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村莊靜悄悄的,村莊總是靜悄悄的。
劉曉飛坐在家門口,望著一望無際的田野,默默流下眼淚。他捂著腹部,結腸癌又開始發作。今年,他剛考上大學,18歲。不幸的消息傳來,他的考前體檢檢出他有結腸癌。大學是上不成了,而且生命也到了終點,因爲父母都是農民,沒錢給他治病。他的心生出一團冰血,流到全身,彷彿整個人都凍住了,從此,他經常坐在門口,望著生生不息的稻田。
劉曉飛摸著自己高挺的鼻樑,想對自己說謊:“這不是真的,這是噩夢!快醒來!”劉曉飛是個俊俏的少年,白皙的臉龐,看起來瘦弱的身體,卻隱藏著青壯年的力量。他長得太不像農村人了,他的父母常說:“你進錯了家門啊!”劉曉飛是個沉默寡言的人,沉默到每天只有三句話,“嗯,哦,知道了。”遇到生人或不太熟悉的人就躲開,或者視而不見,別人都覺得他沒什麼出息。他的父母和他沒有多餘的交流,一心只想他好好讀書,期望他能有個好前程,在淤泥中生出一棵金蓮來。然而,現在這一切都成了泡影。
“曉飛,吃飯了!”他的媽媽喊他。
“哦!”曉飛搬起凳子回到屋裡。他的父親,一個超出年齡衰老的老頭,抽著一根廉價的煙。筷子擺在桌上,誰也沒心情動。劉曉飛勉強笑了笑,說:“吃吧!日子還得繼續過下去!”母親抽泣著說:“我不該生你!我們欠你太多了!”父親突然怒吼,嚇得曉飛哆嗦了一下,剛拿起的筷子掉了。
“我們欠他的?是他欠我們吧!養了這麼大,從地裡刨出多少血汗錢,眼看著要上大學,出息了,沒想到……”曉飛從沒看過父親哭。
曉飛也流下眼淚,卻從極度的悲傷中迸發出一股扭曲的憤怒,向他父親吼道:“我不欠你們的,是你們把我生下來,你們根本沒權利生我!把我帶到這個可惡的世界!每分每秒我都恨你們,我的痛苦,我現在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都是因爲你們!”說完,曉飛一下踢倒凳子衝出門外,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就讓我自生自滅吧,走到哪算哪!”
天黑。劉曉飛不知道走到哪,可是他想:“這樣也好,不用他們負擔我了,我自生自滅,他們也自生自滅!”
秋天的夜晚涼氣逼人,劉曉飛蜷縮在一個山腳的小洞裡,不知不覺睡著了。
天矇矇亮時,一個同村的老漢路過,把劉曉飛搖醒了,“你在這兒幹嘛?你爸媽昨天晚上找你都找瘋了!快回去!癌癥也不是治不好,鄉親們還等著給你家湊錢呢!”劉曉飛紅了臉,囁嚅著說:“不用管我。”老漢嘆息了一聲,走了,“這孩子真是怪!”劉曉飛忍不住笑了起來,:“怪?我要死了,我什麼都不怕了!我還怕怪?”他抖擻精神站起來,呼吸著山間的空氣,覺得非常暢快,彷彿腹部也不痛了,一切都好起來了。他走出山洞,抓起洞口的一株野油菜塞在嘴裡咀嚼著,雖然味澀,但也爽口,他兒時經常採回家給母親做菜吃。
劉曉飛順著平坦的山路向前走,這是一座不足十米高的小山。翻過山頭,他就走到了一條離開家鄉的沙土公路。
天黑了就在路邊睡覺,天亮以後又茫然前行,不知不覺就來到了市裡。大城市的一切都像在劉曉飛的眼前跳躍著,他不知道該何去何從,只有蹲在繁華的角落。蹲累了想找個地方坐一下,他看見人行道上有一個地方乾淨得不同尋常。他坐在那裡,看人來人往,車來車往。所有經過的行人都瞟他幾眼,他聽到一個婦女悄聲對同伴說:“這人穿得整整齊齊的,不缺胳膊少腿的,還有臉做乞丐!”劉曉飛恍然大悟,“原來我坐的是乞丐坐的地方呀!”說曹操曹操到,這時有個一瘸一拐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乞丐過來了,用棍子杵了他一下,說:“你不是乞丐,別佔著茅坑不拉屎!”劉曉飛不禁笑起來,“誰說我不是乞丐?”說著把自己的衣服橫拉硬扯,馬上就衣衫襤褸了。乞丐呵呵笑道:“你這樣也討不到一分錢。”乞丐坐在劉曉飛身邊一塊有痰跡的地方,把一個破碗拿出來放在面前,說:“你樣子不可憐,又沒有裝錢的鉢,坐死也沒人給你錢!”劉曉飛眨眨眼,說:“我是世上最可憐的人,我得了癌癥,我就是在這兒等死。”乞丐驚奇地打量了他半天,說:“當真?你有癌癥!我告訴你,你他媽發了!”
“發了?怎麼發了?”
乞丐吞了口唾沫,繼續說:“你是不知道,最近有人在街上找病人!專找乞丐,而且是有絕癥的乞丐!他們說是去做什麼人體試驗,他們發明了一種藥,專治絕癥。而且去了還給發錢,兩個月就能治好,走的時候每人發兩萬塊錢!我想他們那個組織可能不正規,不然怎麼專找沒人注意的乞丐呢!唉,反正富貴險中求,不賺白不賺,萬一病也治好了呢!我他媽怎麼沒這麼好的運氣呢!我他媽怎麼不得癌癥呢!他們前幾天還來問過我呢!”乞丐說著直嘆氣。
“他們是誰?”劉曉飛不由得心動了。
“他們就是兩個穿西裝的人,還戴著金錶,雖然我沒病,但也給了我兩百,還叫我留意有沒有其他有病的乞丐,而且只要得絕癥的!又叫我不要亂給人說,今天你可算遇到大羅神仙和財神爺了,又治病,又賺錢,我跟你說,你要不是乞丐我可不跟你透一點兒風,他們什麼都幹得出來,你要是賺了錢得分我一點兒!”
劉曉飛聽得滿天大汗,心裡咕咚咕咚的,“這他媽是天意嗎?也許我命不該絕!也許是個黑暗組織,但是現在……哼,不妨一試!”
“好,你幫我找找那兩個人吧,我賺了錢保證分你五千!我還得上大學去呢!”劉曉飛激動得站起來一跳。乞丐也哈哈大笑,“好啊,你太仗義了!我這就去幫你找!”劉曉飛盯著乞丐,慢慢說道:“我還得去打個電話。”
“打電話?打什麼電話?”
“我給家裡打,我告訴父母我現在去幹嘛。”劉曉飛認真地說。
“哈哈哈……乞丐沒有家!有家就不是乞丐,不是乞丐你就沒資格去治病!你這是回著頭往前走啊!要治病就誰也不能告訴,告訴你,你就是孤兒,沒有任何親人,朋友!”
劉曉飛皺起眉頭,好像整個人一下子懸空了,“這就沒家了?”
“唉,我,沒有家了!我還能倒黴到什麼地步?世界上還有比我更悲劇的人嗎?”劉曉飛點點頭,說:“行,我這就跟你走!”
劉曉飛跟著乞丐一條街穿過一條街,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讓他越來越摸不著頭腦。
走了一個多小時,他們來到一個破樓裡的破樓梯下的破角落,角落裡鋪上一牀爛棉被。乞丐拍了拍被子,“坐下休息會兒!”“可是,我餓了!”乞丐指指外面,“那你去外頭的餐館吃點兒東西。”劉曉飛抓抓頭說:“我……沒錢!”乞丐塞給他兩個硬幣。
劉曉飛出門就看見了一個用塑料布搭成的破餐館,他走到裡面,找了張空桌坐下,有個大媽過來,:“去去,這兒不是要飯的地方!”劉曉飛漲紅臉,說:“我來吃飯。”大媽打量他幾眼,說:“你吃什麼?”“我……”突然鄰桌有人喊了句:“欸,過來這邊坐!”劉曉飛轉頭望去,是一個穿白大褂的老頭。
劉曉飛站起來走過去,怯生生問道:“是叫我?”老頭笑容可掬地點點頭,示意他坐他對面。劉曉飛坐下,老頭說:“吃點什麼,點吧!”劉曉飛抓抓頭,磨磨唧唧地回答:“我就吃麪!”大媽把面端過來,劉曉飛大口大口吃著,老頭說:“你是乞丐?”劉曉飛極不情願地停住嘴,回答:“我……不是!”“你是!而且你得了癌癥!”老頭自信地說。
“你……怎麼知道?”
“他把你往這兒帶。”
“這兒是什麼地方?”
“這兒沒名字,我們住在樓上。我們在這兒找人。就像你這樣的。”
“我什麼樣?”劉曉飛大惑不解。
“那個老乞丐帶你來這兒就說明你是乞丐,而且得了癌癥。我們正需要你這樣的病患。”老頭說得自然而然。
“哦,你就是那兩個人的頭兒!”
這時從樓上下來兩個穿西裝戴金錶的年輕人,比劉曉飛高一個頭。老頭笑著說:“既然你知道,那就先上去吧,我給你檢查檢查。”
兩個黑衣人像怕劉曉飛逃走一般分站他左右,白衣老頭跟在後面。一直到了六樓,黑衣人打開一扇鐵門。劉曉飛爲了化解緊張,跟老頭扯起家常,“你們應該很有錢啊!怎麼住這麼破的地方?”老頭平和地說:“有錢人才小氣呢,表面上闊氣那完全是裝給別人看的。人不就活一張皮嗎?背後受多少罪沒人看見。”
屋裡特別寬,有十幾扇門,老頭輕推著他進去一個小房間,讓他站在一臺醫療器械前。老頭掃描了劉曉飛的身體,然後抽了他半試管血。劉曉飛像剛剛破殼的小雞一樣無所適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