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曉飛被安排在一間小房間裡住下,房間雖小,卻住了七個人。四張鐵架牀只剩一個上鋪。鋪上有張涼蓆和一牀厚厚的棉被。劉曉飛頓覺頭大了好幾倍。躺在牀上的都是乞丐模樣的人,他們睜著黑亮的眼睛茫然望著他。劉曉飛勉強裝出一絲笑容,“我……是新來的。”乞丐們幾乎同時翻過身軀面對牆壁假裝睡覺。劉曉飛也覺得疲倦,爬上鋪睡了。
不知不覺天黑了,這裡的夜晚沒有城市的喧囂,像在農村。劉曉飛是被一陣陣走動的和鐵牀吱吱的聲音吵醒的。有個像鬼一樣的人突然冒頭在他眼前,說:“欸,吃飯了!”劉曉飛認出是他下鋪的乞丐。劉曉飛“哦”了一聲。
到了大廳,四十多個人排著圓圈的隊伍打飯。大廳裡站都站不下,劉曉飛拿著一次性飯盒裝的飯菜跟著室友回到宿舍。菜是大白菜加西紅柿炒雞蛋,室友們默不作聲地吃著。門開了,下午帶他來的那個老乞丐也上來了,他找著那個白衣老頭,老頭從口袋裡掏出一疊錢給他。老乞丐瞟了劉曉飛一眼就出去了。
劉曉飛端著飯盒看著室友們,有個室友肚子鼓得像吃了個籃球,可是身體其他地方瘦得皮包骨,尤其雙手,如同竹竿一樣,拿著飯盒抖個不停,飯菜都很難夾起來。還有一個面黃如屎,身上也散發著屎臭,可吃飯吃的津津有味。坐在劉曉飛身邊的乞丐用胳膊推了他一下,“嘿,看什麼呢,吃吧!他們都是得了絕癥的乞丐!你是什麼癌?”劉曉飛發覺所有人都不吃飯望著他,他卻挑了點雞蛋放在嘴裡邊嚼邊說:“我是結腸癌?!鄙磉叺钠蜇そ又鴨枺骸霸缙谕砥??”“早期。”乞丐點點頭,其他乞丐也都繼續吃飯。沉默了一會兒,那個大肚子乞丐,低著頭說:“早期還好,能等,他們能等,我等不到了!”劉曉飛睜大眼睛望著他,他繼續低頭說:“他們要等湊齊一百人才開始做什麼實驗。估計要等到下個月,我是胃癌晚期,等到下個月還不是等死?唉,反正我在外面也是死?!?
劉曉飛想說點什麼安慰他,琢磨了半天才說:“不要緊的?!贝蠖亲悠蜇u搖頭,端著滿滿的飯盒出去了。
白衣老頭進來對劉曉飛說:“你進來後就不要出去了,等下個月我們就出發?!?
“去哪兒?”
“基地?!?
住了十幾天,每天都是吃喝拉撒睡,廁所是所有人共用。每次都得排隊上。有些乞丐就拉在盆子裡,放在牀底,也不著急倒掉,等滿了才倒進廁所。後來劉曉飛也這麼幹。
雖然同在一個房間住著,但他不知道任何人的名字,也不知道他們來自哪裡。有一天,劉曉飛試圖打聽下鋪室友的名字,得到這樣的回覆:“乞丐沒有名字。乞丐不是人。就像那首歌唱的,‘不要問我從哪裡來,我的故鄉在遠方?!蜇碜匀魏蔚胤剑瑥牟粚凫度魏蔚胤剑e問了,操心自己吧!乞丐活著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活著。”
劉曉飛聽得冷汗涔涔,又出現了上次“沒有家”時的懸空感。
室友們幾乎沒有任何交流,黑衣人也不讓他們多說。每個人只有編號,沒有名字。劉曉飛是43號,下鋪是36號,大肚子乞丐是14號。他們互相叫時也只叫編號,黑衣人喊他們也是喊編號。
黑衣人嚴禁他們打架吵鬧。其實不用禁止也鬧不起來,乞丐們像在外面一樣各自爲政,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地盤。不需要多親密,和平就好。這是他們的生存守則。
跟乞丐混跡在一塊,劉曉飛也逐漸有了乞丐模樣。結腸癌似乎也不那麼令他痛苦了,因爲周圍都是跟他一樣痛苦的人。有點比他更痛苦,大肚子乞丐晚上痛的睡不著,睡著了肚子裡也會發出咕嚕咕嚕的響聲。劉曉飛特別害怕聽到這彷彿來自地府的聲音,每次聽到都用被子捂住耳朵,像是害怕小鬼來把他抓走。
不斷有乞丐加入,每次都是老乞丐帶來。劉曉飛知道他就是個托兒。有時候還帶來一兩個女乞丐,也安排在有男乞丐的房間。乞丐們激動不已,時常跑到有女乞丐的房間??珊谝氯藝澜麄兣鏊齻?,要是發現,就馬上趕出去,永遠不會再讓他們回來。有一個二十多歲的女乞丐,神情恍惚,像得了精神病。劉曉飛跟她說話,她從來不正眼看他。有天晚上,劉曉飛聽到一聲女人的尖叫,還有一個男的也在叫。室友們全都驚醒了,跑出去看。八九十個人圍在一扇門前,黑衣人用力推開人羣,把一個血流滿面的男乞丐揪出來扔在大廳。人羣又圍到大廳。
房間裡那個二十多歲的女乞丐哇哇大哭著,衣服被撕爛,幾乎**地躺在地上,雪白的胸脯有幾道鮮紅的抓痕。黑衣人拿著電棍狠狠抽打大廳的那個乞丐,一句話也沒說。打完了像拖著條死狗把他扔出門外。乞丐們默默地回到房間,繼續睡覺。
深夜,劉曉飛聽到隱隱的啜泣,還有隔壁房間微弱的嘀咕聲?!斑@女的叫小麗,從小就有神經病,後來得了腦瘤,就被家裡人轟出去了?!?
“小麗,小麗,看來她是唯一和我同齡的。”劉曉飛嘴角不禁浮出一絲笑意。
劉曉飛整天想著小麗,打飯時也盯著她看??墒切←愖詮纳洗文羌箩?,變得更加冷漠了。劉曉飛見她在大廳一個角落蹲著吃飯,他走過去蹲在她身邊,遲疑了幾分鐘,說:“小麗,你是叫小麗吧?”小麗吃著飯,看都不看他,嘴裡塞到塞不下?!皻G,你多少號?”劉曉飛問。小麗艱難嚥下滿嘴的飯菜,像是要說話,卻又急著往嘴裡扒了一大團飯菜。劉曉飛放棄了,站起來準備走開,“呃……我叫劉曉飛,以後有人欺負你你就找我。我住在那兒?!眲燥w指著自己的房間,小麗連頭都沒擡。劉曉飛走了幾步,突然聽到身後又尖又細的聲音說:“一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