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說,您相信我不是強(qiáng)盜了?”劉曉飛有點激動地說,不知不覺放下捂著口鼻的手。
“嗯……我也不能肯定。強(qiáng)盜臉上沒寫著強(qiáng)盜二字,好人臉上也沒有寫好人二字。”翁叔搖搖頭說,又在煙鍋裡放了些菸絲,點燃抽起來。
劉曉飛皺著眉想:“你們臉上也沒寫好人呀!說不定你們也不是什麼好人!”他著急地說:“我真的有病,會傳染的!快放我走,我不去什麼紫龍山就是了!”
翁叔搖搖頭說:“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翁舉突然扛著架東西出現(xiàn)在門口,翁叔朝他點點頭。
翁舉把東西放在地上,地面被砸出一陣灰塵。劉曉飛瞪大眼睛看著那東西,愣愣地說:“那是什麼?”
翁舉嘿嘿一笑,搶著說:“這是翁叔發(fā)明的專門對付你這種嘴硬充好漢的膽小鬼!”
那是一架木製的像凳子一樣的工具。劉曉飛心裡噗通噗通跳起來,想:“這老傢伙表面上仁義道德,原來是滿肚子壞水!”
翁叔敲了敲煙鍋,微笑著的臉忽然拉下來,說:“一個人只有在極端的情況下才會講真話。比如疼到受不了,癢得受不了,累得受不了,苦得受不了,酸得受不了,或者煩得受不了,快要發(fā)瘋的時候,纔會說實話。若是一直隔靴搔癢,不痛不癢的,膽小鬼也能充好漢!你說呢?”他臉上又恢復(fù)了微笑。
劉曉飛聽得目瞪口呆,半天才說:“你們是要對我濫用私刑?”
翁叔微笑著搖搖頭,又點點頭,說:“不是濫用私刑,是良藥苦口。我們的對策是先禮後兵嘛!既然禮到位了,不能感化你,那就只有用兵了。就算是苦藥,也得加點糖才吃得下呀!但光吃糖,病也治不好。你說呢?”
劉曉飛還沒答話,翁舉搶上一步,粗聲粗氣地說:“還跟這小子囉嗦什麼?不動點真格的,他以爲(wèi)他永遠(yuǎn)仗著紫龍寨的勢力,咱們就永遠(yuǎn)不敢動他一根毫毛!”
劉曉飛聽到這話頓時怒氣難忍,一下子從牀上跳到地上,狠狠瞪著翁舉,大聲說:“要怎麼樣就怎麼樣吧!反正我死都死過好幾次了,還有什麼好怕的!”
翁舉不禁向後連退幾步,差點就被門檻絆倒。翁叔也站起身,目瞪口呆地看著他。
劉曉飛不理會他們,徑直走到那架刑具邊,一屁股坐上去後,閉起了眼睛。
翁叔朝翁舉使了個眼色,翁舉從懷裡拿出一卷繩索,走到刑具邊,用繩索緊緊綁了劉曉飛一圈又一圈,然後死死打了結(jié)。劉曉飛閉著眼睛面不改色,冷笑著想:“這不過是另一個夢而已,這都不是真的,等我醒來我就回到真實的世界去了。”
令他驚訝的是,翁舉並沒使用什麼嚇人的手段,而是走到劉曉飛的對面蹲下,把劉曉飛的腳又捆上了一圈繩子。劉曉飛不禁睜開眼睛,詫異地看著他。
翁舉從懷裡掏出一根筷子,朝劉曉飛看了一眼,然後用筷子尖尖的那一頭在劉曉飛的腳底撓。劉曉飛很久都沒穿過鞋,腳底磨爛了無數(shù)次,又恢復(fù)了無數(shù)次,長著厚厚的一層繭,就像穿了一雙沒有鞋面的鞋。
無論翁舉從上到下,從左到右,輕輕地?fù)希蛴昧希瑒燥w始終冷冷地看著他,就像看一隻貓在追逐自己的尾巴一樣,既沒有皺眉,也沒有笑,甚至連腳也沒動一動。
翁舉撓了半天,額頭上沁出汗珠,他擦了擦,又?jǐn)E頭看了劉曉飛一眼。劉曉飛帶著嘲笑的表情看著他。翁叔突然走過來,一把打掉了翁舉手中的筷子,面帶怒容說:“老玩這些小孩子的把戲幹什麼?有的人天生就不怕癢你不知道嗎?沒什麼稀奇的!用老虎凳!”
翁舉不禁愣住,慢慢站起來,吃吃地說:“老……老虎凳?”翁叔面無表情地點點頭。劉曉飛收住笑容發(fā)愣,心想:“老虎凳?這是什麼手段?”
翁舉悶不吭聲,轉(zhuǎn)身走出門外,過了一會兒,從屋外搬來四五塊磚頭。他抱著轉(zhuǎn)頭,有些同情地看著劉曉飛。劉曉飛怔怔地看著他,說:“你拿磚頭來幹嘛?難道想直接拍死我?”他想笑,但因爲(wèi)莫名的恐懼而微微顫抖起來,心想:“他不是真的想一磚頭拍死我吧!”
翁叔搖搖頭,微笑著對他說:“不是拍死你,我們既沒有那麼狠心,也沒有那麼蠢。你死了對誰都沒好處。只要你肯詳實告訴我們紫龍山的情形呢,這老虎凳也不必使用啦!”
翁舉抱著磚頭向劉曉飛走了幾步,有些焦急地說:“是啊!何必替賊人賣命?你不如來做我們知遙村的人,共同抵抗那些強(qiáng)盜!”
劉曉飛慘然一笑,搖搖頭,嘆了口氣,說:“你們非要說我是強(qiáng)盜!唉,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誰叫我來歷不明呢,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是從哪兒來到這兒的!”
翁叔眼裡透出一閃而過的兇狠的光,死死盯著劉曉飛說:“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他向翁舉使了個眼色。翁舉顯得有些爲(wèi)難的樣子,他看著劉曉飛說:“老虎凳可不是開玩笑的把戲,像你這樣瘦弱的人,搞不好腿都會被撇斷!”
劉曉飛面無表情地看著屋外,說:“我說過了,我從來沒有聽說過什麼紫龍山,黃龍山的!而且,我死過好幾次,對我來說,斷手?jǐn)嗤戎徊贿^像剛纔撓腳底一樣,微不足道!”他最後四個字說得斬釘截鐵,翁舉瞪大了眼睛,吃吃地說:“像你這樣講義氣,不怕死的好漢卻去做賊,真是可惜了!”
劉曉飛冷哼了一聲,又閉起眼靜,心想:“這也是夢,醒來就是真實而安全的世界了。”
翁叔也冷哼了一聲,把柺杖在地上狠狠頓了頓,沉聲說:“死鴨子嘴硬,等嚐到了苦頭你就服軟了!”
劉曉飛依然閉目塞聽,那樣子彷彿真的是在做夢。窗外的陽光灑在他臉上,顯得坦然又安詳。
翁叔橫了翁舉一眼,似是在重複一句話:“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翁舉皺起眉頭,深深嘆了口氣,把手裡的磚頭放在刑具的旁邊,解開劉曉飛腳踝上的繩索,然後緊緊地把劉曉飛的大腿和刑具綁在一起。
劉曉飛忍不住睜開眼睛,有點感興趣地看他操作。他微笑著對翁舉說:“接下來呢?那些磚頭既然不是用來拍死我的,那是用來幹嘛的?”
翁舉額頭冒出汗水,冷冷地盯著劉曉飛,說:“你還有心思笑?”劉曉飛忽然不笑了,像是猜到了那些磚頭的用處。他想說出來,但又怕猜對了,不禁露出一絲恐懼的神色。
翁叔微笑地看著他,說:“知道害怕就好,現(xiàn)在說還來得及。只要你肯說出來,我們不但不再爲(wèi)難你,而且還用好酒好菜像對客人一樣款待你!”
劉曉飛似乎要哭出來,皺起眉頭說:“我……我真的不知道什麼紫龍山呀!你就是殺了我,我也是這麼說!”
翁叔哼了一聲,冷笑著說:“好硬的口氣呀!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我倒要看看你骨頭是不是也那麼硬!動手!”他把柺杖在地上重重頓了下,地面被杵了一個洞。
翁舉皺著眉頭從地上拿起一塊磚,輕輕擡起劉曉飛的腳,把磚放到他腳跟下,又拿起一塊磚擱在那塊磚上。他用力擡著劉曉飛的腳,硬把第三塊磚塞了進(jìn)去才鬆開手。
劉曉飛緊緊咬著牙,滿頭大汗,痛得連話都說不出。翁叔冷冷地盯著他,翁舉皺著眉低下頭,似乎不忍看他。
翁叔緩緩走到劉曉飛身邊,俯下身冷笑著說:“千古艱難惟一死。誰都可能不怕死,但誰都受不住折磨。古人云:‘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你覺得爲(wèi)了賽雲(yún)這樣無惡不作的強(qiáng)盜頭子而死很光榮嗎?”
劉曉飛痛得翻了個白眼,咬緊牙關(guān)冷冷地說:“少跟我扯!要弄死我趕快!”他臉色變得十分慘白,說出這句話似乎已用盡全身的力氣,張大嘴劇烈地咳嗽起來,發(fā)出噢噢的聲音,像在嘔吐,但什麼也沒吐出來,只流出一一大攤口水。
翁舉擡起頭更加同情地看著他,粗聲粗氣地說:“你這小子鐵骨錚錚的,怎麼做了強(qiáng)盜呢?”
劉曉飛忽然哈哈大笑起來,聲音沙啞地說:“痛吧!痛!痛纔對!痛說明我還活著!不痛就糟了!讓我再痛點吧!這點痛像撓癢癢!哈哈哈哈哈……”他的嘴裡不斷流出大攤的口水,像臨死之人吐出滿口的鮮血。
翁叔頭上也冒出點冷汗,呆呆地看著他,手中的柺杖在地上慢慢旋轉(zhuǎn)。他對翁舉使了個更兇狠的眼色,翁舉瞪大眼睛看了看劉曉飛,劉曉飛臉上保持著瘋子一樣的笑容。
翁舉咬著牙從地上拿起一塊磚,彷彿這塊磚有千斤之重。他一隻手握磚,另一隻手伸到劉曉飛的腳下,似乎使出全身的力氣往上猛地一擡,迅速把那塊磚塞了進(jìn)去。
劉曉飛忍不住“啊”一聲大叫,隨即緊緊閉起嘴,口水像噴泉一樣從嘴裡噴出來,噴到了翁叔的臉上,也噴到翁舉的臉上。
翁叔吹起鬍子,瞪大眼睛,用力抹了下臉,厲聲對翁舉說:“再加!”
翁舉呆呆地看了看劉曉飛,劉曉飛嘴裡還在噴,但口水已噴盡,只能噴出點氣,腮幫子鼓起又癟下去,像破了個洞的氣球,一旦不吹就會迅速縮小。
翁舉頭上的汗水像斷了線的珍珠一樣往下掉,他張大嘴巴喘著氣,似乎在學(xué)劉曉飛。翁叔又把柺杖重重頓了頓,翁舉馬上低下頭,從地上拿起最後一塊磚。
劉曉飛眼淚流了出來,像個初生的嬰兒一樣哭泣著,但沒有聲音,只有用氣拼湊的喘息,腮幫子鼓到最大,極其緩慢地變小。
翁舉把左手臂伸到劉曉飛的小腿下,手按在凳子上,然後撐起胳膊。劉曉飛的右小腿被擡高了半寸,大腿上的繩索扎得更緊,陷入肉裡,像是與肉融爲(wèi)一體。
翁舉的右手顫抖著把磚塞進(jìn)劉曉飛的右腳之下。劉曉飛痛得牙齒劇烈打顫,想把右腿移開或者收回來,但大腿上的繩索像毒蛇緊緊纏住獵物一樣越捆越緊,他的雙腿無論如何掙扎都不能動彈分毫。
翁舉如法炮製,把劉曉飛的左腿也用力擡高了一點,似乎使勁渾身力氣才把磚完全塞進(jìn)劉曉飛雙腳之下。他疲憊不堪地坐倒在地,呼呼喘著粗氣,連擡頭的力量也沒有了。
翁叔再次俯下身仔細(xì)盯著劉曉飛,發(fā)現(xiàn)他像是暈了過去,臉上帶著凝固了的痛苦表情。他直起腰,對著翁舉說:“找點涼水來把他潑醒!”
翁舉慢慢擡起頭,眼睛血紅,皺著眉頭說:“他也沒做過什麼不可饒恕的死罪,爲(wèi)什麼這麼折磨他呢?這樣的折磨還不如一刀砍死他算了!我真的不願再爲(wèi)難這樣講義氣,不怕死的好漢了!”
翁叔面容冷漠地點點頭,說:“是,他或許是沒犯過什麼不可饒恕的死罪。但他跟那一夥跟我們是不共戴天的仇人的強(qiáng)盜是一夥的!你忘了你妻女是怎麼被他們糟蹋死的嗎?你兒子翁其還在紫龍山給賽雲(yún)這個狗東西當(dāng)狗崽子呢!”
翁其突然爆喝一聲,往地上狠狠打了一拳,拳頭上沾滿血跡,把地上打出了一個血坑。他奮力站起來衝出門外,很快端回一盆子水,還沒進(jìn)門就用力潑在劉曉飛的臉上。
劉曉飛慢慢睜開眼睛,嘴巴微微張了張。翁舉扔掉盆子,跑上前緊緊抓住他的衣領(lǐng),狠狠地盯著他說:“賽雲(yún)這狗東西在哪兒?我兒子在哪兒?快說!”
劉曉飛半睜著眼,喘著微弱的氣息,聲音沙啞而低沉地說:“把……把磚頭拿開,我……我說!”
翁舉哼了一聲,鬆開手,迅速走到劉曉飛的腳邊,一腳踢飛了他腳下的磚。劉曉飛疼得哇一聲大叫,差點又昏了過去。
翁舉回到他面前,厲聲說:“說吧!”翁叔也微微俯下身子,側(cè)耳傾聽。
劉曉飛說著用氣拼湊的話,微弱得只有靠近他嘴巴才能聽清。但屋裡**靜了,翁舉和翁叔都聽到他說:“賽雲(yún)在紫龍山。”說完這句話他又緊緊咬著牙閉上嘴。
翁舉厲聲追問:“他在紫龍山的哪一處?我兒子跟他一起的嗎?”劉曉飛忽然哈哈一笑,聲音變得大了點,說:“你問我,我問誰?”
翁舉氣得眼睛血紅,一拳打在劉曉飛的臉上,劉曉飛側(cè)過頭噴出大口鮮血。翁叔也氣得提起柺杖,忍著氣說:“是什麼讓你這麼嘴硬?這麼有骨氣,有義氣?是錢?我們可以給你湊足三百兩銀子,比賽雲(yún)賞給你的要多得多吧?只要你肯說出賽雲(yún)的住所,還有紫龍山的詳細(xì)情形!”
劉曉飛面無表情地靜聽,沉思了一會兒,說:“我相信奇蹟。”
翁叔皺起眉頭問:“你說什麼?”
翁舉又揚(yáng)起拳頭,厲聲說:“你說的什麼鬼話?是你們土匪窩的黑話嗎?”
劉曉飛直愣愣地盯著屋頂上的琉璃瓦,沙啞地說:“我相信這是一場夢。”
翁舉緩緩放下拳頭,疑惑不解地說:“一場夢?”翁叔也皺著眉頭,奇怪地看著他。
劉曉飛彷彿當(dāng)他們不存在,自言自語地說:“這是一場夢。你們不是真的,你們的衣服,房屋,言語都像古代人,現(xiàn)在是現(xiàn)代。所以,我只是在做夢。我不相信夢境,但我相信奇蹟,等我醒來我就回到真實的世界,真實的年代了。”
翁舉瞪大眼睛,怒氣漸漸消失,愣愣地說:“你是不是疼得瘋掉了?”翁叔也不禁皺著眉懷疑地說:“你不會是在裝瘋扮傻吧!”
劉曉飛轉(zhuǎn)眼看著他,微笑著說:“那我問問你,現(xiàn)在是什麼年代?”
翁叔癡癡地看著他,覺得他不像是在戲弄人的樣子,沉聲說:“現(xiàn)在是永樂十二年。”
劉曉飛嘿嘿一笑,說:“我不知道什麼永樂十二,你乾脆告訴我,今年是公元多少年?”
翁叔頓了頓,微皺著眉頭說:“應(yīng)該是1414吧!”
劉曉飛保持著微笑說:“哼,六百年前!看吧,我就說我是在做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