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村莊靜悄悄的，小村莊總是靜悄悄的。

郭雲志收拾著簡單的行李，一瘸一拐地在房間走來走去。郭叔冷冷看著他。

“你又出去幹嘛？你這個樣子，出去了還不是做乞丐？”郭叔皺著眉頭說。

郭雲志悶不吭聲，低頭挑揀著幾件佈滿補丁的衣服。郭叔粗聲說：“東河村有個女瞎子，我都跟人說好了，年底就給你們辦喜事！你難道還看不上人家？”

郭雲志緩緩擡起頭，看著郭叔說：“不是我看不上，她跟了我簡直就是瞎了眼！”郭叔怒道：“她本來就是個瞎子，配你這個瘸子，正好！你還不安心過日子，還往外面跑，你怎麼這麼不通人性！”

郭雲志慘笑著說：“爸，我根本不算個人！我註定孤獨一生！”郭叔點起煙，深吸了一口吐出來，大聲說：“你走吧！走了就別回來！我不想別人知道我有個做乞丐的兒子！”

郭雲志提著箱子，看見母親站在房門口哭成了淚人。他抑制著悲痛說：“媽，我走了！”他走到門外，轉過身面對站在屋裡的父母，懷著複雜的心情說：“我保證這是你們最後一次見到我！”說完他一瘸一拐離開了生活三十多年的家。

走到村外的公路上，他忍不住含著淚水回頭看了看已經看不見的家，然後扭頭向前繼續走，他收住眼淚，自言自語地說：“這就是我，他沒有未來！”

一輛黑色的轎車很遠就鳴響了喇叭，郭雲志回頭一看，是那個曾經在這條路上嘲笑過他的兒時的朋友。郭雲志以前經常欺負他。

那個人開車追上他，把頭探出車窗，笑著說：“嘿，志哥，你又去幹你的老本行啦？”郭雲志怒目看著他，說：“關你屁事！”

那個人笑得更開心，緩緩開車跟著郭雲志，說：“老兄，坐我的車吧，你這樣一瘸一拐的，走死都走不到城裡！你不是要去城裡嗎？”郭雲志停下腳步，面無表情地說：“你去城裡幹嘛？”

那個人停下車，打開車門出來，彷彿很親熱地拍了拍郭雲志的肩頭，笑著說：“要不，你跟著我幹，我保證你也能發財！”他說話的樣子似乎很誠懇。

郭雲志放下行李，默默看著他，說：“郭明，我跟你井水不犯河水……”郭明大笑起來，說：“30年前的事，不過是小孩鬧著玩而已！”郭雲志低下頭，悶聲說：“你別糊弄我！我這個樣子還能做什麼？”

郭明忽然神色詭異地看了看左右，壓低聲音說：“只要不怕死！”郭雲志瞪起眼睛，詫異道：“你到底做什麼生意的？”他瞟了眼郭明的名牌轎車。

郭明笑笑說：“先上車吧！”郭雲志不置可否地愣住，他提起行李，說：“還是算了吧！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說著轉身離開了郭明。

郭明快步跟上來，一把抓住郭雲志的行李包，神色誠懇地說：“志哥，相信我一次！到時候你也開著寶馬回來，你父母肯定開心死了！”郭雲志眼睛亮了一下，遲疑地說：“你到底做什麼生意的？”郭明拍了拍他的肩頭，笑著說：“跟我走，你就會知道了！只要一次生意，啪！寶馬車，八十多萬到手！”

郭雲志坐在郭明的旁邊，郭明面帶微笑地開著車。郭雲志時不時側目打量他。他穿著精緻的西服，握著方向盤的手上戴著明晃晃的黃金戒指，手腕上一個金光閃閃的金錶刺得郭雲志眼睛都花了。他默默地想：“要是有一天……”

車子開到了繁華的城市。郭明轉頭笑著對郭雲志說：“志哥，咱們先去吃肯德基吧！”

他們來到一間窗明幾淨的肯德基。郭雲志從來沒有吃過肯德基，倒是在肯德基門前要過飯。他兩年前還在這間肯德基門前不遠處呆坐，身前放一個碗，有時候從肯德基出來的客人或者路過的行人會丟給他一兩個硬幣。

郭明給他點了一份川味套餐，給自己只要了根炸雞腿。他們對坐在靠窗的位置。郭雲志大口咬著漢堡，郭明笑著看他吃。

郭明說：“志哥，聽說你還沒找到老婆?！惫呏揪捉乐鴿M嘴的漢堡，吞下一大口後說：“你不是也沒結婚嗎？”郭明笑著搖頭，說：“我是沒結婚，但我玩過的女人比你認識的女人還多！”郭雲志哼了一聲，歪嘴笑道：“我一個女人都不認識！”

郭明哈哈大笑，放下啃了一半的雞腿，瞇起眼睛說：“不認識也能馬上到手！你看著點兒！”他站起身，郭雲志見他走到一張只有一個年輕女人坐著桌前。

郭明微笑著對那女人說：“美女，我可以坐這兒嗎？”女人擡頭看了看他，詫異地說：“不是還有很多空位嗎？”郭明嬉皮笑臉地說：“我每次來都是坐這兒，坐別的位子我吃不下！”

女人忍不住笑了，說：“隨你的便！”她端起自己的餐盤離開了那張桌子。郭明坐下來，朝郭雲志笑了笑。郭雲志莫名其妙地望著他。

郭明起身走到那女人身邊，說：“美女，我請你喝杯可樂吧！”女人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她已經吃完了，手裡拿著杯可樂，喝了一口後說：“不用了！”郭明彷彿灰了心，沮喪地搖搖頭，說：“打擾你了，不好意思！”說完他離開那女人，回到郭雲志對面坐下。

郭雲志似乎有些幸災樂禍地說：“小明呀，不是所有女人都那麼容易泡的！”郭明笑著伸出一根手指，指著站在窗外的那個他剛剛搭訕的女人說：“你知道嗎？她在等我！”郭雲志瞪大眼睛看著那女人，說：“你怎麼知道？她也許在等別人呢！”

郭明微笑著搖搖頭，“我剛剛跟她說話的時候，她眼睛偶爾盯著我的手錶和戒指看，還有我脖子上掛的金項鍊。她識貨的話，就知道這些東西加起來值一百多萬！她是個識貨的人，你沒看到她現在還在瞟我嗎？”

郭雲志微微側目觀察那女人，驚訝地發現她果真時不時瞟著他們這邊。郭明滿臉自信的表情，站起來笑著朝那女人揮了揮手，對郭雲志悄聲說：“走吧，志哥，魚都進網了，咱收網去！你不是最拿手打魚的嗎？這條美人魚就讓給你了！”郭雲志彷彿有些興奮，看著那女人說：“有那麼容易？”

郭明歪嘴一笑，示意他跟他走。他們走到門外，郭明大方地朝那女人走去，郭雲志傻傻跟著他。他們走到女人身邊，郭雲志敏感地聞到一股誘人的香水味，他有點心潮起伏，但他不敢說一句話。

郭明笑著對那那女人說：“嘿，美女，真巧?。≡蹅冇钟鲆娏耍∧阏f咱們國家十幾億人口，怎麼偏偏我們倆遇見了呢？這概率比中彩票還低??！”女人笑著撩了下烏黑髮亮的頭髮，說：“你說爲什麼偏偏我們倆就遇見了呢？”郭明眨眨眼，說：“這就是緣分吶！”女人捂著嘴笑道：“唉，還沒見過像你這麼能扯的人！”

女人發現郭明身邊的人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看，她靠近了一點郭明說：“他是誰？”郭明笑著拍了拍郭雲志的肩頭，說：“哎呀，都怪你長得實在太漂亮了，我只顧跟你說話，都忘了給你介紹了，他是我大哥！”郭雲志臉紅了下，擠出點微笑，剛想說話，卻被一口痰堵在喉嚨裡，他咳嗽了一聲，說：“我叫郭雲志，你叫什麼名字？”

女人收住了笑容，說：“我叫蔣蘭?！薄皩α?，你叫什麼名字呀？”蔣蘭忽然又笑著對郭明說。

郭明也笑著說：“我叫郭明?！?

郭雲志滿臉通紅，緊緊閉上嘴，打算再也不說一句話。

“欸，這是你的車嗎？”蔣蘭看著郭明的車問。

郭明張嘴剛要回答，忽然發現郭雲志低著頭，神情落寞。他猛地一拍郭雲志的肩膀，大笑說：“我哪兒買得起這麼貴的車！這是我大哥的座駕呀！”

蔣蘭驚訝地打量郭雲志，郭雲志一身舊衣服，滿是補丁，他自己雖不在乎，可處於這樣的境地，他也不由得滿臉通紅。他怔怔望著郭明，郭明會意地朝他點點頭。

郭雲志面容嚴肅，他不知道該作何表現。他確實被蔣蘭的魅力迷倒了，恨不得抱住她親兩口。

蔣蘭露出點笑容，看著郭雲志說：“志哥，你這麼有錢咋穿成這樣？”郭明搶著說道：“你不知道，他們有錢人就是有些怪癖，越有錢越不想別人知道，就算他打扮得像個乞丐，也是有錢的乞丐呀！比那些穿得花裡胡哨的窮小子要強多了！像我，我只是給我大哥開車的，穿的這麼漂亮有什麼用？還不是替他打工？”這番話說得郭雲志和蔣蘭張口結舌。郭雲志幾乎相信自己是老闆，而郭明只是個跟班了。

蔣蘭換了種口氣對郭明說：“唉，看不出來，你看起來像個老闆，原來只是錦衣包著個泥佛??！”她又眼睛發光地看著郭雲志，笑著說：“志哥，你可真是真人不露相，乍一看，我還以爲你是個乞丐呢！”她笑得花枝亂顫。

郭雲志彷彿增加了點虛無的信心，他挺起腰桿，說：“阿蘭，你要去哪兒？我送你吧！”蔣蘭笑得更開心了，說：“哎呀，這怎麼好意思呢！”郭明笑瞇瞇地看著他們聊天，不再說話。

三個人一起上車。郭明開車，郭雲志和蔣蘭坐在後面。郭雲志不安地看著不斷來臨的路面，他默默地想：“本來我是要找個沒人認識的地方自生自滅的，沒想到多了這兩個‘朋友’！”“我沒有朋友！可是，我已習慣了孤獨，也厭倦了孤獨。”他偷偷看著年輕漂亮的蔣蘭，腦海裡浮現出一種從來沒有設想過的美好未來。

“如果我跟郭明一起做生意發了財，我就娶她！”郭雲志有點興奮地想。

郭明在後視鏡裡瞟了他們幾眼，笑著說：“你們咋都不說話了？蔣蘭，你要不知道去哪兒，就到我大哥家坐坐吧！”蔣蘭拍手說：“也好！我還沒去過有錢人的家呢！我倒要看看有錢人的房子是個什麼樣子！”

郭雲志微笑著想：“我倒也想看看‘我家’是什麼樣子呢！”

車子停在一棟六十多層的高樓下。蔣蘭和郭雲志從車裡下來，都擡頭望著高樓。他們似乎從來沒見過這麼高的樓。不知道爲什麼，人們看到高樓總要擡頭看看。

郭明下車笑著說：“走吧！”他們坐上電梯，郭雲志如同在夢境一般。他進了電梯後，傻傻地站著，蔣蘭興奮地上下左右看，郭明按下標有39的按鈕。

電梯逐層上升，郭雲志偷偷慘笑起來，他想：“我說我這是第一次坐電梯，你們信嗎？”他看到電梯壁上映出自己的模樣，低頭看了看衣服和鞋子，他的衣服打著補丁，鞋子是布鞋，不由得心裡打鼓。他又瞟了一眼郭明和蔣蘭，他們都穿著精美時尚的衣服，玲瓏剔透的鞋子。

電梯終於停在39樓，郭明率先走出電梯，閃亮的黑皮靴在大理石地面上踏得咚咚響，走路的姿勢也從容不迫。蔣蘭也走出電梯，高跟鞋踩著踢踏踢踏的美妙節奏。郭雲志無聲地走出電梯。

蔣蘭面帶驚訝地看著他走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著說：“志哥，別怪我多嘴，我剛剛沒發現，原來你的腿不方便呀！早知道我扶著你走了?！?

郭雲志滿臉通紅，低頭不語。郭明走過來，笑著說：“唉，我大哥這麼大的家業，你以爲是在路邊賣水果賺的呀！富貴險中求嘛！”蔣蘭帶著敬意的眼光看著郭雲志，她主動走了過去，要扶著他走。

郭雲志一把推開她，說：“我這樣走了幾年了！從來都不用扶！”他似乎生氣了，不是生郭明的氣，也不是生蔣蘭的氣，而是生自己的氣。

郭明哈哈一笑，說：“先到志哥的家裡去吧！”郭雲志搶先走在前面，到了樓道口，他卻不知道朝哪個方向。他遲疑了片刻，向右邊走去。剛走了幾步，郭明忽然笑著喊道：“志哥！你真是氣糊塗啦！你家在左邊呢！”

蔣蘭想笑卻不敢笑，她默默看著郭雲志的背影。郭雲志硬著頭皮轉過身，看也不看他們，他走到他們身邊時，冷冷地說：“你們先走，我有點累了！”他怕自己找不到房間。

郭明笑了笑，走在前面，蔣蘭放慢腳步等著郭雲志。郭雲志一瘸一拐地緩緩走著。郭明走到一個房門口，轉頭看向他們，說：“到了，我給你們先把空調開起來吧！”

郭雲志擦了擦頭上的汗水，默默走進郭明的家。蔣蘭跟在後面進來。房子裝修精美，大廳的白色地板映射出耀眼的光芒。郭雲志和蔣蘭都目瞪口呆地四下觀賞這“有錢人的家”。

郭明從冰箱裡拿出三罐飲料遞給他們，郭雲志邊巡視“自己的家”，邊打開易拉罐。“嘭”的一聲，郭雲志被嚇了一跳。易拉罐的口子不斷冒出泡沫，他慌亂地用手按住，白色的水線從指縫噴出來，射在郭明的身上。郭明哈哈大笑，對郭雲志說：“快喝嘛！喝下去就不會噴啦！這是碳酸飲料，可能你喝之前不小心搖了兩下！”

郭雲志握著易拉罐的手被泡沫沾滿了，他不知道喝還是不喝。郭明搶過他的飲料，往自己嘴裡倒，易拉罐很快就空了，他把它扔進垃圾桶，然後輕輕打開自己的易拉罐，把它遞給郭雲志，“喝這罐吧！”

郭雲志接過來，看著罐口，罐口一點泡沫也沒露出來。透過小小的口，能看見裡面的飲料平靜地晃盪著。他偷偷慘笑著想：“我說我這是第一次喝飲料，你們信嗎？”

郭明把郭雲志和蔣蘭二人留在大廳，他走到門口時笑著說：“我下去把車停到車庫裡去，免得又被開罰單！”蔣蘭似乎沒聽到他說話，郭雲志默默點了點頭說：“好。”

郭明把門關上後走了。郭雲志和蔣蘭坐在一張很寬很柔軟的沙發上，兩個人傻傻地望著牆壁。蔣蘭不禁皺起眉頭，暗想：“有錢人真是

架子大！”

郭雲志其實一點架子也沒有。他只是不習慣和陌生人呆在一起，更何況是和陌生的女人呆在陌生的房間裡。

他抓了抓頭髮，又扯了扯衣角，費盡心思尋找著話題。蔣蘭轉過頭看著他，笑笑說：“在這兒住著挺安靜的吧！”

郭雲志彷彿剛回過神，臉上擠出點笑意，點點頭說：“是啊！這麼高的地方……”

蔣蘭期待他繼續說，可郭雲志說話就像擠牙膏一樣，半天蹦不出一個字。蔣蘭擡頭觀賞了會兒天花板，忽然站起來，笑著說：“嗯……我去參觀一下你的家！”說著輕輕跳了跳，顯出天真爛漫的樣子。郭雲志勉強微笑著說：“我帶你看吧！”

他也站起來，領著她走向大廳邊的一條走廊。走廊兩邊排列著五間小房。蔣蘭笑著問：“哪一間是你的臥室呀！肯定是最豪華的吧！”

郭雲志摳了摳後腦勺，隨便指了間房門，說：“那就是！”蔣蘭輕快地走了過去，把房門扭開，忽然瞪大眼睛，郭雲志詫異地說：“怎麼了？”

蔣蘭好像驚訝得說不出話了，她指著房間裡面，看向郭雲志說：“難道你睡在這兒？”郭雲志滿腹狐疑，快步走了過來，看到房間裡的陳設，他也驚得睜大眼睛。

房間裡擺著幾張大木櫃，木櫃高得接近房頂，一扇半開的櫃門露出幾件精緻的襯衫和褲子。可是房間裡沒有牀。

郭雲志結結巴巴地說：“我……剛剛指錯了！”蔣蘭恍然大悟地笑起來，說：“我說呢，你肯定不能睡地上吧！要是睡在櫃頂，掉下來把那條腿也得摔斷了！”她忽然意識到自己說了彌天大罪的話，她紅著臉，慌亂地說：“對不起， 我……”

郭雲志一點也沒生氣，反而笑了起來，說：“要是十年前呀，我肯定氣瘋了，指不定會幹出什麼事呢！現在嘛……”他忽然收住笑容，他清醒地意識到自己從開始說第一句謊，到現在就不停的說謊，將來也會一直騙下去?！鞍Γ挥械戎e言成真的時候才能弄假成真吶！”他默默地想。

他們來到相鄰的一間房，這間房裡總算有一張牀了。但是這間房根本不豪華，反而顯得簡陋，像是給傭人住的。蔣蘭忍不住暗想：“這人的怪癖還真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