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月之前,金龍和鞠蘭花借茅房的糞坑底下通道逃出鞠府後幾天,鞠蘭花心知鞠長老怕她在外泄露其不可告人的下流無恥之隱私,所以從不敢走陽關大道,而是專進荒山野嶺,風餐露宿,衣衫襤褸,苦不堪言。連一向對她癡情而風雨同舟的金龍也有些吃不消了,常常勸她跟隨自己回到市井之中,去過普通人的平凡生活。可鞠蘭花心懷多年積怨,誓死要報仇雪恨方纔甘心歸於平淡。
在一個潮溼又陰冷的山洞裡,金龍苦悶地望著身前一堆忽暗忽明的篝火,沉聲道:“蘭花,每天提心吊膽地東躲西藏,過著亡命天涯的生活,這就是你渴望多年的自由嗎?擔著風險不一定就有風險,追殺我們的人連我們的影子都沒找到。其實我最渴望的是能和你過上平凡的生活,哪怕只有一天。就算第二天就被殺了我也死而無憾了。可是像現在……”
鞠蘭花也呆呆地望著眼前搖曳不定的篝火,面無表情的臉上忽然微微抽搐了一下。金龍帶著期盼的眼神看著她,希望她能點點頭,或者說一句認可他的話的話。可是她什麼也沒說,只是靜靜地望著那團火,像是在等,漫長而耐心地等,彷彿“等”是十分必要的過程一樣。
金龍也不知道說什麼了,只好也癡癡地看著火,也靜靜地“等”。可是他心裡像那團火一樣熾熱地燃燒著。
火無論大小,都是在瘋狂地燃燒,無聲無息地將自己生命燃盡。不燃燒,火是不存在的。就像有些人一樣,只有瘋狂才能感覺到自己存在。不然到死都只是一根沒有感覺,只等腐爛的木頭。
鞠蘭花沉默良久,終於開口說道:“你知道權勢是什麼嗎?權勢就是一輛巨大的馬車,而我們是車底微不足道的輪子,它想往哪兒走就往哪兒走,碾壓著我們這些身不由己,任人擺佈的輪子。唯一可以獲得自由的辦法就是推翻它!”
“你現在不是已經逃脫出來了嗎?”金龍皺著眉頭說。
鞠蘭花咬了咬牙,冷笑道:“我的身體雖然逃離了,但我心裡的沉重不是輕易就能放下的。而且鞠老賊欺凌我這麼久還不罷手,還要把你我趕盡殺絕,這個仇不報我死也不能瞑目!我的人生缺少了必要的幸福和快樂,卻有很多多餘的痛苦和鬱悶。有時候我覺得我這輩子都不可能快樂起來了。”
“可是你憑什麼跟鞠老賊鬥?”金龍神情嚴肅地問。
“拼命,我也只有這條命可以拼了。”鞠蘭花看到金龍滿臉的愁苦,不禁笑了笑道:“如果你不想跟我一起走這條不歸路,你完全可以離開。本來整件事跟你一點關係也沒有。我只是感激你的大恩,他日若我不死,必將以身相報。”說到動情處,她已是淚眼婆娑。
金龍愣了片刻,忽然狂笑起來,笑得山洞裡的石壁都微微震動。等他終於笑得喘不過氣來時才流著眼淚說:“你以爲我吃飽了沒事幹?爲了你,我殺了兩個人,爲了你,我跟你一起鑽糞坑裡的密道。我本是低賤得連我自己都鄙視自己的豬狗,是你讓我第一次意識到自己是人,真正的人!你明白嗎?是你讓我的人生開始有意義,過去的日子沒有白費,將來的生活也充滿希望。離開你?離開你,我就連豬狗都做不了了,只能成爲孤魂野鬼。就算是孤魂野鬼,我也要一輩子纏在你身邊!”
男子漢大丈夫的感情不輕易流露,但當他真正發自內心的感情迸發出來時,比女人的表達方式更熾烈。如果女人感情的流露是洪水氾濫,那麼男人就是火山爆發。
金龍此時此刻已是泣不成聲。鞠蘭花默默地把他抱在懷裡,她第一次感受到世界上竟然有個男人把她當作寶,而不是泄慾的工具。
自此二人生活在甜蜜的二人世界裡,鞠蘭花有時候會忘記自己沉重的心理負擔,有時候會以爲眼前短暫的平凡生活就是她自己夢寐以求的夙願。可是當某一天她從夢到過去黑暗生活的噩夢中驚醒時,她拼命把金龍搖醒,痛哭失聲道:“不,我不能再這樣虛有其表地過看似幸福平淡的生活!至少現在還不是時候。我到底爲什麼而活?你看看我,又白白浪費了一整天!這樣下去我一天也無法忍受了!我快要瘋了!”
此時是深更半夜,山洞外寂靜無聲。金龍坐起身來,迷迷糊糊地看著她說:“睡吧,有什麼事明天再說。”
鞠蘭花依舊痛哭流涕,抽泣道:“明天?明天和今天一模一樣!”
金龍長長嘆了口氣,說:“咱們換個環境吧!老是躲在這荒山野嶺,非人的環境,我也覺得自己快失去人性了!”他說著說著變得憤怒起來,在地上狠狠捶了一拳。
鞠蘭花神情恍惚地看著微弱的篝火,低聲說:“要不,我們明天就去有人的地方吧。”
金龍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同時感到一陣無法抑制的喜悅由心而發。他緊緊抓住鞠蘭花的胳膊,喜出望外地笑道:“真的嗎?你真的願意跟我去市井之中過平凡人的生活?”
鞠蘭花勉強笑了笑道:“反正過去的生活我已經過膩了,如果以後還是像過去和現在這樣,那我肯定會瘋的!”
金龍笑得合不攏嘴,激動得渾身發抖,連聲音也顫抖著說:“蘭……蘭花,我真是太高興了,你終於想開了!本來過去的生活就算再痛苦,再黑暗,今後的日子也應該向前看。你真的終於放下一切仇恨和包袱了嗎?”
鞠蘭花倒在他懷裡,微笑道:“很多事情都是沒法改變的,過去已成歷史,我要翻開人生新的一頁,而且,只有未來纔可以改變。”
金龍感動得淚眼朦朧,哽咽道:“好,我們從今以後再也不白白浪費一天了。”他低著頭仔細觀察鞠蘭花臉上安詳的表情,已見不到一絲因過去的黑暗和痛苦而留下的陰影。他也第一次鬆了一口氣,安詳地微笑起來。
“這樣兩個人沒有什麼懷疑,沒有假裝,真誠地在一起的感覺真好啊!我多希望永遠像現在這樣。”
“你心裡沒有什麼是非價值觀,只要誰得罪你,你就要報復。”
“人生太枯燥乏味了,我覺得活著越來越沒意思了。”
“你想想,不能因爲過去的人生乏善可陳就放棄整個人生,只要儘量讓未來精彩一點就好了。”
二人昏昏欲睡,說的話也像是在說夢話。
次日清晨,金龍拉著鞠蘭花的手走出山洞。漫山遍野的紅花映入眼簾,他們大口呼吸新鮮的空氣,遠眺高山流水。大雁從山頂掠過,清潭雁影,回聲遊蕩。
山下不遠處就有一座孤城,雖說是孤城,但方圓百里人煙稠密,叫喊聲,嬉鬧聲沸反盈天。鞠蘭花雖出自深宅大院,足不出戶,而且受過慘無人道的蹂躪,因此性格孤僻而冷漠,因孤僻而自卑,自卑到了極致就是自負,變態了的自負,毫無意義的冷傲。但是當她第一次見到這樣熱鬧,喜氣的人羣時,也不免有些激動了。她深吸了口氣,挽著金龍的胳膊,微笑道:“你看,他們好像都很開心,什麼煩惱痛苦都沒有!我真羨慕啊!”
金龍用鼻子出了下氣,笑道:“你也可以開心啊!沒人管你開心不開心,只要你自己什麼煩惱痛苦都看淡,人世間其實沒有那麼多黑暗。君不見白天總比黑夜長嗎?”
鞠蘭花撲哧一笑道:“誒,你從哪兒學來的文言詞?倒是有模有樣的啊!”
金龍淡然一笑道:“上茅房的時候看的。廁紙上面有。”
鞠蘭花忍不住哈哈一笑,拉著金龍的胳膊加快了腳步,想快點融入那羣歡樂的人羣。
但是,當他們走進人羣中時,擠得水泄不通,摩肩接踵的人們好像早已預知他們的到來,紛紛回頭或者旁觀,像避開一輛橫衝直撞的大馬車一樣,不約而同地讓出了一條明顯的通道給他們。
金龍和鞠蘭花有些疑惑,對望了一眼,但也不以爲意,便徑直大踏步走進了城裡。
城門之上有三個氣勢恢宏的大字:陽洲城。
城裡和鞠蘭花想象的簡直一模一樣,她每每在閨閣之中隱隱聽到府外的人聲鼎沸,還有那些小販穿街走巷時的吆喝聲,都讓她身處孤獨中而不寂寞。有時候她會幻想自己只是一個普通的馬車伕的女兒。午夜夢迴,她夢想自己過著粗茶淡飯,油鹽醬醋的平凡日子,脫下縫在身上的這層錦衣。那將是一個前所未有的快樂時光,一切都那麼美好,但一切都只是夢。
現在,她和她心愛的人一起走在人山人海,熱鬧非凡的陽洲城裡,夢想彷彿成真了!
鞠蘭花很想暢快地大喊出自己心中幸福的感覺,只有喊出來纔可以發泄過往的一切鬱悶和痛苦。當她正要喊時,她看到了一家店鋪的旁邊坐著一個老態龍鍾的流浪漢。
流浪漢白髮蒼蒼,衣衫襤褸。他沒有向路人乞討,而是始終低著頭,靠在一根靠在他身上的柺棍上。不知是口水流出來了還是尿了褲子,老者坐的地方溼了一片。
鞠蘭花突然拉住正四面張望著的金龍。金龍疑惑道:“幹什麼?”
鞠蘭花吞了口口水道:“沒什麼。我想施捨一點錢給那位老者。”
金龍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看了看那個流浪漢,皺眉道:“咱們身上也沒有錢了。你不知道我們是臨時逃出來的嗎?我身上只有原來賭博時贏的幾個小錢而已。”
“那你全都給他吧!”鞠蘭花一本正經地說。
金龍神情十分作難,眉頭擰成了一團,沉聲道:“爲什麼?咱們現在是泥菩薩過江,吃了上頓沒下頓。更何況我們連上頓都還沒吃過呢!”
鞠蘭花鬆開挽著金龍的手,退後了一步,正色道:“那把你的錢給我一半。”
金龍目瞪口呆,足足看了她一盞茶工夫,她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眼光一點也不閃躲。金龍終於妥協了,從懷裡掏出一個小錢袋,倒出幾兩碎銀遞給她。
鞠蘭花接過銀子,微笑道:“咱們是夫妻,夫妻的財產是共有的,所以我把我的那一半給他。”她指向那個還在街邊人來人往中沉睡的老者。
金龍長長嘆了口氣,無奈地微笑道:“可是你爲什麼要把你的錢全都給他?你自己呢?你想過待會兒可能吃一頓飯的錢都不夠嗎?”
鞠蘭花微微頷首,淡然一笑道:“我從小到大都是孤兒,沒見過我的身生父母。當我見到那個老者時,我有種莫名的奢望,他可能就是我的親生父親!”
金龍猛然轉頭去看那個流浪漢,流浪漢低頭埋首,根本讓人看不到他的臉。
鞠蘭花不禁莞爾一笑,打了他一下,笑道:“我就這麼隨口一說,你還真當真啦!”
金龍回過頭,扣著腦袋笑道:“那你說給他錢也是開玩笑的嗎?你不會真的給吧!”他帶著期待的眼神看著她。
鞠蘭花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正色道:“這句話我沒有開玩笑,也不是隨口一說。”
“你真的要把錢給那個跟你毫無關係的流浪漢?做善事也得分時候啊!咱們現在或許連吃頓飯的錢都不夠啦!”金龍的眉頭又迅速緊鎖起來。
“明天,或者今天晚上這個人就可能會餓死街頭了。飯不夠吃就少吃一點。咱們缺的是一頓飯,可他缺的是一條命!出來這麼久,我一直在想,我的人生早已荒蕪得像一片沙漠,我想在有生之年留下一點綠洲。”鞠蘭花說完就拿著銀子走向那個流浪漢。
金龍本來嘲笑她的不諳世事,想發一通火使她明白現實的艱難,但是看到她遠去的背影,他不禁唏噓不已。
“想不到她在經歷了那麼慘痛的悲劇之後竟然還保留著人性的光輝。善良的女人多麼美麗啊!我有什麼好非難她的呢?”
鞠蘭花走到老者身邊蹲下,用手推了推他的胳膊。老者半天沒有動彈。直到有些人圍觀過來,他才慢慢擡起頭,睡眼惺忪地瞧了瞧,然後又要把頭伏手臂上繼續睡。
圍觀的人發出一陣鬨笑聲。一箇中年男人冷笑道:“姑娘,你別可憐他了。他叫阿壽,本來是個鄉下的農民,一直勤勤懇懇種田,有時來城裡擺攤賣賣燒餅。他原來也有過老婆,生活過得挺滋潤的了。可他總是看到那些進賭場賭錢的賭徒賺了不勞而獲的錢就眼紅了,田也不種了,燒餅也不賣了,一天到晚的就想著賭錢,還跟她媳婦要私房錢,不給就打。後來媳婦被他打跑了,他就繼續賭,越賭越輸,越輸越賭,欠了賭場上百兩銀子。他老孃氣得要上吊他才清醒一點,又開始賣燒餅,可賺了點錢又開始賭,妄想連本帶利,連賭債一起贏回來。後來被人家逼著還債要剁手。本來手是肯定保不住的了,想不到鬼使神差,那個賭場的老闆讓他去收其他人的賭債,只要收到就可以不用還債,而且倒給五百兩。這簡直就是天上掉餡餅的奇蹟啊!阿壽這小子活路反正是走不通了,只有爛命可以拼。可是債主是賭場大老闆,債務人是比他更有錢的陽洲城首富!要一個無名小卒去跟這樣的人物要債,簡直就是雞蛋碰石頭喔!可是想不到比想不到的更想不到的是,他居然要到了!而且鬼使神差的,賭場大老闆不明不白地被人殺了,那位欠賭債的老爺竟然把全部家產都給了阿壽。夫妻是緣,有善緣有惡緣,無緣不聚。兒女是債,有討債有還債,無債不來。他老婆回來了,老孃也接到大宅子裡啦,轉眼之間什麼都有啦!可是他們沒過幾天好日子就被那家老爺的公子給陷害了,硬說是他是謀財害命的強盜。本來嘛,天上就算掉下個大餡餅你也接不了,反倒會被砸死。阿壽被判入獄,坐牢的時候老婆又跑了,老孃孤苦無依,死了都沒人收殮。衙門裡可憐他,就特赦他回家安葬老孃,爲母守靈。可他只是在荒山上隨便刨了個坑,堆了個土墳,什麼農活也不做,什麼買賣也不幹,成天在街頭巷尾死乞白賴,別人施捨就吃點,不給就餓著,跟死了沒兩樣。哼哼,別看他老得像七八十歲的樣子,其實他不過才四十歲左右。哼哼,不過他比老不死的老傢伙更老,因爲他早就死了。靈魂死了,人就沒人樣了。要是我是他,早就一頭撞死嘍!哼,半點活頭都沒有。”
圍觀的人像聽故事一樣聽得津津有味。因爲關於這個流浪漢的掌故似乎只有這個中年男人知曉,所以他像奇貨可居一樣兜售自己的博聞,越是看到人們聽得入神就越是講得起勁。
名字叫做阿壽的流浪漢也不繼續睡了,低著頭呆呆看著地面,昏黃呆滯的眼睛眨也不眨,彷彿陷入了往事的回憶,又彷彿什麼也沒想。
鞠蘭花把銀兩用力塞進阿壽緊握著柺杖的手裡,然後站起身來冷冷地盯著那個剛剛講故事的中年男人,面無表情地說:“你很關心他嗎?你很在乎他嗎?你跟他有什麼關係?”
中年男人撇嘴笑道:“沒關係,也不關心,不在乎。”
鞠蘭花狠狠瞪著他,冷冷道:“那你他媽講這麼多廢話幹嘛?他就算殺人放火了,無家可歸了,餓死街頭了,跟你有半毛錢關係嗎?你他媽有什麼資格說他?”
金龍聽到鞠蘭花在大聲說話,趕緊擠進了人羣,只見一個人高馬大的中年男人怒氣衝衝地指著鞠蘭花,大聲道:“你是從哪兒冒出來的臭丫頭?敢跟老子這麼說話!你知道老子是什麼人嗎?”
鞠蘭花冷笑一聲,道:“什麼人也不過是人而已,難道你還是鬼不成?”
金龍看了一眼中年男人的裝束,心說:“不好,蘭花不諳世事,這下可闖了大禍了!不行,得趕緊阻止她。”
中年男人氣急反笑,斜視著圍觀羣衆,傲然睥睨著鞠蘭花,冷笑道:“天上有如來,地下有閻王,人間有老子。”
鞠蘭花哼了一聲,冷笑道:“你既不是神,不是鬼,也不是人,不過是一個狗雜種而已。”
中年男人哈哈大笑,圍觀的人不知道該跟著笑還是不笑,只感覺氣氛越來越緊張,慘不忍睹的場面似乎一觸即發,人們陸陸續續離開了他們周圍,只剩下鞠蘭花,金龍和中年***在那裡,連旁邊的店鋪也關了門。
金龍似乎被這凝重的氣氛壓得喘不過氣,心裡閃電般迅速思索著勸解的話。鞠蘭花倒是面帶笑容,一副悠然自得的樣子。
三人沉默良久,中年男人忽然冷笑一聲,道:“老子叫雷龍,人稱龍哥,兩廣總督是我舅舅,連本城知府見了我也喊一聲龍哥。臭丫頭,我看你今天是不是活膩了,敢在太歲爺頭上動土。哼哼,活得不耐煩了也應該尋個安逸死法。偏偏要惹毛老子,老子毛起來連老子自己都害怕!”
雷龍說完吹了下鬍子,眼睛瞪得像一頭猛虎,雙拳握得像兩把大鐵錘,眼看隨時就要動手打了,金龍慌忙脫口而出:“有話好好說嘛!”
雷龍依然瞪大眼睛,轉過頭狠狠盯著金龍,粗生粗氣道:“你他媽又是個什麼東西?”
金龍未及答話,鞠蘭花忽然冷笑道:“他也叫龍哥。不過他這龍是金的,不過他這條金龍要比你這雷龍厲害多了。雷嘛,只不過聲音大一點,氣勢大一點,實際上一點殺傷力也沒有,只高高在上地亂叫,跟膽小如鼠的狗一樣!越害怕就吠得越狂。”
“哼哼,看來你今天是真的活膩了。”
“當我從夢中醒來時,我有時會想,清平世界,我哪兒來那麼多煩惱和痛苦?”
雷龍瞪著鞠蘭花,厲聲喝道:“你說什麼?”
鞠蘭花不理會他,自顧自地說:“有時候我發現人生真的是太沒有意思了,真的沒必要繼續下去了。可是我不可能就此結束我的人生吧?只有結束生命才能結束人生,不然人生會一直繼續,不管是枯燥還是精彩,沉悶還是活躍,活著就意味著人生沒有結束。什麼時候死,什麼時候結束。”
金龍擔心地看著鞠蘭花,驚疑不定地想:“我以前就聽說過她有精神病,難不成現在是舊病復發?”他想走過去把她抱在懷裡,但是看到她瞪得血紅的眼睛,扭曲得猙獰的面孔,又不禁有些害怕。就像看到曾經心愛的寵物忽然發狂了一樣,連主人都不敢靠近了。
空蕩蕩的大街上忽然走來上十個人高馬大的大漢,一個個威風凜凜,顧盼生輝。他們來到雷龍身後,一個最強壯的大漢粗聲道:“龍哥,剛剛聽人說您被人欺負了?”
雷龍得意地一笑,冷笑著看看鞠蘭花,又看看金龍,揮手道:“男的拉去做苦力,女的賣給莊婆,看她那模樣,肯定可以賣個上千兩!哈哈哈哈哈……”
衆大漢跟著鬨笑。兩人強扭住金龍的胳膊,兩人強扭住鞠蘭花的胳膊。金龍氣得滿臉血紅,破口大罵。鞠蘭花卻神情冷漠,任憑他們擺佈,被押著一聲不吭地走了。
雷龍瞧著他們遠去的背影,冷笑著自言自語:“哼哼,何必呢?得罪我可沒什麼好果子吃。連我自己都怕得罪我自己。”他緩緩走到一直低著頭漠然置之的老流浪漢阿壽跟前,冷笑道:“你看看,你什麼都沒做,卻連累了兩個人。”
阿壽一直沒說話,彷彿一輩子都沒開過口一樣,沉默了很久才用沙啞而低沉得像快要斷氣的人的聲音說:“那是他們自找的。”
“你說什麼?”雷龍真的沒聽清阿壽說的什麼。
阿壽使盡渾身力氣拄著柺杖站了起來,慢慢轉身走進街邊的小巷。此時他已離開那些人
很遠,那些人也看不見他了。伴隨著柺杖在石板路上沉重而緩慢的敲擊聲,他邊走邊瘋瘋癲癲地自言自語:“像我這樣的人已經什麼都不在乎了。他們跟我沒關係,誰都跟我沒關係。我過我的生活,他們過他們的生活。每個人都會死的,我死我的,他們死他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