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之山往往比有名的山更巍峨,更險峻。就像無名之人往往可能比有名的人更厲害。
山上的草比白小麗還高,巖石比小山還大,她真的像一頭野狼叼著一隻野鹿在草叢中穿行。不知情的人看到草叢可疑的動靜,肯定會嚇得拔腿跑開。
瘦而不弱的女人抱著僵硬冰冷的男人走到了一個樹叢隱蔽著的山洞口。
白小麗剛剛走入山洞,一把槍從黑暗中探出,槍口抵在了她的頭上。
白小麗冷冷地說:“滾開!”持槍的人拿開了槍,慢慢退回黑暗中。
洞中一點光也沒有,迂迴曲折,若是不熟悉路徑的人進來,肯定會撞得頭破血流。
白小麗很熟悉路徑,她沒有撞到石壁,橫抱著的劉曉飛也沒有撞到。她走到了一間亮著昏暗的燈光的石室,正準備放下劉曉飛,在一道石門上拍打時,石門忽然洞開,從裡面走出一個微笑著的黑髮老頭。
老頭看著白小麗懷抱的人,點點頭說:“把他面罩摘下來吧!”白小麗慢慢把劉曉飛放在一張石桌上,拿開了蒙著他面的布。
譚教授微微驚訝地盯著劉曉飛的臉,深吸了口氣,說:“原來,他就是劉曉飛呀!他怎麼了,死了?”
白小麗冷冷地說:“沒有。他被病毒侵蝕了!”
“哦!”譚教授走到劉曉飛身邊,用手輕輕撫摸他爛掉的手臂和腳,像在玩賞一件難得的古董。
“他沒死,但快死了,你能救他嗎?”白小麗用近乎哀求的語氣說。
譚教授哈哈一笑,摸著自己光滑的臉,說:“毒蛇居然要被自己毒死了,還要人幫它解毒!這真是荒謬絕倫呀!”
白小麗冷冷地哼了一聲,說:“到底能不能救?”
“能,當然能!”譚教授不動聲色地說:“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拿你,或者你弟弟做個實驗!”譚教授笑著說。
白小麗瞪大眼睛,腦子裡飛快地想著遲疑地說:“什麼實驗?”
譚教授微笑著說:“很簡單,看看把劉曉飛身上的血注入你或者你弟弟的身體,會有什麼反應。”
白小麗大驚失色,聲音沙啞地說:“你……你不是人!”
譚教授冷笑一聲,緩緩地說:“人?人,只能淪爲平庸,不是人的人才能幹出大事,千古留名!”
白小麗被他的樣子嚇到了,他彷彿瘋了一樣,臉上凝結著微笑,張開嘴沒有說話。她試探著喊了聲:“譚教授!”
譚教授回過神,面容也恢復鎮(zhèn)定,淡淡地笑著說:“放心,你或者你弟弟感染了病毒,我也會救的!”他微笑的樣子和藹可親,不知情的人看到肯定會以爲這是一個善良慈悲的老爺爺。
可白小麗心裡時時敲響著警鐘:“這是一隻吃人的笑面虎!”
譚教授咳嗽了兩聲,兩個蒙面人走了進來。譚教授吩咐:“把他送到實驗室鎖起來!”兩個蒙面人擡著劉曉飛離開了石室。
白小麗悵然若失地看著。
譚教授點點頭,示意她跟他走。“去哪兒?”白小麗在心裡忐忑地問。
他們走出石室,迂迴曲折地走到另一間石室。門口的守衛(wèi)在門邊的機關上按了一下,石門轟隆隆打開。
門後有一道玻璃牆。白小麗彷彿第一次來這裡,呆呆地看著印出自己和譚教授的玻璃。玻璃相隔的室內的石牀上躺著一個跟白小麗一樣瘦骨嶙峋的人。
那個人面對牆壁睡著,聽到開門聲和腳步聲也沒有動彈。白小麗迅速跑到玻璃牆邊,對著玻璃上一片密集的的小孔喊叫:“曉曇!曉曇!”
白曉曇慢慢翻過身,睜著黯淡無光的眼睛看向他們。譚教授微笑著說:“曉曇,你姐姐來看你了!”
“姐姐?”白曉曇囁嚅地說,他坐起來,睜大昏黃的眼睛看他們。他忽然站起身,衝向玻璃牆,沒有走幾步就摔倒了,撞得頭破血流。
白小麗尖叫一聲,焦急地說:“曉曇,你怎麼了?”白曉曇慢慢爬起來,拍了拍身上,冷笑說:“沒怎麼,還活著!”他又轉身回到牀上躺下了。
譚教授看著白小麗,微笑說:“怎麼樣,你想好了嗎?”白小麗驚慌失措地看了看譚教授,又轉眼盯著白曉曇,冷冷地說:“我!”
譚教授微笑著點點頭。白曉曇忽然坐起來,朝他們大聲說:“什麼你!”譚教授看了看他,沉聲說:“不用問了,你還是繼續(xù)好好呆在這兒吧!不久,你跟你姐姐就能遠走高飛了,我保證還送你們一大筆錢!”
白曉曇瘋了般大笑起來,“錢!”
“難道你不需要錢嗎?”譚教授微笑著說:“你在這兒肯定不需要啦,等你出去了你就知道錢有多重要了!”
白曉曇愣愣地看著他,又轉眼看著白小麗。白小麗冷峻的面孔沒有血色,像一座石雕站在那裡。
他又躺了下來,用手枕著頭,輕鬆地說:“我誰也不需要,錢也不要,等我出去了我就去流浪,流浪纔會有真正的自由!”
“自由,自由值幾個錢?”譚教授冷笑說:“我現(xiàn)在就能放你出去!”白曉曇忽然坐起來,睜大眼睛,眼睛彷彿變亮了,他驚喜地說:“真的?”
白小麗也露出驚喜的神色望著譚教授。譚教授哈哈大笑,說:“你們這些人吶,跟狗有什麼區(qū)別?”說完轉身離開了石室。
白小麗呆呆地站在原地,白曉曇臉上驚喜的表情也僵硬了。他冷笑說:“我們都是狗,只有他是人!
白小麗面無表情地說:“我們是披著人皮的狗,他是披著人皮的狼,我們都不是人!”
沉默,沉默就像他們之間的防彈玻璃牆,永遠隔開了他們。就算沒有這道玻璃,他們也是永遠觸不可及的對方。
實驗室裡的劉曉飛仍昏迷不醒,他的身體如他身邊的各種器械一樣冰冷。他的靈魂似乎也飛走了,飛向破曉時分天邊的雲(yún)。他的靈魂遊離在身體死亡的邊緣,彷彿黃昏時最後的那一道光線。
時間,就是死神。誰也逃離不了時間的謀殺。它像一個幽靈跟在你身後,隨時隨地準備帶走你短暫的生命。或許是一次車禍,或許是一次絕癥,或者你壽終正寢,生命的長短都被時間緊緊控制。在這個過程中,人們工作,結婚,生子,養(yǎng)老,各種歡笑,悲哀,就算很痛苦也想活著。誰知道後面有沒有快樂呢?
現(xiàn)在,他很快樂。對於劉曉飛這樣的人,沒有痛苦,就是快樂。他清醒時想得太多,想得越多越煩惱。他應該慶幸自己這樣不知不覺的狀態(tài),應該希望就這樣“快樂”地死去,就像在睡夢中死去。對於像他這樣的人,這難道不是最幸福的事嗎?
可是,他醒了,如同普通人普通的每一天早晨醒來。人們不會去想:自己是不是每一個今天都會像昨天一樣醒來,明天會不會也像今天一樣醒來?醒來,就像普通人普通的一天,工作,吃喝拉撒睡,不用懷疑它的到來。自然而然,就醒了,明天也一樣! Wωω?тт kán?¢ O
劉曉飛呆若木雞地看著身邊白色精緻的器械,他擡起手,發(fā)現(xiàn)手背上扎著一根針管,一大瓶顏色怪異的液體正一滴滴地流入他的身體。
他勉強坐起身,想拔掉針頭,可微微感覺到針頭扎入的地方隱隱作痛。他心裡撲通撲通地跳起來,激動得渾身發(fā)抖。
“啊!我感覺到痛了!太好了!”他覺得,從手臂開始,身體的其他部位也在慢慢恢復久違的知覺。他更加不敢拔掉針頭了,輕輕放平手臂,安然躺了下來。
“莫非,是曉雲(yún)救了我?她會醫(yī)術?”劉曉飛心慌意亂地胡思亂想。門突然開了,走進一個黑髮黑衣的老頭,老頭微笑著看他,點點頭說:“看來,解藥真的有效啊!”
劉曉飛茫然望著他,說:“你是……”老頭呵呵一笑,說:“我姓譚,你可以叫我譚教授,也可以叫我譚醫(yī)生。”
劉曉飛默唸著“譚教授”這個稱呼,不禁想起了那個自己痛恨一生的“白教授”,他總認爲是白教授騙了他,而且間接害死了他的父親。
他感激地說:“譚醫(yī)生,謝謝你救了我!”譚教授好像覺得很可笑似的笑起來,搖搖頭說:“我還得謝謝你呢!”
劉曉飛不明白他的話,猶疑地問:“謝我什麼?”譚教授走到他身邊,觀察他臉上身上的皮膚,點點頭說:“嗯,你正在好轉!”
劉曉飛滿腹狐疑地看著他,又問:“是你救了我,還是一個女人救了我?”
“女人?”譚教授面帶不解地說:“是我發(fā)現(xiàn)你的,當時只有你一個人躺在山谷,沒有什麼女人。”
劉曉飛臉上露出落寞的表情,出神地思索著。譚教授查看了下針管和吊瓶就離開了房間。
劉曉飛靜靜望著裝修得如普通房屋的天花板,心裡空虛得感到寒冷。他時而看一下瓶子裡的溶液,瓶子太大了,彷彿這溶液永遠也輸不完似的。
不知道過了多久,劉曉飛沉沉睡去,又迷迷糊糊醒來。門又開了,進來兩個蒙著面的人。一個人用模糊不清的聲音說:“你可以走了!”
劉曉飛慢慢坐起身,茫然望著他們說:“走?”兩個蒙面人都沒有說話,冷眼看著他。他擡起手臂,發(fā)現(xiàn)針管已經(jīng)被拔出來,吊瓶也不見了。他驚喜欲狂地忽然翻身跳下牀,足尖輕輕點地,悄無聲息地飛速走到他們面前。
蒙面人愣了愣,他們只感到一陣風吹過來,劉曉飛人就過來了。他們同時手伸入懷中,警覺地盯住他說:“你想幹嘛?”
劉曉飛看到他們驚訝的樣子,忽然哈哈大笑起來,說:“我想讓你們打我兩拳!”
蒙面人同時後退了一步,冷冷地說:“我們爲什麼要打你?譚教授說你的病已經(jīng)痊癒了,你走就是了!”
劉曉飛彷彿更開心地笑起來,說:“我的病就是感覺不到疼痛,你們不打我,我怎麼知道我的病有沒有治好?沒治好的話我怎麼能走呢?走了豈不是死路一條?”
蒙面人被他連串的問題問蒙了,也不免生起氣來。一個人冷笑說:“既然如此,那我送你一拳又有何妨!”
劉曉飛似乎充滿期待地等著,緊緊盯著他已經(jīng)握緊的拳頭。蒙面人揚起胳膊,突然出拳。
當拳頭重重落在劉曉飛臉上的時候,劉曉飛快樂地笑起來。
“太好了!太好了!我好痛呀!我好痛!”劉曉飛高興得渾身發(fā)抖,嘴角流下的血也顧不得擦,忽然從兩個蒙面人之間如一陣風衝了出去。
蒙面人面面相覷,一個人不無擔心地對另一個人說:“他不會是瘋了吧?這事得告訴下譚教授。”另一個人點頭說:“他自己不會掐一下自己來驗證嗎?”
他們不知道,劉曉飛沉睡已久的喜悅需要劇烈的疼痛才能喚醒。
樹叢隱蔽的洞口被陽光照射著,洞口出現(xiàn)了一位黑髮老人。黑髮老人似乎第一次出洞,第一次見到陽光。他瞇縫著雙眼遠望著通往山外的泥土路,路上有個年輕人腳步歡快而輕鬆地走著。
黑髮老人身後又出現(xiàn)一個瘦弱的年輕人。黑髮老人沒有回頭,微笑著說:“大功告成了!”
年輕人也笑著說:“到時候您準備賣多少錢一瓶?”
黑髮老人哈哈大笑,說:“一滴一萬!”
年輕倒吸了口涼氣,沉吟著說:“老爸,若是病毒傳播出去,很多人肯定買不起解藥。到時候人死都快死光了,有錢也沒有意思了!”
黑髮老人含笑點頭,說:“曉曇,沒想到你能想到這一層!不愧是我的兒子!人太多不好,人太少了也不好。這樣吧,咱們賺到十個億就收手!”
曉曇激動不已,雙手合十地說:“不如,咱們一人十億,一共賺二十億吧!”譚教授轉過身看著他,神色嚴峻,曉曇不禁低下了頭。
譚教授忽然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年輕人不應該太貪心,不過,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咱們就一勞永逸吧!”
曉曇驚喜地擡起頭,笑容滿面地說:“老爸,虧您費盡了心思把白小麗那瘋女人騙過來騙過去,她永遠也不會知道她殺的白老頭就是她的親生父親!”
譚教授冷笑說:“薑還是老的辣,你要學著點,譚曉曇。”譚曉曇謙卑地點點頭。
譚教授又轉身望向已經(jīng)空無一人的山路,忽然問道:“白小麗怎麼樣了?”
譚曉曇歪嘴笑著,用手在自己脖子上一抹。譚教授哼了一聲,說:“現(xiàn)在白老狗死了,白母狗也死了,天下只有你我知道咱們的秘密了!”
譚曉曇微微點頭,含笑說:“對啊,你知我知。”譚教授猛然轉過頭,怒目盯著他,粗聲說:“我教過你千百遍了,跟我說話要稱呼‘您’!”
譚曉曇輕輕咳嗽了一下,歉然說:“對不起,我一時太高興,忘了尊敬了!您看看這是什麼?”
譚教授不經(jīng)意地問:“什麼?”他沒有聽到回答,他想說話,聲音卻卡在喉嚨裡,他低下頭,看見肚子上多了個刀柄。
“刀呢?”譚教授最後問了一句就倒在了地上。
“刀在您肚子裡呢!”譚曉曇冷笑著俯視他,說:“你不是說薑還是老的辣嗎?難道你沒聽說過青出於藍而勝於藍這句話嗎?”
譚教授咯咯咯咯地想說話,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瞪大眼睛看著他,呼吸也漸漸消失了,眼淚在睜著的眼睛裡停留了一會兒,慢慢流下來。
譚曉曇驚訝地發(fā)現(xiàn)自己的眼睛居然也有點溼潤。他哼了一聲,用力眨了眨眼,自語地說:“你當全天下的人都是狗,只有你是人。現(xiàn)在你知道了吧,你死了也像條死狗!”說完他轉身走回山洞,好像融入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