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髮泄了心中所有的仇恨,你就會快樂了嗎?”
“就算萬無一失,而你又得到了什麼?”
“就算你佔領了自己的最高峰,那又怎樣?你還是孤身一人。”
“如果我生來就帶著腳鐐,那又何必給自己加一把枷鎖呢?”
再次來到紅花樓前,金龍不知道心裡爲什麼會突然冒出這些話。他自己想的話連他自己也不甚明白。只是經過一番彷徨,他還沒開始做將要做的事情就已經開始懷疑是否有意義。
他離毀滅別人,連同毀滅自己的道路只有一步之遙,卻突然莫衷一是。
金龍緊緊握著還在發燙的刀,刀柄似乎越來越燙,越來越難以把握,好像手心裡有一團烈火在燃燒。可是這團火燒得他越來越麻木,他一時間忘記了來這兒的目的。
還是走吧!天黑了就回家睡覺吧,何況還下著雨呢,更何況明天還要繼續工作呢!金龍真的轉身就走,漸行漸遠,遠遠離開了紅花樓和紅花樓前的那一片空地。他扔掉了刀,趴在地上嘔吐,吐出了那個橡皮球。
他餓極了,但是隻要等到明天,又開始工作了,就有飯吃。他慢慢爬起身來,似乎什麼都不記得了,連同仇恨,女人,過去。他還想活下去,只有忘記才能繼續走下去。
天黑得什麼也看不見,金龍索性閉著眼睛走路,像識途的老馬一樣,不知不覺走到了黑作坊門口。門口站著一個鐵塔般的大漢,一看到金龍過來便厲聲喝道:“你他媽去哪兒了?凌晨四點開工你不知道嗎?罰你今天不準吃飯!”
金龍默不作聲地低頭走進了作坊,找到自己的工位,神情呆滯地開工了。已經開始工作的工人們連眼皮也沒有擡一下。
從黎明前的漆黑到正午時分的豔陽高照。因爲昨夜下了一場大雨,天邊出現了彩虹。可是暫時停止工作去吃飯的工人們仍連眼皮都不擡,任由那色彩斑斕的彩虹孤零零掛在天際。金龍因爲被罰不準吃飯,所以他一個人傻傻地坐在工位上發呆,不吃飯,也不去看彩虹。
遠處傳來小孩子歡呼雀躍的叫喊聲:“彩虹!有彩虹!”金龍終於擡了下眼皮,拍了拍滿是灰塵的手,慢慢站起來,走了出去。
吃飯的工人們沒有看他,監工的大漢厲聲喝道:“還有一炷香時間就開工了,你去哪兒?”金龍因爲一天沒吃飯了,餓得頭暈眼花,耳朵也不太靈敏了。他只朦朦朧朧理解了一下監工的大漢的話,心裡明白待會兒就得繼續工作。繼續工作,繼續活著。
金龍一個人恍恍惚惚地在大街上走,肚子已經餓得麻木了,頭暈眼花的感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行屍走肉般的空虛,像一具殭屍一樣漫無目的地遊走。
有時候撞到路人,路人斥罵幾句,他也聽不到。他不知不覺走到了紅花樓前。
紅花樓前張燈結綵,一片喜氣洋洋。大門上貼著個紅紙金字的壽字。門口聚集了一羣衣衫襤褸的叫花子,紅花樓的一個夥計正在給他們派發銅錢。每個叫花子得了賞錢都喜笑顏開,沒有得到的像搶食的豬一樣聚攏過來。
夥計見人越來越多,便板起臉大聲道:“快喊吶!不喊的沒賞錢!要喊得讓雷老爺聽見才行!”
叫花子們應聲而呼:“雷老爺福如東海,壽比南山!”夥計一陣大笑,把袋子裡剩下的銅錢往叫花子們頭頂一撒。銅錢四散落地,叫花子們歡呼雀躍,紛紛彎腰去撿,路邊的小孩子們也擠進來想分一杯羹。
有幾個銅錢落到了金龍的腳下,他呆呆地看著銅錢,心想:“兩個銅錢可買一個燒餅。吃了燒餅我就不餓了,下午就可以不用忍飢挨餓地工作了。”
他想著想著彎下腰去撿,剛撿了幾個銅板放在手裡,冷不防旁邊伸出一隻手來,一把抓走了他手裡的銅錢,而且迅速把地上的幾個銅錢也撿走了。
金龍愣愣地擡起頭,認出是那個派錢的夥計。夥計把銅錢裝進袋子裡,狠狠瞪了他一眼,轉身就走。
金龍忽然覺得血液沸騰起來,心裡一股無名火再不找到個渠道發出來,身體肯定會爆炸的。他三步並作兩步地追上了那個夥計,一把抓住他肩膀。
夥計橫眉怒目地轉過身來,厲聲喝道:“你找死啊!”
金龍氣不打一處來,皺著眉頭,粗聲粗氣道:“你……你剛剛搶走了我的錢!”
夥計打掉金龍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冷笑道:“這錢是你的嗎?”
金龍因爲氣血不足,餓得頭昏眼花,盡力保持著站立的姿勢,咬牙切齒道:“我撿的就是我的!”
夥計不再搭話,而是轉過頭朝站在紅花樓門口的兩個人高馬大的大漢使了個眼色。兩個大漢點了點頭,大踏步朝這邊走了過來。人羣紛紛自動讓出一條通道。
金龍明白他們要做什麼,但是在黑作坊裡已經被那些監工的大漢們揍習慣了,就算白白挨一頓暴打也沒有什麼。可是他的血液仍在沸騰,長久以來積壓的鬱悶和憤怒今天終於找到了一個出口來發泄。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決定等他們來了就狠狠地痛痛快快地打一架。
沒想到兩個大漢氣勢洶洶地來到跟前,一個大漢剛剛抓住金龍的胳膊,夥計伸手阻攔道:“不要在大街上,把他拉到屋裡去!”
另一個大漢也伸手過來,金龍像死裡逃生的野兔一樣拼命掙脫開,忽然轉念一想,冷笑道:“原來你們不是在派銅錢,而是在做戲!”
夥計瞪大眼睛,厲聲喝道:“放你媽的狗臭屁!信不信老子撕了你的嘴?”
金龍一點也沒有懼怕的樣子,反而神情瘋癲地跳起來大喊:“雷龍不是做壽,而是做戲!派錢是假,假慈悲纔是真!”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可能發出這麼大的聲音,大得夥計和大漢們都忍不住捂住了耳朵。
金龍眉飛色舞地繼續大聲喊叫:“雷龍叫人把剛剛派給我的錢又搶回去了,我不給就打人。你們說他是不是假慈悲?!”
所有人都安靜下來,搶到錢的人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又有幾個人高馬大的大漢從紅花樓衝出來,徑直走到金龍跟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像提一隻小雞一樣提走了。
金龍雙腳離地,毫不掙扎,但仍仰頭大喊:“你們看!我要是死了就是雷龍下的手!快幫我告狀去啊!光天化日之下殺人越貨,還有沒有王法啦?!”
夥計跟著大漢隊伍疾行,邊走邊在金龍耳邊咬牙切齒冷笑道:“雷老爺就是王法!小子,我告訴你,今天你算是活到頭了!”
金龍無動於衷,仍瘋瘋癲癲地癡笑著大喊:“守法朝朝憂悶,強梁夜夜歡歌。損人利己騎馬騾,正值公平捱餓。修橋補路瞎眼,殺人放火兒多。我到西天問我佛,佛說:我也沒轍!哈哈哈哈哈……”但他畢竟已餓得有氣無力,喊聲越來越嘶啞,越來越微弱,終究被淹沒在又開始熙熙攘攘的人潮中。旁觀者對此無動於衷,從一開始的瞠目結舌,很快就變成幸災樂禍,到後來就是麻木不仁了。他們的想法是:“是他自己找死。”用現在的話說就是:不作死就不會死。
大漢們排成兩列,像一輛巨型的囚車一樣把金龍押到了紅花樓的後門。
紅花樓的後門絕不對外人開放,門口貼著四個醒目的大字:閒人免進。一般來說,貼有“閒人免進”的地方,你就算真的是個閒人,真的進去了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最多被趕出來,或者罰點款而已。可紅花樓的後門卻不是一般的“閒人免進”,無論是誰,未經許可則進去的人先是挨一頓飽揍再說。因爲一般來說,“後門”總是藏著許多不可告人的秘密,也很容易泄露不可告人的秘密。紅花樓本身就是個不可告人的秘密,它的存在是不合法的,所以它的後門比其它的後門更隱秘。一般人找不到這個後門,就算找到了也會被一直緊鎖的門上的“閒人免進”的招牌嚇得不敢靠近半步。
“閒人免進”四個字並不可怕,但紅花樓的後門是在一個幽深的小巷子裡,很奇怪,就算大白天陽光燦爛也無法讓這個地方明亮起來,人們只要看到這個白紙黑字的招牌便會像躲避黑白無常一樣遠遠避之,唯恐不及。
金龍呆呆站在這個招牌對面,愣愣地瞧著“閒人免進”那四個不大不小的字,忽然微微一笑道:“你們是想弄死我嗎?”
夥計耀武揚威似的手叉著腰,冷笑道:“你小子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哼,剛剛在大街上多狂啊!現在怎麼慫了?哼哼!”他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嘿嘿一笑道:“今天老子要親自動手。哈!好久沒打過人啦!嘿嘿,平時盡裝孫子了!”
夥計猛地揪住金龍的領子,一把將他摔倒在地,剛要開始拳打腳踢,旁邊的大漢忽然伸手擋住。夥計一拳像打在鋼鐵上,痛得哇哇大叫,但不敢發飆,只忍痛愕然道:“你怎麼攔我?”
大漢收回手臂,面無表情道:“雷老爺要見他。”
夥計目瞪口呆道:“雷老爺不是叫你們出來打他的嗎?”
大漢握了握鐵拳,肩膀上的肌肉鼓起,青筋暴起,仍面無表情道:“這裡沒你的事了,你可以走了。”
夥計欲說還休,連眼睛也不敢睜得很大,只好灰溜溜地走掉了。
金龍想站卻站不起來,飢餓加疲憊,經過一番折騰之後,消耗得只剩下睜著眼睛的力氣了。
大漢們冷冷地瞧了一會兒,然後兩隻鐵臂架起他的胳膊,像剛剛打獵歸來的獵人擡著獵物一樣把他擡了起來。一個大漢走到門前,推門而入,後面的大漢們也跟著進去了。
金龍迷迷糊糊地看著陽光普照的天空,恍恍惚惚地想著待會兒可能發生的事:“要見雷龍了。他會把我怎麼樣?對待像我這樣手無縛雞之力,無權無勢,不堪一擊的凡夫俗子還能怎麼樣呢?又怎麼樣呢?”想著想著,門一扇接著一閃被打開,腳步聲穩重而有節奏,晴朗的天空變成了黑壓壓的屋頂,直到一盞明晃晃的大燈照亮了他的眼睛。
金龍癡癡地瞧著屋頂的大燈,大漢們將他放了下來。寬闊敞亮的屋子沒有一扇窗戶,在大白天也得點燈照明,不然就跟黑夜無異。
屋子正中央的太師椅上坐著個身形魁梧的中年男子,金龍料想此人便是在陽洲城呼風喚雨,隻手遮天的雷龍雷老爺。但他的服裝卻沒有金龍想象的那麼尊貴奢華,反而顯得有些過於簡樸。
金龍冷笑著想:“越是有錢人越喜歡故作姿態來裝窮。哼,說不定他就是那個黑作坊的幕後老闆呢!不知道背地裡坑了多少平民百姓,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呢!人面獸心的傢伙!”想著想著,他忽然發現雷龍也在冷笑著看他。
雷龍指了指旁邊的一張椅子,微笑道:“坐吧!”金龍愣了一下,便走過去坐了下來。
“你知不知道我爲什麼招你進來?”雷龍用近乎和藹的口氣笑道。
金龍直感到泛噁心,差點吐出來,就像看到了一隻黃鼠狼假裝笑臉跟雞拜年一樣。他勉強笑了笑道:“因爲我罵你唄,因爲我對你直呼其名唄,因爲我找死唄!”
雷龍饒有興趣地瞧著他,就像在看一隻貓追著自己的尾巴轉圈一樣,好笑又好氣。世上還有比這更愚蠢的行爲嗎?貓不是世上最蠢的動物,但這種行爲確是世上最蠢的行爲。一個人或許一點都不愚蠢,但有時會因爲一次愚蠢的行爲而被人詬病一輩子。好比殺人犯一樣,就算平時是個多麼正常,聰明健康的人,一旦殺了人,他自己也被自己殺死了。一個人想毀掉自己的一生太容易了,一次愚蠢的行爲就能讓人生毀於一旦。
金龍本該戰戰兢兢地等待命運的安排,等待兇神惡煞的擺佈,任人宰割。雷龍何許人也?就算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也會怕死,而比死更可怕的是臨死,最可怕的是惹到了一個能致你於死地的你惹不起的人,跟惹了閻王爺一樣。
可是金龍的表現一點也不像一個死到臨頭的可憐蟲,而更像是一個視死如歸的英雄。但他並不是真的視死如歸,而是餓得發昏了。對於眼前的處境,還有面目猙獰的“閻王爺”,他根本沒力氣感到害怕,沒心思再想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發生什麼事都好,只要能先吃上一頓飽飯,就是叫他立刻去死也甘願。但吃飽了之後,他很可能又不願立刻死了。
雷龍在他眼裡已成了一個模模糊糊的人影,他只能大概看出他所在的方向,但辨認不出他臉上的表情。
雷龍好像又說了些什麼,金龍沒有聽清楚。飢餓不僅使他頭昏眼花,而且聽力也下降了。只要肚子裡能填點東西,哪怕又是一隻橡皮球也無所謂了。他癱軟無力地靠在椅背上,差點昏過去,閉著眼睛,喃喃地說:“吃飯,吃飯,我要吃飯……”還沒說完,還沒昏過去之前,他忽然聞到了香噴噴的美味佳餚的氣味。
這氣味像救命的仙氣一樣,金龍不知道從哪兒來的力氣,猛地坐起身來,使勁地吸氣,貪婪地聞著怡人的香氣。
食色性也,女人身上的香氣能引起男人的情慾,飯菜的香氣能引起餓肚子的人的食慾。香氣是人世間最美好的氣味,任何一種香氣都可以帶給人舒暢快樂的心情,甚至絕處求生的力量和勇氣。有時候香氣比發出香氣的本身更難能可貴。食物可以拯救一個人的身體,而香氣可以拯救一個人的靈魂。
金龍的眼睛立刻從渾濁狀態變爲炯炯有神,但他根本看不到眼前旁邊的其他人,只能看得見不遠處的一張桌子上擺著好幾盤色香味俱全的美味佳餚。桌子正中央的一隻香噴噴,油光滿面的烤鴨最引他注目,他恨不得一下子撲到桌上去抱著那隻烤鴨狼吞虎嚥。但他知道自己體力不支,萬一走到一半就昏厥過去就完蛋了,這些冷血無情的人是不會幫他的。要吃要喝還得自己動手。
金龍一步一步朝著餐桌去走,步步爲營,目不轉睛地死死盯著那隻烤鴨,好像生怕眨一眼,那隻烤熟的鴨子就會飛走一樣,況且他不想眨眼,想笑也不敢笑出來,怕消耗了消耗殆盡的力氣。他的渾身力氣都集中在雙腿上,只等到了桌邊再不顧一切地撲上去大快朵頤,到那時候,雙腿纔不需要力氣了,需要力氣的是牙齒。而極度飢餓的人吃東西根本不需要力氣。沒有飢餓到過極限的人是不會了解的,等你真正餓到極限的時候你會發現,吃東西時的咀嚼只是小小的輔助,吞嚥纔是重中之重。所謂狼吞虎嚥只有飢不擇食的人做得到。
金龍感覺像走了一天一夜纔到達了餐桌。他沒有像他想象的一樣不顧一切地撲倒在桌子上,抓起烤鴨就啃。他來到桌邊時才發現桌邊坐了許許多多的人,每個人都拿著筷子或者酒杯,那隻烤鴨也已被瓜分了一大半。鴨翅膀和鴨腿都不見了,只剩下瘦骨嶙峋的鴨架。
環境可以改變人。再不知禮數的莽撞青年到了金碧輝煌的大雅之堂也會立馬變得縮手縮腳,規規矩矩。反之,平時溫文爾雅,舉止端莊的所謂達官貴人要是到了市井之中也難免會變得隨便起來,不再像被人監視著一樣那麼注重儀容儀表,舉手投足。
金龍瘋瘋癲癲的樣子久而久之就變得正常了,眼睛也不再直愣愣地盯著烤鴨。在座的人們似乎根本沒有注意到他的到來,也沒有誰起身招呼他。有的人甚至把他當作僕人,指使他給自己倒酒。但他無動於衷,也無所適從,不知道該坐下還是繼續站著。他忽然看到還有一個空位,他急匆匆,默不作聲地走了過去,還沒坐下就先拿起了桌上的筷子,生怕別人搶走了似的。
金龍剛要坐下,旁邊的一個剛剛喝了一大杯酒的人帶著醉意粗聲粗氣道:“誰讓你坐我旁邊的?!你算個什麼東西?”
金龍腦袋裡一片空白,不知道是因爲氣的還是因爲嚇的,或者是因爲早已寵辱不驚了。他只冷冷地瞥了那個人一眼便一屁股坐下來,什麼都顧不上了,先夾了一盤離他最近的盤子裡一塊東西放進嘴巴里,連咀嚼都顧不上,直接吞了下去。
冷冰冰,乾癟癟的肚子裡一下子像點燃了一團烈火一樣暖遍了全身。金龍高興得差點尖叫出來,不是因爲菜有多好吃,而是因爲肚子時隔一天終於再一次被填了食物。如同久旱逢甘霖。他想感謝大地和蒼天賜給人類食物。這一刻在這世上再沒有比食物更可愛的東西了。
金龍一筷子接著一筷子把離他最近的那個盤子洗劫一空,當他正要去動另外一盤菜時,對面的一個人忽然拍桌子哈哈大笑道:“吃魚都不吐刺兒,餓死鬼投胎轉世啦!哈哈哈哈哈……”此人笑聲未息,那邊笑聲又起,另一人冷笑道:“龍哥,你找的這是什麼人?跟大街上的叫花子有什麼區別?他能幫得上什麼忙?”
雷龍從太師椅上慢慢站起身來,緩緩走到餐桌邊,微笑著瞧了會兒仍自顧自狼吞虎嚥的金龍,笑道:“他跟她成過親,他應該是世上最瞭解她的人。要打敗敵人,必須先了解你的敵人。不是嗎?”
衆人一時無語,金龍拿著筷子凝在半空中,擡起頭瞪大眼睛望著雷龍道:“你是在說我嗎?”
雷龍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若有所思地說:“你妻子是鞠蘭花嗎?”
“是。”金龍回答,依舊癡癡地望著他。
“她跟天魔教百雲堂堂主林洪跑了,你知道嗎?”雷龍面無表情道。
“不知道。”金龍遲疑地搖了搖頭,不敢相信剛剛聽得清清楚楚的話。
“鞠蘭花現在不是鞠蘭花了,她現在是天魔教教主了。你知道嗎?”
“不知道。”金龍感覺身上的血液都快凝固了。
“我弟弟雷嘯被林洪打成重傷,不知身亡。今天名爲辦壽宴,實際上是給我弟弟辦喪事。最可恨的是喪事跟喜事在同一天!”雷龍握緊拳頭,嘴脣緊閉,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金龍緩緩放下筷子,端起桌上的一大杯酒一飲而盡,長長舒了口氣,彷彿自言自語道:“那你找我來幹什麼?”
雷龍冷漠的表情閃過一絲微笑道:“你我同仇敵愾。而且我需要你幫忙除掉林洪,要除掉林洪就得先除掉天魔教,要除掉天魔教就得先除掉鞠蘭花。而你是最瞭解鞠蘭花的人。”
“我爲什麼要幫你除掉鞠蘭花?她是我妻子!”金龍咬著牙冷冷道。
雷龍嘿嘿一笑道:“奪妻之恨,殺弟之仇不可不報!況且鞠蘭花早已跟林洪私奔,而且不知道使了什麼手段,竟然篡了不可一世的何音紅的位。真是不可思議呀!”說完他唏噓不已,衆人也嗟嘆不休。
金龍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抽搐了幾下,垂著的頭猛然擡起,瞪大眼睛盯著雷龍道:“這到底怎麼回事?”他感覺像做了一場漫長的夢,別人做夢醒來,一切如常,而他夢醒時分已物是人非,天地顛倒。
雷龍哼了一聲,冷笑道:“世上比這更不可理解的事情多了去了。我要報仇雪恨,你要報仇雪恥!”
金龍又恢復瘋瘋癲癲的樣子,喃喃自語道:“對,對!我在黑作坊裡辛辛苦苦地工作,變成麻木不仁,行屍走肉的工作機器了,爲了誰?還不是爲了等她?可她卻把我忘了,跟人跑掉了。我得找她說個清楚。就算她現在是所謂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什麼狗屁教主,她還是我的妻子。我費盡周折,奮不顧身救她出來,沒有我的話她連命都丟了!哪裡還會有今時今日?她把我忘了,她把我忘了。我可沒忘記她!可我沒忘記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