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麼每天都過得一樣?一天不這樣過也不會死。人生最悲慘的結局莫過於死,人人都必有一死。所以人生就是一場悲劇,每個人的每次哭泣都像是爲這場悲劇而哭,每次憤怒都像是爲這場悲劇而怒。我好幾次在生死之間徘徊,對於死已經不陌生了,可對於生的五味雜陳,悲歡離合還不太瞭解。雖然人生很複雜,做什麼都不應該拖泥帶水,我又是個急躁的人,但是一個人不能一次性把人生過完。但等到真正面對死亡之時,我又不知道自己會不會跟別人一樣那麼恐懼,急躁被恐懼所壓迫,就像一雙鬼手從黑暗中伸出來,不可抗拒地要扼住你的咽喉,直到把你扼死爲止。我活到現在才明白,其實沒有什麼事可憂愁,也沒有什麼可氣憤。你知不知道,我是個沒有未來的人,過去只是一場夢,所以我只有活在現在,而且幾乎用盡我所有的生命。像我這樣的人已經無喜無悲,無怒無歡,我是一個沒有感情的人,誰對我也不會有感情。像我這樣的人能活著就是個奇蹟,我沒指望能過得多好,只是儘量滿足自己,開心一點。因爲我沒有人性!”劉曉飛和曾小芳默默走在山路上,劉曉飛其實時時用餘光注視著她,二人幾乎沒有對話。
這時劉曉飛忽然說話,曾小芳差點被嚇了一跳,故意嗔怪說:“你怎麼老是談論人生這麼深沉的話題,你就不能活得輕鬆點嗎?”
劉曉飛滿臉通紅,十分抱歉地笑著說:“也許是因爲我總是孤身一人,孤獨的人難免胡思亂想,經常自言自語,有時身邊有人也以爲沒人,自顧自說話。”
曾小芳無奈地搖了搖頭,說:“你說什麼每天都一樣,難道你跟別人不一樣嗎?”
劉曉飛艱難走上一塊巖石,回過頭喘著氣說:“咱們先休息休息吧!”
曾小芳嘆了口氣,搖搖頭說:“看來你真的不會武功,會武功的人不會這麼容易累的。”
劉曉飛坐在巖石上,淡淡地笑著說:“你把我看成比普通人更差勁就好了,這樣你就不會覺得我脆弱得很奇怪了。”
曾小芳站在巖石邊靜靜地看著他,顯出無可奈何的樣子,說:“你脆弱我不奇怪,可像你這樣心如死灰的人竟然也能活這麼久真是太奇怪了。”
劉曉飛茫然望著山外空曠的野地,語氣平和地說:“你知不知道電影?你肯定不知道。我覺得我的人生就像一部電影。一部電影不一定會把一個人的一生都拍出來,只需要一些畫面,就像自己不斷再見自己。我總懷疑是否可能再見到自己,或許我早已和自己永別。電影結束了,而從始至終,演員只有我一個。孤獨的人永遠都像個孩子,人總要學著長大,不得不拋棄自己習以爲常的生活,不得不遠離已習慣的孤獨。但孤獨又是不可能擺脫的,孤獨就是流在我身上的血液,雖寒冷如冰,但沒有血就得死。你說這是不是很悲哀?”他緊緊皺著眉頭仰頭看她。
曾小芳仍靜靜看著他,過了一會兒才淡淡地說:“你說的電影就是戲劇吧?”
劉曉飛愣了愣,忽然哈哈一笑,點點頭說:“對,對!我太沒文化了,你們這兒叫做戲劇!”
曾小芳哼了一聲,冷笑著說:“你把自己看得太重了,你以爲你的人生就你一個演員?其實你連配角都算不上,你從未在你的人生中出現過!所以別人也看不見你!”
劉曉飛垂下頭,樣子變得越來越沮喪和沉重,彷彿有一塊巨石壓在他腦袋上。他艱難地擡起頭,疲憊不堪地望著曾小芳說:“你是說我要認真面對我自己,我的人生?”
曾小芳微笑著說:“我可不懂什麼人生,自己這樣沉重又深奧的詞。我只是覺得你應該開始照鏡子了。”
劉曉飛低聲自語:“照鏡子?”
曾小芳深吸了口氣,輕鬆地笑著說:“先從照鏡子開始呀!活了這麼多年,你至少得認識自己吧!不然到死也不知道自己是誰,是誰活了一輩子,是誰死了!”她說得越來越激動,像是在激勵一個喪失信心的失敗者。
劉曉飛忽然展顏說:“你不是說你討厭談論沉重的話題嗎?”
曾小芳哼了一聲,故作生氣地說:“還不都是因爲你?跟你在一塊兒,時間長了,人都變得憂鬱深沉了!”
劉曉飛的神色慢慢變得深沉,自顧自地想了一會兒,又擡頭望著她說:“關心。”
曾小芳覺得站得有點腿痠,索性坐在他身邊,瞪大眼睛瞧著他說:“關心?關心什麼?”
劉曉飛微微一笑,望著遠方無邊無際的山脈說:“從關心開始。我以前什麼都不關心,不追求,不在乎,對我自己也無所謂,現在也是這樣,所以我走來走去還是回到原點,其實我從未動過。無論我是否承認,我活得就像一條狗。如果我關心,這世界纔會有我爲之活下去的理由。不然我永遠是個孤魂野鬼,隨風而來,隨風而去,我生來何在?我像個瘋子一樣活了這麼久也只是爲了做一個正常人,能擁有正常人所有的幸福快樂。”
“你不就在這兒嗎?”曾小芳眼睛瞪得更大,覺得他的話有點匪夷所思,不禁問道:“你不就在我眼前,身邊嗎?”
劉曉飛轉首靜靜地看著她,苦笑說:“一條狗,一頭豬若是也在這兒,它也在。”
曾小芳秀眉微蹙,抿了抿嘴說:“談論這樣深沉的話題我真深沉不過你。或許我就像你說的豬狗,活得太膚淺了。”
劉曉飛漫不經心地搖著頭,似在自語:“快樂就好。你知道嗎?我這輩子從未真正開心過,從未真心地笑過,哪怕一次!可惜一次也沒有,可惜我是我。對於一個男人來說,其實只要飲食男女得到滿足就是最幸福的了。”
“飲食男女是什麼?”曾小芳忽然站起身,眼望山上的高峰,輕鬆地笑了笑說:“還是去瞧瞧連珠公子吧!看看神一樣的人是怎麼個活法!”
劉曉飛忍俊不禁地想:“我的意思就是作爲一個男人,只要有的吃,有的搞就非常幸福啦!可這是女人無法理解的。”他也站起來,勉強輕鬆地笑了笑,不經意地嘆了口氣,說:“他那樣的人還需要活嗎?”
曾小芳忍不住噗嗤一笑,劉曉飛也不禁笑了起來,似乎是第一次真的笑了。
“你還是笑起來好看點!”曾小芳笑著說。
“笑起來纔好看的人活得也太悲哀了!”劉曉飛也笑著說。
“以後不許你再說什麼活啊死啊人生的!弄得我也不那麼開心自在了!再說我就拿刀砍你!”曾小芳似乎真有些生氣地瞧著他說。
劉曉飛抿嘴點頭,微笑著說:“好!深沉了半輩子了,就膚淺膚淺吧!就當上半輩子做鬼,下半輩子做人吧!”
曾小芳忽然拔出大刀,揚起來做出要劈頭砍下的樣子,惡狠狠地說:“再說一遍什麼半輩子?!”
劉曉飛舉起手,臉上露出妥協的笑容,說:“好,好,我說點膚淺的話題。嗯……我覺得你不論生氣,開心,哀傷都很漂亮!”
曾小芳抿起嘴脣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說:“膚淺就不真了,我拿你一點辦法也沒有。”
劉曉飛彷彿陷入自己的空間,一動不動,完全靜止下來,又忽然站起來說:“走吧!”
曾小芳輕嘆了口氣,搖搖頭沒有言語,只跟隨像機械一樣滿臉茫然的劉曉飛向山上繼續走。
曾小芳默不作聲地走在劉曉飛身邊,似乎是被劉曉飛的沉默所感染,也是一臉茫然。
“前面怎麼這麼多人?”曾小芳忽然停下腳步望著前方。劉曉飛也不禁停下腳步,也止住繁雜的思緒,但依舊茫然地望著前面已是最高山峰旁邊的一座懸崖。
懸崖和山峰相隔近百米,中間 就是萬丈的深淵。懸崖之上聚集了四五個高矮胖瘦各不相同體型的人,他們都一齊目不轉睛地盯著山峰方向。
劉曉飛和曾小芳緩緩走到那些人身邊,那些人卻似乎一點也沒發覺有人來到,依然凝神注視著山峰。
“你們在看什麼?”曾小芳忍不住悄聲說,不知道爲什麼,她覺得氣氛十分詭秘,不由自主地壓低了聲音。
“噓……”那些人中的一個異常高大的中年男人把右手的食指貼在嘴脣上,以不能再低的聲音悄聲提醒。
劉曉飛和曾小芳不禁隨著他們的目光也朝山峰看,上峰絕頂之上端坐著一個白衣白髮的人。清風吹拂著他雪白的頭髮,看起來如同天上的神仙。
曾小芳凝神看了一會兒,忽然輕聲驚叫:“連……連珠公子!”
劉曉飛緊緊皺著眉頭,也凝神去看,只見那人雖然滿頭華髮,但臉上一絲皺紋也沒有,雖然臉色蒼白,但真的光滑如剛剝殼的雞蛋。
劉曉飛低聲問曾小芳:“連珠公子多少歲了?”
曾小芳還未回答,那個異常高大的中年男人忽然轉頭說:“他已經八十多歲啦!”
劉曉飛沒有再看連珠公子,卻瞪大眼睛盯著那個高大的中年男人,微微皺了皺眉,把頭轉到一邊,又凝神看著他,吃吃地說:“你……你是金輝暢?”
那人愣了愣,也凝神瞧了一會兒劉曉飛,吃吃地說:“你……你是劉曉飛?”
二人同時點點頭,故人相見卻沒有多少激動的情緒,只是微笑看著對方,然後繼續轉首觀察一動不動的連珠公子。
一動不動的連珠公子似乎動了動,其他人沒有察覺,只有劉曉飛看出來了,他隱隱聽到山峰之後似有大雁飛來,這時他忽然瞪大眼睛,因爲他清楚看到,那些人也清清楚楚看到數十隻大雁排成一字從峰頂飛過。
羣雁剛剛飛離峰頂,衆人驚訝萬分地發現連珠公子居然站了起來,他們不禁一齊俯下身,似乎害怕被他發現。
連珠公子眼睛瞟也不瞟,忽然飛身躍起,整個人向只大鵬一樣極速追上最末的一隻大雁。他一隻腳踏在那隻大雁背上,大雁尖叫一聲,拼命撲棱了幾下翅膀,飛離了連珠公子的腳下,連珠公子踢出另一隻腳,踏在另一隻大雁背上,這隻大雁也奮力擺脫了。
連珠公子如法炮製,在萬丈深淵之上的羣雁背上接連踏過,直到從這座山峰踏到另外一座。他的雙腳穩穩落在山峰上時,最後一隻大雁剛好飛過峰頂。他似乎回過頭看了一眼劉曉飛這羣人,但距離實在太遠,誰也看不清他是否看了,只見那山峰上的白影如一團白雲一樣瞬間消失了。
這一切都在電光火石之間,當連珠公子飛身踏雁時,人人都捏了把汗。雖然他跟他們一點交情也沒有,甚至他們還有些討厭他,但看到一個人身處險境時,誰都不免產生擔心的情緒。
“絕頂輕功輕雲度雁!”劉曉飛低聲自語,眼睛仍呆呆望著連珠公子所消失的山峰。
衆人似乎終於放下心頭上的一塊巨石,一齊長長舒了口氣。有個又矮又胖的中年男人喘著氣說:“誰說連珠公子不是神仙?只有神仙才會飛呀!”
人們紛紛點頭表示同意,曾小芳也怔怔地點了點頭。劉曉飛輕嘆了口氣,冷笑著說:“這也不算飛,真正的飛是人所做不到的。”
又矮又胖的中年男人瞪起眼睛輕蔑地瞧著劉曉飛說:“你是從哪兒冒出來的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這兒有你說話的份嗎?你知不知道這裡的幾個人都是什麼身份?”
劉曉飛漫不經心地掃了他們一眼,微笑著搖搖頭說:“你們是來參加武林大會的高手們吧?”
那人哼了一聲,轉眼仰望著比他高了幾乎一倍的金輝暢,冷笑著說:“金兄,你似乎跟這小子認識,既然可以與您相識,那肯定不是一般的江湖混混囉。何不向我們介紹介紹,也好讓我們知道知道江湖上又出了什麼沽名釣譽的後起之秀啊!”
金輝暢皮笑肉不笑地笑了笑,眼睛盯著劉曉飛說:“他比我的武功高,但沒有我有名。你說是我沽名釣譽,還是他沽名釣譽?”
那人不禁轉頭仔細打量了一會兒劉曉飛,足足打量了一盞茶功夫,然後哼了一聲,冷冷地說:“反正後天就要開始比武了。到時見真功夫就行了!只怕這病怏怏,形同乞丐的小子連高臺都跳不上去呢!哈哈哈哈哈……”其他幾個人一齊哈哈大笑。
那人瞟了一眼曾小芳,向金輝暢抱了抱拳說:“金兄,咱們就不打擾你們敘舊啦!”說完跟那幾個人一起離開了山崖。
等到他們不見了身影,也沒有腳步聲再傳來,金輝暢慢慢走到劉曉飛身邊,臉上露出十分歉疚的神情,嘆了口氣,說:“你的事情我都聽說了,這次我就是專門爲你而來的。”
劉曉飛瞪大眼睛說:“爲我?爲什麼?”
金輝暢長長嘆了口氣,苦笑著說:“你是被我打傷的,爲你奪得閉幽苓我是責無旁貸!”他滿臉愧疚地低下頭,但劉曉飛仍得仰著頭才能看到他的臉,他像一座巨塔一樣佇立在劉曉飛和曾小芳身邊。
曾小芳一直沒有說話,這時忽然哈哈一笑,拍手說:“我本來不想來比武的,但現在我倒是得試一試啦!也好看看金刀刀法的真正威力!”
劉曉飛神情恍惚地搖了搖頭,嘆了口氣,說:“難道你們覺得出了連珠公子之外還有其他人有機會成爲武尊,奪得閉幽苓嗎?反正我是認爲無人可能跟他匹敵。”
金輝暢用力咬了咬牙,拍了拍健壯的胸口,粗聲說:“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人生不都是這麼過來的嗎?怕已經怕夠了,怕習慣了就沒有什麼好怕的了。”
劉曉飛沉吟不語,曾小芳卻又哈哈一笑,說:“唉,你跟他真是太像了,老是喜歡談人生,所以你們的頭髮都白得這麼多!”
金輝暢俯視著曾小芳,不禁笑了笑,說:“你是誰?男人說話女人插什麼嘴?像你這樣的女子不應該還待字閨中嗎?怎麼跑到這兒來啦?你還說你要比武?你師父是誰?你爹是誰?”
曾小芳故作鄙夷地搖了搖頭,微笑著說:“沒想到像你這麼大年紀的人也會有這麼多問題,這麼好奇。我倒覺得你像是初出茅廬的愣頭青呢!”
金輝暢愣愣地瞧著劉曉飛,劉曉飛忍俊不禁,三人同時哈哈大笑起來。
金輝暢笑著對劉曉飛說:“你來這兒幹什麼?難道你要參加武林大會?你上臺比武嗎?我雖知道你身懷絕世神功,但你現在身受重傷……唉,都是我的錯!”
劉曉飛臉上的笑容凝固了一會兒,漸漸恢復面無表情,嘆了口氣,苦笑著說:“我根本不會什麼絕世神功,連平常武功都不會,一個普通人都能輕易打倒我。”
金輝暢把一隻手搭在劉曉飛的肩膀,默默運功,只感到劉曉飛體內的氣脈十分虛弱,一點也不像有內功的樣子。他鬆開手,長長嘆了口氣,搖頭自語:“都怪我,或許是我那一掌打散了你的內功。你那天剛剛進門時我還感到一股凌厲而巨大的氣流壓迫而來,那時我認爲你的武功絕對在我之上,甚至跟傳說中神一樣厲害的連珠公子旗鼓相當!可現在……”
劉曉飛不以爲然地笑著說:“你太言過其實了吧?我以前……我以前也許很厲害,但那只是一場夢而已。夢來夢去,我發現自己其實一直都是個平凡人。我跟連珠公子不一樣,我從未飛過!就算飛過,也只是在夢裡。”他淡然一笑,又說:“其實我不怪你,一切都是命運的際會。若是你沒打我那一掌,我就不會去尋找金來妙手金雨古,若是不遇見他,我就不會得到閉幽苓,若是閉幽苓沒有被金刀老祖搶走,我就不會到這龍骨山,不來這龍骨山,我就不會遇到這麼美的女人……”
他微笑看著曾小芳,曾小芳不禁羞澀得滿臉通紅,垂著頭低聲說:“我有那麼美嗎?”
劉曉飛眼睛裡似有淚花,閃爍著亮晶晶的光,有些哽咽地說:“一路上……”他眼裡不知不覺流出兩顆淚水,說:“只有你讓我感受過溫暖!”
曾小芳忍不住擡起頭,臉色仍通紅,低聲說:“什麼時候?”
劉曉飛恢復平靜的面容,微笑著說:“從遇見你開始,你是跟我最近的人,陪伴我時間最長的人……”
金輝暢忽然打了個哆嗦,搓了搓自己的胳膊,奇怪地瞧著他們說:“我還沒聽過這麼肉麻的情話呢!你們完全沒當我存在呀!再聽下去說不定我會麻得連山也下不去啦!告辭,咱們武林大會見!”說完居然不走下山之路,而是閃身躍下山崖。
劉曉飛和曾小芳不禁同時驚呼了一聲,趕緊跑到山崖邊往下看,下面是深不見底的深淵,只見金輝暢龐大的身軀漸漸縮小,時緩時急,時隱時現,在萬丈絕壁之上如履平地。他們看得咋舌,都說不出話來。
山風吹雪,山崖上很快抹上了一層白色。劉曉飛赤腳站在雪地裡。曾小芳看著他的腳說:“你怎麼這麼窮?連雙鞋子也沒有!”
劉曉飛也看了看自己的腳,微笑著說:“死而無怨,生而無悔,錢對我來說就是廢紙。所以像我這樣的人是不適合穿鞋的。”
曾小芳揚起手掌,故作氣憤地說:“你看你又談論生死了!上次我是怎麼跟你說的?”
劉曉飛不好意思地笑著說:“再說你就會拿刀砍我了!”
曾小芳冷笑一聲,說:“既然你現在是我朋友了,那你一定得穿鞋才行!不然別人會以爲我跟個流浪漢在一塊兒呢!”
劉曉飛踏上腳前半寸厚的雪地,寒冷的雪並未在他腳下融化,反而凝結成冰雪。他冷笑著說:“流浪漢沒有朋友,我沒有朋友。你想離開的話,現在就可以走了。”他微笑了一會兒,又說:“你倒是應該聽你爹的話,找個好歸宿。”
曾小芳愣住了,這次是真的氣憤了,臉色沒有變紅,反而變蒼白,就像雪的顏色,好像臉上也覆蓋了雪一樣地寒冷。她哼了一聲,冷冷地說:“你以爲我是個需要男人的女人嗎?告訴你,你不想有人管,我更不愛拘束!”說完她忽然飛身躍起,在茫茫雪地上如偶然掠過的極速飛鳥般轉瞬消失在劉曉飛眼前。
劉曉飛望著曾小芳消失的山路,一直到盡頭也看不到她的身影了。他輕嘆了口氣,又深吸了口氣,搖頭自語:“從孤獨走向孤獨,這就是我的宿命。難道我真的需要開始穿鞋了嗎?小芳,你想沒想過,今年或許是我最後一年?其實每個人的每一年都可能是最後一年,每一天都可能是最後一天,因此我要儘量任性而活,隨心所欲。我一直像老鼠一樣小心翼翼地活著,所以我一直是個鼠輩。生命對我來說就是一種懲罰,我頹廢又墮落,作爲人而感到羞恥。女人不就最厭惡像我這樣的男人嗎?”
他長長嘆了口氣,邁步往山下走,走到半山腰時忽然發現前面有個模糊的白色的人影。白色身影在白茫茫的山野中很難看得分明。他不禁吃了一驚,遲疑地走到那個白影跟前,直到瞪大眼睛看清楚才啞然失笑,那身影不過是跟人同樣高度,形狀也像人的一塊巖石而已,只是被雪染白了。
劉曉飛呆呆地看著巖石,漫不經心地自言自語:“你知道嗎,像我這樣的人已經不再期待什麼美好未來了,現在的我時刻都準備來一場痛快淋漓的結束!你要是擋住我的道,把我逼入絕境,就算我手無縛雞之力也要拼死打爛你!”
巖石還是巖石,雖然披上白衣一樣的外裝,還是無法言語。但劉曉飛似乎聽到它在說話,而且冷笑了一聲。
它說:“你說像你這樣消極厭世又頹廢的跟鬼一樣的人爲什麼還活著呢?你幹嘛不從那山崖跳下去,一死百了!”
劉曉飛恍恍惚惚地回答:“豬狗牛羊都活著,我把自己當作牲畜,我已變成牲畜,或者說我生來就是!哈哈……豬狗牛羊從來不考慮生死,沒有必要生,因爲不想生,也沒必要死,因爲不想死!孤獨終老已是我最好的結局,可惜我沒打算到老,因爲現在的每分每秒已讓我無法忍受了!我覺得人生真是太漫長,太漫長了!哈哈哈哈哈……”他笑著笑著,忽然昏倒在了巖石旁邊。雪花很快覆蓋了他,看起來就像一塊倒下的巖石。
劉曉飛在昏迷中似乎又聽到身旁的巖石在說話:“你爲什麼一直流浪?難道你不覺得孤獨和寒冷嗎?”
劉曉飛在睡夢中恍恍惚惚地回答:“只有流浪才能讓我自由,自由必須付出孤獨的代價。如果我不流浪,那麼我身邊就永遠會有人。我不能忍受身邊永遠有人,否則我一定會發瘋!”
巖石還是巖石,無法言語,不會動彈。劉曉飛卻在等待它繼續說話。或許冥冥中他希望有個像石頭一樣的伴侶,只在需要說話的時候,這個伴侶才說。可惜不可能有這樣的人存在。他遇見的人都太吵了,說的都是廢話,對他來說就像豬狗牛羊在沒頭沒腦地嚎叫。這塊巖石雖然不吵,但它不是人,甚至不是動物,也不是植物,也許再過幾百年它仍在原地未動,從沒有發出過一點聲音。沉默,與生俱來,沒有感情,沒有焦躁,沒有不安,沒有任何存在的意義。
巖石依然在風雪中安靜佇立,遠遠看去,簡直就是一個人。倒在巖石旁邊的那個人仍昏迷不醒,全身已被雪蓋成了墳墓的形狀。可他沒有死,還有思想。他甚至微微笑了笑。
他想:“這是個什麼地方?難道說死人也會有思想?我肯定沒死。我只是變成了一塊巖石,一塊有思想的巖石,可除了思想,什麼也沒有。我就像身邊的這塊人模人樣的巖石一樣,只是塊石頭而已。無生無死,無情無感,無喜無悲。就把此時此地當作我最終的歸宿吧!或者,我從未流浪,從未動過……”
劉曉飛的思緒中斷了片刻,又想:“孤獨。孤獨讓我心冷,漫長的孤獨讓我心如止水,無盡的孤獨讓我心如死灰。孤獨就像一個跟你借錢不還的人,它借走了你的快樂,從未歸還。孤獨像是永遠不會過去的冬天,一個本來溫暖的人的心會結成冰。冬天不過去,心就不融化。可若是冷血太久,心就死了。心死了,再溫暖的陽光,再溫柔的撫慰也無法讓它再次跳動,再次熱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