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其先此時也在書房,但他不是來看書的,他的書不過是爲了響應鞠長青推行的什麼偃武修文的機制,作作擺設罷了。這裡所有的書,他連書名都不認識,他甚至不認識字。
房裡東倒西歪的坐著七八個人高馬大的大漢,坐在最前面,和鄧其先面對面的大漢便是龍剛。龍剛手裡拿著本書,他身後的大漢們也人手一本書。他們之所以拿書是爲了裝作讀書,以免被人發現他們其實是在密謀。
鄧其先打了個長長的哈欠,伸了個痛快的懶腰,又打了一個哈欠,懶洋洋道:“龍剛,你他媽難道真的是來我這兒看書來的?”
龍剛似乎沒有聽見,仍自顧自地坐在那裡發呆。鄧其先怒氣橫生,猛地蹬了一下龍剛的椅子,龍吟虎嘯般叫道:“你他媽是不是聾了!想什麼呢?難道是在想以後怎麼混下去?你叫我大哥,我看我倒得喊你一聲大哥呢!你這麼憂心忡忡的考慮生活,跟著你混纔有飯吃呀!”
衆人聞言,無不啼笑皆非。龍剛總算是回過神來,苦笑道:“我現在考慮最多的不是生活,而是人生。生活可以日復一日地得過且過,可人生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鄧其先瞪大眼睛,忽然哈哈大笑道:“人生?我看你是被鞠老頭那一套什麼偃武修文給風行草偃得五迷三道了,一個愚木腦袋居然開始咬文嚼字起來了。真臭!真臭!”他捂著鼻子,像真的聞到了大便一樣。衆大漢也學他捂著鼻子,鬨然大笑。
龍剛臉上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忽然仰頭大笑道:“你說我咬文嚼字,你說話用了這麼多成語,你才五迷三道了呢!”衆人又鬨堂大笑。
“言歸正傳,咱們下一步該怎麼走?”龍剛不笑了,正色道。
“很簡單,坐山觀虎鬥!”鄧其先雙手抱在一起,一副胸有成竹,幸災樂禍的樣子。
“怎麼個坐山觀虎鬥?”龍剛不解道。
鄧其先哼了一聲,笑道:“袁長老不是說過嗎?我們都不過是他手中的一粒粒棋子而已。現在他已經死了,我們不能再墨守成規,否則就是坐以待斃。鞠長青那老賊肯定不會善罷甘休的。他不是想跟總壇的人握手言和嗎?咱們來個反其道而行之,我們這些‘棋子’可以先斬後奏,挑起事端。到時候他們兩敗俱傷,我等坐收漁利。哈哈,說不定我真的能當上教主吶!”他興奮得臉都紅了,激動之情溢於言表。
龍剛忍不住湊近了些,還警惕地朝窗外看了看,悄聲道:“到底怎麼辦?”
鄧其先微微一笑道:“林洪帶著人馬已快要到關外了。我聽說林洪也想不戰而和。我們給他來個突然襲擊!”
龍剛拍了下腦袋,笑道:“我怎麼沒想到?他們以爲我們是鞠長青派去的,到時候不開戰都不行了!”當下鄧其先吩咐兩名大漢前往關外探明情形,其他人則聯絡各路人馬。
午夜時分,天魔城門口聚集了上百精壯大漢,以鄧其先爲首,在他的帶領下威風凜凜地出了城門。城門守衛早已倒戈,因此上百人全副武裝,浩浩蕩蕩出城,竟沒有驚動城主鞠長青。
黑衣夜行,衆人皆默不作聲。鄧其先一馬當先,時時停下來,伸直了耳朵探頭探腦,等確定前方沒什麼動靜才招手示意大夥兒繼續前行。
月亮掛在高空,像塊圓圓的盤子。他們急匆匆行到一個山溝裡時,鄧其先又停了下來,轉過身,皺著眉頭對龍剛道:“現在什麼時辰了?”
龍剛瞧了瞧天際,掐指一算道:“應該是丑時。”
鄧其先依然皺眉道:“柱子他們的情報到底準不準啊?要是寅時還趕不到關外,那我們就錯過了突襲的最佳時機啦!到時候萬一出了差錯,憑咱們這些蝦兵蟹將,跟別人的龍虎之師明刀明槍的去鬥,那還不是以卵擊石嗎?”
龍剛回身招了下手,名叫柱子的大漢伏著身子忙不迭地趕過來,悄聲對龍剛道:“龍哥,你找我什麼事?”龍剛扭了下頭道:“是鄧堂主找你!”柱子沒發現鄧其先在前面,慌忙行了個禮,低聲道:“鄧堂主,不好意思,我沒看著你!”
鄧其先擺了擺手道:“不必多禮!我問你,居庸關還有多遠?”
柱子抓了抓頭皮,疑惑道:“什麼居庸關?我沒聽說過!”
鄧其先深吸了口氣,強忍著怒氣道:“就是你發現林洪那批人馬的地方!”
柱子恍然大悟,笑道:“這兒不就是嗎?我夜間就看到他們在此紮營,生火做飯了,想必是要留宿一夜。”
鄧其先心中的怒火頓時煙消雲散,擡頭瞧了瞧關外,果然隱隱有篝火星星點點的光芒。他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道:“哦……想必他們寅時便會動身前行了。”他的手因爲激動抑或緊張而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他忽然抓住龍剛的手,沉聲道:“你秘密聯絡大家,說咱們上到居庸關口的要道上去,等敵方經過便以亂石打砸。且砸且撤,千萬不可戀戰!邊撤還要邊喊:‘鞠長老神機妙算,爾等快快繳械投降吧!’"龍剛點頭答應,便跟柱子二人迴轉路途,在衆大漢耳邊紛紛傳達了此命令。
時至寅時,以鄧其先爲首,一衆人等已分佔居庸關要道兩邊,個個趴在地上,身前身後都有上十塊人頭大的石塊,只待林洪的人馬經過便羣起以亂石而攻之。
不出鄧其先所料,不到一個時辰,關外大批人馬紛紛啓程,一馬當先者便是天魔教新任大護法林洪。月光普照,一衆人馬被瞧得清清楚楚,蹄聲轟隆,如天上的雷鳴。
鄧其先這邊的人都忍不住吞了口口水,一個個緊張兮兮的,手裡抱著石頭髮抖。眼看林洪的人馬已經行至要道之下,鄧其先撐起身子,做了個向下砸的手勢。衆大漢紛紛站起身來,舉起手中的巖石,齊齊向下砸去。
高空拋物本來就威力巨大,再加上向下砸的力道,何況是硬邦邦的巖石,更是火上澆油。道下衆人被砸得頭破血流,七葷八素,哭爹喊娘,好不悽慘。幸虧林洪武功高強,反應極快,第一塊石頭砸下來時他已翻身下馬,躲在馬身下,死死抱著馬的腹部。馬被砸得慘叫連連,一頭栽倒在地,林洪仍死死抓著馬腹不放,被馬壓著總比被石頭砸死的好。
已經進來關口的人馬爭先恐後地往外逃,還沒進去的也退避三舍。林洪耳聽得巖石墜落之聲漸漸稀疏遠去,猛地推開坐騎,翻身站了起來,大吼道:“快上要道!抓住那些卑鄙無恥的小人!”衆大漢齊聲應和,數百人從陡峭斜坡攀登而上,不到一盞茶工夫便佔領了要道,卻沒有發現一個襲擊的人。
遠處關外忽然傳來雷鳴般的喊叫:“鞠長老神機妙算,爾等快快繳械投降吧!”
林洪氣得破口大罵:“鞠長青老賊!你不仁,我不義!斬盡殺絕也怪不了我心狠手辣了!我要屠城!屠城!”
姚堂主急匆匆從關口奔來,面紅耳赤,氣喘吁吁道:“被砸死的大概有兩百多人,都是先行的精英……咳咳,咳咳……他們太……太不講江湖道義了!我等還搞什麼不戰而和?要打要殺就在眼前。他們是怎麼對付我們的?!”
林洪深吸了口氣,平復了呼吸,卻沒有平復怒氣,臉色蒼白道:“不必多說了,這是鞠老賊自食其果。他打得我措手不及,我就給他來個請君入甕!”當下命令清點傷亡,死了的就地掩埋,重金慰勞死者家屬自不必說,傷了的就地返回,只要還能走能動的則繼續前行。那些雖重傷難行的人也主動要求繼續前進,他們不報此仇,誓不罷休。哀兵必勝,幾乎人人都抱著屠城而斬盡殺絕的狠毒想法。
林洪雖也同仇敵愾,義憤填膺,但也被數以千計的衆人同時爆發的怨懟驚得有些毛骨悚然。他們不再像是一羣人,或者一羣征戰沙場的士兵,而是一羣窮兇極惡的野狼。蹄聲隆隆,大地也爲之驚悚,山谷爲之震顫,天上的明月也嚇得躲在煙雲背後。
以鄧其先爲首的一衆大漢們惶惶逃命,如同逃離樊籠的脫兔,直到快到天魔城腳下時,他們纔敢停下來。鄧其先氣喘吁吁地對龍剛道:“你吩咐下去,我們一進城就扯開嗓子喊:‘總壇的人殺過來了!’要喊得所有人都起牀爲止,明白嗎?”龍剛點頭稱是,佩服之情溢於言表。
隨後衆人打開城門,數十人回家中取來銅鑼,邊敲鑼邊扯起嗓子大喊:“總壇的人殺過來了!總壇的人殺過來了!”時值卯時之初,城裡的人尚在安睡,這一陣驚天動地的喧鬧後,整座城立馬沸反盈天,雞飛狗跳。很多人從屋子裡跑出來,像逃命一樣,有的書生還揹著文房四寶,急惶惶如喪家之犬,邊跑邊跟著聲嘶力竭地大喊:“總壇的人殺過來了!快逃命去吧!”
**家飛也似的闖進鞠長青的臥房,連外衣都沒來得及穿,只穿著白色的棉衣褲子,氣喘吁吁道:“老爺,總壇的人殺過來了!”
鞠長青還半臥在牀上,聽到如此駭人的消息,竟然面不改色,只是若有所思地瞧著牀單,自言自語道:“想不到會這麼快。”他好像剛剛纔意識到**家在屋子裡,轉過頭道:“你去告訴蘭曦,還有劉老師,叫他們趁早逃出城去!”
**家連連跺腳道:“我剛剛吩咐人找過他們了,他們不在府裡!”
鞠長青慢慢坐起身來道:“書房呢?”
**家皺著眉搖了搖頭道:“我第一個找的就是書房,他們也不在那兒!”
鞠長青捋了捋鬍鬚,沉吟了片刻道:“他們想必已經逃出城去了。且不管他們了。**家,你快給我備馬!”
**家不解道:“您要去哪兒?”
鞠長青邊穿衣服邊不耐煩道:“用不著你管,你備馬去便是!越快越好!”
**家慌忙答應了一聲便急匆匆跑了出去。不一會兒,鞠長青穿著一身樸素的布衣,腳上穿著一雙黑布鞋,看起來比平日裡穿得還要簡樸,而且身上沒有帶著任何兵器,一點也不像是去迎戰的樣子。**家不禁疑惑地想:“都火燒眉毛了,難不成老爺還有閒心出去溜達?”
疑惑歸疑惑,**家早已備好了馬,手牽著繮繩站在門口。鞠長青一言不發,翻身上馬,低下頭對**家說:“如若我午時還沒回來,你就替我傳話,不可跟總壇的人動一刀一槍,他們一進來,你們就繳械投降便是。別做無謂的犧牲。”
**家心有千千結,此時再也忍不住疑惑了,甩開手裡的繮繩,怒氣衝衝道:“那不是叫我等束手待斃嗎?”
鞠長青深吸了口氣,又長長嘆了口氣,愁眉苦臉道:“我等千萬不能觸怒了他們,如若不然,以何音紅的手段,她必定會屠城!那纔是不可收拾的可怕結局!”
**家心神不寧地瞧著此刻尚且平安無事的府邸,又看了看馬上的鞠長青,欲說還休。鞠長青更不打話,猛地揮了一下手中的馬鞭,揚長而去。
街道上幾乎亂成了一鍋粥,騎馬的人很多,而且鞠長青今天穿的衣服不同往日,所以他快馬加鞭地經過街道時,並沒有人認出來。
城門口有大批涌進來和擠出去的人潮圍得水泄不通,鞠長青好不容易纔穿梭過去。他憂心如焚地騎在馬上,心裡壓著像山一樣沉重的包袱:身後的這千千萬萬的平民百姓的命全繫於他一身了。
前面是一條陽關大道,一眼望去,並無一兵一馬的蹤影。鞠長青勒馬駐足,憂心忡忡地望著遠處,心想:“總壇的人還沒到本城境內,這也倒好!”他揮動馬鞭,馬學聰明瞭,鞭子還未觸及到它身體時它便沒命似的狂奔起來。
鞠長青扯動繮繩,不再繼續走朝陽關大道,而是另抄近路,策馬轉向一條山谷中的幽徑去了。
話分兩頭,林洪帶著數千精壯人馬走的也不是陽關大道,而是聽從姚堂主的建議,從天魔城後方入城。他們繞了好大一圈纔來到離城不遠處的一座叢林掩映的大山的山坳中。山坳外便是分水嶺。擺在他們面前的是一條波瀾壯闊的大河。
林洪眉頭緊鎖地看著川流不息的河流,有些生氣地對姚堂主道:“你帶的是什麼破路?難怪此處無人看守,這麼大條河在這兒擋住,還看守個屁?!”
姚堂主臉上一紅,也不由得犯難,沉吟了半晌才道:“可以用木筏渡河。”
林洪氣不打一處來,看樣子恨不得抽姚堂主一巴掌,氣急敗壞道:“木筏在哪兒呢?一張木筏能載多少人?六千人乘木筏過河,那得過到什麼時候?更何況還有六千匹馬!到時候天魔城的人早就逃光了!”
姚堂主眉頭緊鎖,忽然拍了下腦袋,展顏笑道:“有了!馬不是會游泳嗎?我們六千人有六千匹精挑細選的良駒,每個人牽住每匹馬的尾巴,這樣不就能過河了嗎?”
林洪細細思索了一番,微微點頭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鞠長青那老賊也不是省油的燈,我等若不鋌而走險,則不能出奇制勝。”當下他發號施令,一人牽一條馬尾,隨馬過河。衆人皆譁然,但軍令如山倒,不到片刻工夫便整裝待發了。
林洪站在岸邊指揮,第一批上百人馬先下河,馬在前,人在後。時值夏季,河水並不冰涼,因此馬下水後並不退縮,反而十分歡騰,撒開四蹄向前游去。上百大漢人手握著一根馬尾,隨馬而遊。眼看一衆人馬已遊至大河中央,並沒有任何異常情況。林洪終於放下心來,又招了了下手,第二批百餘人馬下了河,接著第三批,第四批,第五批。六千人馬渡河,激起層層濁浪,如同千軍萬馬奔騰,蔚爲壯觀。
眼看前方人馬已大半抵達對岸,林洪和姚堂主相視一笑,點了點頭。他們最後出發,也先讓馬下水,然後牽著馬尾向前游去。兩匹馬皆是上好的千里馬,游泳渡河自然不在話下,速度之快更是令人咋舌。他們很快便趕上了尚在河中央游水的大隊人馬。人人面帶笑容,甚至嬉戲打鬧,好不歡騰。林洪也不以爲意,心想:“就讓他們戰前放鬆一下心情吧!這樣或許更能抖擻士氣!”當下默不作聲,裝作沒看見似的繼續前行。
分水嶺處忽然傳來晴天霹靂般的一聲巨響,衆人皆驚慌失色。林洪大聲喊道:“姚堂主!你在何處?發生什麼事了?”姚堂主奔命似的迅速遊了過來,口鼻中喘著粗氣,噴著水花,結結巴巴道:“不好!是山洪爆發了!前幾天剛下過雨……”還沒說完,林洪便一把將他按進水裡,怒氣沖天道:“直娘賊,現在才說!”說完便扯起嗓子大聲喊道:“加快速度上岸!快點!”
衆人皆不明所以,但軍令如山倒,不由他們多想。本來一些人還以爲剛剛那聲巨響不過是打雷罷了,還想多在這清涼舒爽的河水裡嬉戲一會兒的,現在聽大護法這麼心急火燎地發號施令,他們便拍打著馬屁股,衆馬紛紛奮起直遊。
然而爲時已晚,一衆人馬剛剛開始加速前遊,一股滔天巨浪便排山倒海而來,人仰馬翻,大水沖走了不計其數的人馬,頓時哭嚎震天,歇斯底里。林洪緊緊抓住馬尾,千里馬奮力拼搏,不管巨浪如何拍打,仍執著前遊,林洪差點扯斷它的尾巴,好不容易纔終於遊至岸邊。林洪一轉身,眼看數千人馬早已無影無蹤,像是被巨浪吞噬了一般。河水平漲了數倍,上了岸的人一退再退才得以不被河水侵襲。片刻之前還平靜如鏡的河面現在已經失去了控制,變成了一條兇殘無情的巨蟒,凡是陷入河流無法自拔的人都被它吞沒了。
林洪望河興嘆,愁眉緊鎖,一轉眼看見姚堂主從岸邊的樹林中走了過來。姚堂主面對著林洪,一言不發,臉紅脖子粗。凡是鑄成大錯的始作俑者都是這副模樣。
林洪本應該狠狠抽他一巴掌,然後把他扔到河裡去給那些遭受無妄之災的無謂犧牲掉的人馬陪葬。但林洪忍住了怒氣,只是用冷若冰霜的口氣冷冷道:“統計過沒有?折了多少人馬?”
姚堂主深吸了口氣,低著頭道:“大概有三千人。”
林洪怒極反冷笑道:“三千人加三千馬,這麼說折了一半人馬了?”姚堂主低著頭點頭,一言不發。
林洪深吸了口氣,又長長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皇天不負有心人。古人有破釜沉舟,臥薪嚐膽,我等今日效法古人,以三千人馬的犧牲換來三千人馬的勝利。哀兵必勝!大家有沒有信心?”
衆大漢齊聲答道:“有!”震徹山谷。當下林洪親點人數,實際上倖存者僅有兩千九百餘人。林洪極爲悲憤填膺,但臉上並不顯露出來,仍一本正經,斬釘截鐵地發號施令,整頓人馬。霎時間數千人馬已整裝待發。林洪一馬當先,帶著衆人翻越崇山峻嶺,過了山頂,下到半山腰,擡眼望去,便是聳立在高山上的那座孤城。
林洪馬不停蹄,姚堂主也懷著戴罪立功的心思緊緊跟隨,他們身後的一衆人馬如同一條長龍一樣蜿蜒而上。時值巳時,陽光燦爛,但他們像被一朵巨大的烏雲籠罩在黑暗裡了,就算此時有人在城垛上往這邊瞧也很難發現他們的動靜。更何況根本無人看守後門,因爲天魔城裡的人都認爲後門無需守衛,一條大河便可阻擋千軍萬馬。
林洪微微一笑道:“這不是讓咱們長驅直入嗎?”姚堂主見他終於露出笑容,心裡的一塊石頭總算放了放,也跟著笑道:“這就叫做生於憂患,死於安樂!”
數千人在林洪的指揮下如鬼魅般悄無聲息地進了城,接近三千人聚集在一所廢棄的宅院裡。林洪把姚堂主招至跟前,悄聲道:“你帶一半人去偷襲鞠長青府邸,我帶一半人去偷襲付長和袁長老府邸。擒賊先擒王,那幫烏合之衆必定不戰而敗!”姚堂主哪敢有半點異議,自從渡河過後,他行事再也沒有主見了,只以林洪馬首是瞻,當下點頭答應,便秘密吩咐和組織了一半人馬,出門而去。
林洪打了個手勢,一馬當先,一千五百左右人馬隨著前行。大街上依然亂成了一鍋粥,數百名大漢正努力維持著秩序,但驚慌不擇路的人羣哪裡肯服從指揮?都像逃離樊籠的脫兔一般橫衝直撞地四散奔逃。只見一個鬚髮皆白,但精神矍鑠的老者坐在一匹汗血寶馬上,老者忽然大喝一聲,聲如雷鳴,紛亂的衆人立馬鴉雀無聲,不約而同地把目光投向老者。維持秩序的大漢們也疲憊不堪,神情呆滯地瞧著他。
老者嘴角微微抽搐了幾下,朗聲道:“大敵當前,爾等不衆志成城,反而自亂陣腳,此乃兵家大忌!爾等如此,無異於坐以待斃!”
衆人一片譁然,忽聽一人大聲叫道:“付長老,我等乃是平民百姓,手無縛雞之力的凡夫俗子,哪裡打得了什麼仗?!恐怕只有逃命的份。你還是放我等趕緊逃命去吧,也好讓你們放手一搏,與敵人決一死戰!”
付長老重重咳嗽了一聲,往地上吐了口濃痰,聲如洪鐘道:“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爾等生爲本城之人,死爲本城之鬼,怎麼到了生死關頭,竟置本城存亡於不顧?你們白吃這裡的飯,白喝這裡的水了!我現在下令,私自外逃者,殺無赦!”
衆百姓皆默不作聲,衆大漢卻齊聲應和,紛紛舉刀吶喊:“誓死守城!城在人在,城毀人亡!”衆人也不禁被那種咄咄逼人的氣勢所感染,數十個人高馬大的平民百姓從大漢手中接過刀劍,有些瘦小的人也加入了戰鬥的隊伍。付長老豪氣沖天地怒吼道:“我等誓死守城!”衆人齊聲應道:“誓死守城!”
街道另一頭忽然涌現一大批人馬,付長老凝神去看,心下疑惑:“難道是鞠長老請來的救兵?”當下吩咐身邊的幾個大漢前去探明情況。那幾個大漢迅速跑到那批人馬跟前,剛剛站穩腳跟,人馬中忽然射出幾支利箭,他們慘叫一聲便倒在地上了。
付長老大驚失色,怒吼道:“總壇的人潛進來啦!快去通知鞠長老!”他身旁的一個大漢告訴他:“鞠長老一大早便騎馬出城了!”付長老氣急敗壞道:“難不成鞠長老棄城而逃了?”現在根本沒有思考的時間,街道另一頭的那批人馬已經殺將過來,首當其衝的便是一批手無寸鐵,手無縛雞之力的平民百姓,更有甚者,那些人連老弱婦孺也不放過。
一時間慘叫聲,哭嚎聲,怒吼聲不絕於耳,付長老揮動馬鞭,帶領數百大漢直奔敵軍。
爲首的便是天魔教新任大護法林洪,林洪快馬加鞭,揮舞著長劍,朝付長老衝去。付長老發現此人面熟,大喊道:“來者何人?報上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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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洪手持長劍,怒氣衝衝道:“爾等叛賊沒有資格知道我林大護法的大名!等我生擒你,必將你凌遲處死,以儆效尤!”付長老氣得吹鬍子瞪眼,吼道:“黃口小兒林洪,忘了我還是你師叔了嗎?你如此慘無人道,怎對得起你恩師連珠公子?”
林洪勒馬立定,揚起手中長劍,嘴角微微上翹,冷笑道:”你說我慘無人道,你們的手段更是慘無人道!”
付長老疑惑道:“我等如何慘無人道了?”
林洪哼了一聲,冷冷道:“你自己心知肚明,鞠長青也心知肚明。居庸關兩百條人命不能白白犧牲,我非將爾等叛賊斬盡殺絕不可!”
付長老呸了一聲,義正言辭道:“叛賊?我等什麼時候成叛賊了?我問你,你是奉誰的命來剿滅所謂的叛賊的?”
林洪雙手抱拳,傲然道:“當然是奉現任教主何音紅何教主之命!”
付長老又呸了一聲,不屑道:“何音紅纔是真真正正的叛賊!她當年篡位於連珠公子,還堂而皇之地稱我們是叛賊。告訴你,天魔城裡沒有一個尊她爲教主的。我等心中只有一位頂天立地的教主,那就是連珠公子!”
林洪哼了一聲,冷笑道:“江湖規矩,勝者爲王,敗者爲寇。連珠公子技不如人,被何音紅取而代之,也無可厚非吧!”
付長老眼中閃過一絲殺氣,緩緩拔出腰間寶劍,厲聲道:“世道蒼涼,人心不古。看來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了!”
林洪揮劍冷笑道:“你算哪條蟲?我們的目標是鞠長青!快叫他滾出來!”
說曹操,曹操到,鞠長青忽然騎著馬如離弦之箭一樣飛奔而來,衝開幾道人牆,從人羣中搶過一把劍,擋開了幾根朝他射來的冷箭。林洪撇下付長老,迎著鞠長青而去。二馬相對,馬上人卻不打話,林洪如電光石火般飛速刺過去一劍,鞠長青揮劍格擋,鏗鏘有力,二人二馬皆紛紛退後。鞠長青伸手攔住還想繼續進攻的林洪,心急如焚道:“你們怎麼不先跟我談判談判就開戰了?還有,我怎麼在陽關大道上沒發現你們,你們是從哪裡進城的?”
林洪陡然想起在城後的分水嶺渡河時白白喪生的數千人馬,臉上不禁一紅,但仍氣勢洶洶罵道:“鞠老賊,你在居庸關設置埋伏,折了我二百弟兄,你怎麼沒事先與我談判?你不仁,我不義,還有什麼好談的!”
鞠長青愣了愣,不解道:“我何曾派人去居庸關埋伏了?”
林洪哼了一聲,冷笑道:“睜著眼睛說瞎話!快快束手就擒,不然我等必定屠城!”
鞠長青大驚失色道:“屠城!你是不是瘋了?這是何音紅的主意,還是你自作主張?”
林洪揮了一下寶劍,冷冷道:“這是你自食其果。我等不過是以彼之道還之彼身罷了!請君入甕!”
付長老忽然騎馬趕到鞠長青身邊,揮舞著寶劍,怒氣衝衝道:“你敢隨我出城決一死戰嗎?敢的話就來,不敢的是龜孫子!”說完掉頭就走。林洪氣得七竅生煙,狠狠甩了下馬鞭,一騎絕塵而去。鞠長青在後緊緊跟隨,邊策馬狂奔邊聲嘶力竭地大喊:“切勿動手!有話好好說便是……”
林付二人飛速穿梭於人山人海中,根本聽不到鞠長青的話。付長老頭也不回地奔出城,徑直到了遠離城郭的一座荒山上。林洪馬不停蹄地緊隨其後,也到了那座荒山。
付長老忽然勒馬立定,調轉馬頭,哈哈大笑道:“薑還是老的辣!黃口小兒,你中了老子的調虎離山之計啦!哈哈哈哈哈……”
林洪也收緊繮繩,朝四面警惕地查看了一番,冷笑道:“你莫不是想來個十面埋伏,以多欺少?太卑鄙了!你枉爲天魔教四大長老之一了!”
付長老斜眼瞧著林洪,冷冷道:“對付你還用得著十面埋伏,以多欺少嗎?城中人山人海,我是怕傷及無辜,所以才帶你到這荒山上來的!”
林洪冷笑不止,仍警惕地朝四面觀望。付長老忽然抽了下馬鞭,手握金光閃閃的寶劍向林洪衝了過來。林洪踢了下馬腹,與付長老對衝。二馬相撞,馬上的人針鋒相對,打得火星四濺,一直鬥了十餘回合仍難分勝負。付長老終究年老體弱,力不從心,又鏗鏗鏘強的與林洪鬥了十多回合便已累得氣喘吁吁。林洪也好不到哪兒去,握著劍的手開始微微發抖。
但二人都不肯善罷甘休,又連續鬥了十幾個回合。付長老忽然噴出一口鮮血,不是因爲受了劍傷,而是因爲勞累過度,氣血不通。林洪也累得臉色慘白,氣喘如牛。
二人養精蓄銳了片刻,山林間忽然嗖的一聲射出一根冷箭,正中林洪胸口,林洪慘叫一聲便栽倒馬下。付長老驚出一身冷汗,厲聲喝道:“誰放的冷箭!”林中空有數百株參天大樹,卻沒有半點動靜。付長老趕緊策馬奔至林洪倒地之處,下馬去查看林洪的傷勢。林洪自己翻過身來,忽然長劍脫手而出,正中付長老胸口,直沒至柄。
林洪哈哈大笑道:“這就叫做請君入甕!哈哈哈哈哈……”他邊笑邊咳嗽,嘴裡涌出大口大口的鮮血。付長老也噴出一口鮮血,身受重傷,再也無法站立,倒在林洪身邊,奄奄一息道:“不是我叫人放冷箭……”話音未落,付長老便煙氣了。
林洪自知命在旦夕,又擔心山林中埋伏的人出來,趕緊強撐著身體站起,沒想到還沒站起來一半便又噴出一大口血,立足不穩,倒在了自己的血泊中。
山林裡埋伏的原來是鄧其先那一幫人,鄧其先心想:“送佛送到西,一不做,二不休,乾脆伺機殺了林洪,好讓總壇和天魔城徹底決裂,破鏡難圓!”於是他帶著一幫人守在城外的荒山野嶺,只等林洪的人馬進城時便將林洪暗殺在城門外。沒想到他們從卯時一直等到午時都沒有見到林洪的人馬經過。正當他們準備放棄時,林洪和付長老卻各自單槍匹馬跑到他們所在的荒山中。鄧其先不由得大喜過望地想:“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天亡你也,不能怪我心狠手辣!”
當下鄧其先一幫人得手後,皆歡欣鼓舞,正準備從山林出去,以免留下蛛絲馬跡,順便確定下林洪是否真的已死。山下忽然蹄聲得得,一個身穿布衣的老者急匆匆趕上山來。鄧其先眼尖,立馬認出是鞠長青,心說:“好險!要是被他瞧見,免不了要懷疑是我們在挑撥離間了!”於是他揚起手阻止住了快要走出叢林的衆人。
鞠長青翻身下馬,先跑去查看了一下已氣絕人亡的付長老,然後又急忙去看已奄奄一息的林洪。他把林洪從血泊中翻過身來,拔出林洪胸口的箭,臉色蒼白,欲言又止。
林洪嘴裡咕嚕嚕地往外冒血,說著用氣拼湊的話:“何音紅會替我報仇的,你知道她的武功,你知道她的手段……”說完最後幾個字,他朝鞠長青蒼老的臉上無力地噴出最後一口鮮血,便永遠離開了人世。
鞠長青無助地搖晃著林洪僵硬的身軀,哀嘆道:“天亡我也!天亡我也!我一人死不足惜,然則天魔城一衆無辜百姓……你快起來給我解釋解釋啊!到底是誰在居庸關偷襲你們?誰從中作梗!完了,完了……”他臉上的神情像死人一樣蒼白而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