。
劉曉飛皺起眉頭想:“或許我帶個口罩就行了?”他決定先買個口罩再說。他覺得實在太餓了,不進城吃個飯,連走路的力氣也沒有。
他脫下上衣,捲成一團捂住口鼻,儘量控制著慢慢呼吸,往城市裡走去。
城裡的街道繁華喧鬧,人來人往,每個經過這個半裸的男子身邊的行人都捂住鼻子。劉曉飛身上以前腐爛過後留下的疤痕還沒完全消失,看起來仍然觸目驚心,令人作嘔。
但他毫不在乎,大搖大擺地往前走著,一點也不避讓人潮,因爲人人先忙著避開他。他偷笑著想:“大路朝天,各走一邊,反正這是公共場所,誰都有權利在這兒走,難道哪個城市還不容許有流浪漢嗎?”
人們見流浪漢見得太多了,也就習以爲常了,流浪漢們彷彿也是城市的一部分了。有些落魄的人甚至自我安慰地想:“至少我比他們混得好點吧!”流浪漢和乞丐是人類階級的底線,只要有這個底線,有這些毫無地位可言的人存在,其他人都是比較幸福,比較成功的。
劉曉飛此時在路人們眼中就是這樣一個可有可無的流浪漢,任他四處遊蕩,但別靠近。劉曉飛微笑看著來來去去避開他的人潮,心想:“不需要多親密,和平就好!”
他不知不覺走到了偏僻的街道,人潮不再那麼洶涌,街店也沒那麼多了,取而代之的是簡易的地攤,連綿不絕地排列在骯髒不堪的街邊。經過的人穿的衣服也沒有那麼鮮亮了,可能就是在地攤上買的便宜貨。
經過劉曉飛身邊的人不只是避開他或者捂住鼻子,還往地上吐口水,厭惡地朝他看幾眼。劉曉飛也滿不在乎,悠閒自得地繼續尋找賣口罩的攤位。
他看了許多賣各種首飾,皮包,衣服的地攤,終於在一個無人問津的攤位上發現了口罩。他仍然用衣服捂著口鼻,慢慢走到那個攤位前蹲下,攤主熱情地招呼:“帥哥,買個口罩吧!現在城市霧霾嚴重,戴個口罩能避免吸入不良空氣嘛!”
劉曉飛忍不住偷笑著想:“這人是個瞎子吧?人人看到我的樣子都會嚇跑,他還叫我帥哥?”他用力捂著口鼻,只露出眼睛看著攤主,聲音模糊地說:“多少錢一個?”
攤主笑著說:“只要兩塊錢!很便宜吧?店裡邊都賣二十多呢!這是我自己製作的,雖然沒有店裡賣的好看,但效果是一樣的。我自己試過了!成本不高,我只賺點手工費?!?
劉曉飛皺著眉頭,心想:“可我連兩塊錢也沒有呀!唉,我總是沒有錢!”他苦笑著對攤主說:“我沒有錢。”
攤主忽然哈哈一笑,說:“看你這個樣子我就知道你肯定沒錢。我今天一個都沒賣出去,像這樣便宜的口罩,白送別人也不敢戴呀!”
劉曉飛驚喜地說:“那你送給我一個吧!我要戴!就像你說的,城裡的霧霾太嚴重了,我上街時就經??人阅兀 ?
攤主收住笑容,哼了一聲,冷冷地說:“窮得飯都沒得吃,還有心思逛街?有錢逛街卻沒錢買件好衣服,好鞋?連兩塊錢的口罩都買不起?”
劉曉飛驟然感到無比慚愧,低頭不語,站起身想要離開攤位。攤主忽然喊:“喂,送你一個吧!乞丐也是人??!”
他把一個口罩扔給劉曉飛,劉曉飛接住,呆呆地看著他。他微笑望著劉曉飛說:“每個人的生活方式不同而已,沒有誰規定必須要怎樣活。人生是你自己的,怎麼度過,只有你自己才能決定?!?
劉曉飛不知爲何感到眼眶微微溼潤,他默默盯著攤主看了一會兒,轉身離開了攤位,離開了那條街。
他找到一個無人的小巷,把口罩戴在臉上,把衣服穿上,靜靜回憶攤主說的話,心想:“我該如何度過我的人生呢?”
每次想到這個嚴肅的問題,他就心慌意亂地想:“我已經虛度了多少年華?以後,我還會浪費多少日子?怎樣纔不算虛度呢?孤獨終老是不是最可怕的未來?我會不會永遠孤獨?孤獨就是虛度?”
劉曉飛用力搖了搖頭,極力驅趕頭腦中繁雜的思緒,像擺脫爬滿全身的蛆蟲一樣。他越來越厭惡思考了,思考只會讓人更加彷徨。
他忽然感到一股錐心的寒冷散發全身,冷得他連顫抖的力氣也沒有。他癱軟在地,閉上眼睛想驅除雜亂的思緒,用另外豁達的思緒代替。
劉曉飛自我寬慰地想:“就讓我做一隻蟲子吧,都是生命,都很短暫。自然地誕生,本能地生存,永遠不想,因爲不會想?!?
激烈的寒流慢慢變得平緩,他的身體也漸漸恢復力氣。他摘下口罩,把手放在嘴巴上,驚恐地發現居然連呼出的氣都變寒了。他的心也寒了,痛苦地想:“難受?。懯颤N我還捨不得死?怎麼樂觀都沒用了,現實是我中了寒冰掌,只有忍受寒冷,直到僵硬而死!”
他恢復了些力氣,身體卻開始劇烈地顫抖。體內的寒氣似乎更加重了,他的臉上像蒙了一層冰霜變得慘白,而且像夏天的冰塊冒著冷煙。
劉曉飛冷得快瘋了,他張大嘴,嘴裡流出口水。
他仍然躺在地上,想喊叫,卻好像喉嚨裡結了冰一樣,用盡力氣也喊不出來,只發出斷斷續續的**聲。
他閉上眼睛躺著,任由身體無法控制地自行顫抖,心裡絕望地想:“冷吧!寒冬總有結束的時候,我能冷多久呢?最好,讓我冷成一塊冰,永遠也不融化,永遠也不腐爛。我像現在一樣,雖然永遠冰冷,但永遠活著。”
越想越無法忍受寒冷,他蜷縮成一團,像只受到驚嚇的毛毛蟲。他冷笑著想:“現在我倒是像一條蟲子了,只不過我是一條有思想的蟲子,感到痛苦,就會感受痛苦,越感受越無法承受。要是我不想呢,我就不會痛苦了吧?”
他慢慢伸直自己的身體,真的不想了,什麼都不想,連籠罩全身的寒冷也不想了。他沒有感到溫暖,也沒有感到寒冷,像是死了。他平靜地想:“不想,就等於死了。死了就沒有任何感覺了,沒有感覺就沒有痛苦,沒有痛苦,就是歡樂,歡樂即溫暖。”
他微笑起來,因爲他感到一股暖流由心而生,慢慢傳遍全身,整個身體像浮在空中。他微微睜眼,驚訝地發現:“我真的飄起來了!”
他由驚訝轉爲慌亂,忽然從半空中墜落,摔在了地上。
小巷外面傳來人聲和腳步聲,他掙扎著坐起,慢慢站起來,重新戴上口罩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