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屋街,冷風道。
鞠長老帶著付長老和袁長老兩位執法長老匆匆趕到了劉曉飛逃走已久的那條殘破不堪的街道。
“付長老,難道說何音紅已潛入我天魔城?”鞠長老臉上露出疑惑而憤怒的神情,問身邊一臉嚴峻的付長老。
付長老和袁長老對望了一眼,指著地上的那兩具屍體,沉聲說:“不然。我從沒聽說過何音紅會江湖上失傳已久的寒冰掌。就算她服用過閉幽苓,也只可能增長其原有的武功。寒冰掌乃絕世神功,她不可能會。”袁長老也捋著鬍鬚點了點頭,並不發言。
鞠長老蹲下身,神情凝重地看著押解過劉曉飛的那兩個大漢的屍體。
“你們說是誰救走了那小子?”鞠長老不再看那兩個已完全凍成冰塊的大漢,而是若有所思地瞧著付袁兩位長老。
袁長老沉默了一會兒才淡淡地說:“只可能是金輝暢,因爲江湖中只有他一人學得絕世神功寒冰掌。可是他已經死了。另外……我聽說還有一隻靈猴也會這種奇功,可是一隻野猴怎麼可能來救一個人呢?”
付長老點點頭說:“我聽說這個猿猴還有個名字,叫做猿靈宗師。”
鞠長老忽然哈哈一笑,冷笑著說:“你爲什麼要掩飾呢?”
付長老和袁長老面面相覷,不明白他說的是誰。付長老頭上冒著冷汗,袁長老忽然像明白了什麼,哈哈大笑說:“他不是在掩飾,而是在假裝。”
“噢,你說他在假裝什麼?”鞠長老慢慢站起身,用冰冷的眼神盯著付長老。
袁長老似笑非笑地瞧著付長老,帶著些得意的語氣微笑著說:“他不是在掩飾謊言,而是在假裝淡定。據我所知,付長老似乎跟金輝暢有些交情,而且他們還經常互相討教武學。想必……付長老天資卓越,或許窺得寒冰掌的奧義也說不定。”
付長老臉上也冒出了冷汗,默不作聲了半晌才吃吃地說:“老……老夫……我只是跟金輝暢在賭桌上見過幾次,千真萬確!我跟他並沒有私下的交情!千真萬確!”
鞠長老依舊用冷冰冰的眼神瞧著他,忽然哈哈一笑,搖了搖頭說:“老付啊!你我相知相交數十年了,若是我連你都不信任的話,那我身邊就再沒人可以相信了。”他的目光變得溫和,一隻手在付長老顫抖著的肩膀上拍了拍。
付長老總算舒了口氣,同時狠狠瞪了一眼假笑著的袁長老。
鞠長老收住笑顏,神色嚴峻地瞧著地上的兩具屍體,冷笑著說:“誰說一定是被人救走的?說不定那小子自己救了自己!”
付長老頓時打消了對袁長老的憤恨,不由自主地和他習慣性地對望了一眼。二人面面相覷,都覺得非常不可思議。
袁長老倒吸了一口涼氣,沉聲說:“我沒聽說金輝暢收過什麼徒弟啊!”
付長老微微點頭,皺著眉頭說:“就算是金輝暢親自出手也不可能達到這種程度啊!你們看這兩個人的屍體到現在還在透出寒氣,這是何等高深的掌力所致啊!”
鞠長老閉上眼睛想了一會兒,忽然睜開眼睛,指著地上那個露出胸膛的大漢說:“那小子既然偷去了他的衣服,想必自知逃不出天魔城。天魔城現在是嚴防死守,連一隻蒼蠅都不放過去。他一定還混跡在我們的人當中!”
付長老和袁長老又對望了一眼,同時點了點頭。
鞠長老沉吟了一會兒,又說:“對了,你們知道那小子長什麼樣嗎?”
付長老和袁長老對望了一眼,同聲說:“我們從來沒有見過他。”
鞠長老微微皺著眉,嘆了口氣,說:“我倒是見過,但我當時在城牆之上,看得不是很清楚。這件事還是不要聲張的好,免得引起全體動亂,人心惶惶。搞不好牽一髮而動全身。諒那小子也不敢再輕舉妄動。我早晚得親手除掉他!現在,何音紅纔是我們最大的威脅。”
付長老和袁長老再次對望了一眼,同時點了點頭。
繁華大街,如今已是重兵把守,沒有一個逛街的人,也沒有一家開著的店鋪。所有店鋪都開著門,但門前門裡都擠滿了服裝統一的人羣。
劉曉飛像個剛剛作了案的小偷一樣鬼鬼祟祟地從一個偏僻的小巷子裡鑽了出來。他本想捱到晚上再趁黑逃走,但看到眼前的情形,他馬上就放棄了逃走的念頭。逃走的恐懼和興奮消失之後,他漸漸感到飢腸轆轆,餓得恨不得一口吞掉一頭牛。
“無論如何,得先填飽肚子。不然活著沒勁,死了也不甘心。”
劉曉飛稍微整理了下不合身的衣服,蹬了蹬不合腳的鞋子,但怎麼也無法把它們穿得像是自己的。
“唉,想不到我第一次穿正經衣服,穿正經鞋子,卻一點也不合身。或許我就是個不正經的人吧!”
劉曉飛幾乎是用腳勾著鞋子,把衣服裹在身上才勉強像個正常人一樣走出了巷子。
他以爲他一走出來就會引起所有人的注意,沒想到直到他走到一羣人旁邊纔有幾個人瞟了他幾眼,並沒有十分注意。
“這兒是飯館吧?”劉曉飛走到一家形似飯館的店鋪,問門前站著的幾個人。
那幾個人漫不經心地瞧了他幾眼,就繼續聊天了,沒人回答他。
劉曉飛以爲這家飯館已被衛士們霸佔,不再做生意了。沒想到他剛一走進去,就有個形容憔悴的店小二迎面而來,並且十分殷勤地笑著說:“客官,您是打尖還是住店啊?”
劉曉飛被他問得不知所措,遲疑了半晌仍不知如何迴應,只愣愣地想:“難道他沒看到我身上的制服嗎?他怎麼還把我看成客官看待?”
店小二仍笑容滿面地瞧著劉曉飛說:“想必您是來打尖的吧?”
“哦,打尖。”劉曉飛決定索性將錯就錯,先把肚子填飽了再說,於是故作姿態地微笑著對店小二說:“先來一碗三鮮面吧!”
“要不要燙一壺好酒?”店小二熟練地推薦。
劉曉飛毫不遲疑地拒絕了,因爲他知道空腹飲酒最易醉,而且他並不是個喜歡喝酒的人。
一碗美味可口的三鮮面很快就被劉曉飛三下五除二幹掉。他撫摸著撐飽的肚子,此時才注意到店裡還有其他客人。每個人都穿著跟他一樣的制服。不僅有年輕男子,還有中年男人,甚至還有女人。最令他驚訝的是居然有幾個老態龍鍾的老人也穿著同樣的衣服。
劉曉飛不禁有些納悶:“他們到底是不是天魔教的人?”等到小二來給他斟茶時,他拉住小二悄聲問:“屋裡屋外的這些人都是天魔教的教徒嗎?”
小二愣了一下,然後哈哈一笑,也悄聲說:“什麼狗屁教徒!現在這個年代,誰給飯吃就跟著誰混唄!你別看外面那些氣勢洶洶的大漢好像很虔誠很熱鬧的樣子,其實他們跟咱們一個樣,誰是老大,誰給飯吃,誰給的錢多就跟誰混唄!他們根本不在乎誰是老大,要是何音紅來當老大他們就效忠她。”
“哦,你知不知道何音紅什麼時候來?”劉曉飛試探著問。
小二冷笑一聲,搖搖頭說:“何音紅跟連珠公子一場血戰之後肯定元氣大傷,現在必定躲在哪個荒郊野外療傷呢!估計一年半載都不敢來爭奪教主之位,這裡的鞠長老,付長老和袁長老可都不是省油的燈!嘿嘿,到時候誰能坐上寶座也說不定呢!”
劉曉飛聽得出神,微微點頭,笑著說:“反正這些高來高去的事情跟咱們這些凡夫俗子是半點關係都沒有的,咱們只有看的份。”
小二笑容可掬地點點頭說:“對!”他剛要轉身離開,忽又停住,依舊笑著說:“客官,你還要點什麼嗎?”
劉曉飛摸了摸圓鼓鼓的肚子,舒服地打了個飽嗝,笑著說:“不用了。”
“那您是用現銀還是銀票?”小二保持著微笑說。
劉曉飛感到像忽然被人狠狠拍了下腦袋,腦袋裡所有的思緒一下子變成空白。他紅著臉,勉強笑著說:“我……我沒帶錢。”他不敢看店小二和周圍人的反應,只恍恍惚惚地想:“好像我很久很久沒有過錢了。”
店小二忽然哈哈一笑,客客氣氣地說:“客官,你這種無傷大雅的玩笑我見得太多了!怎麼可能呢?你身上的衣服都不只飯錢啊!”
劉曉飛鼓起勇氣擡起頭,愣愣地瞧著店小二,滿臉通紅地訕笑著想:“我說我是個流浪漢你信嗎?”
店小二依舊笑容可掬,劉曉飛卻驚慌失措,只得保持著淡定的微笑,思想活動進行了很久才鼓起勇氣說:“我是真的沒錢。”
店小二的笑容變得有些僵硬,不相信聽到的話,直到看到劉曉飛的神情也慢慢變得僵硬才慢慢明白:“這傢伙說的是真的!他媽居然有人敢在這兒吃霸王餐?”他不再笑了,而是冷峻地瞧著劉曉飛,冷冷地說:“看來只有交給掌櫃的來處理了。”
他回身走進賬房,不一會兒從賬房裡走出一個身材中等但十分健壯的中年男人,這就是這家飯館的掌櫃。
掌櫃從容不迫地走到劉曉飛桌邊,先是面無表情,甚至有些嚴峻,但很快又換成熟練的笑容。他微笑著對劉曉飛說:“兄弟,你從哪兒來的?”
劉曉飛鐵青著臉,暗笑著想:“我說我來自六百年後你信嗎?”他遲疑了片刻便說:“我……”他本想說自己是路過的旅人,但轉念一想:“這樣不就暴露自己的身份了嗎?現在全城肯定也在暗中搜尋逃跑了的犯人,這個犯人就是我呀!”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又遲疑了了一會兒才訕笑著說:“我……我來自鞠府!”
這句話一出口就引來鄰桌四座的注視,他們疑惑地圍觀著劉曉飛,有的人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鞠府?”掌櫃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疑惑不解地說:“什麼鞠府?”
劉曉飛忐忑不安地想:“管他呢!現在反正是死路一條,最危險的地方最安全。藉助下鞠老頭的勢力也許才能唬住他,纔有機會脫身吶!”他強作鎮定地笑著說:“鞠府就是鞠長老家啊!我是從他老人家家裡出來的。”
掌櫃臉色蒼白時而蒼白,時而發紅,沉吟了一會兒才冷冷地說:“鞠長老家的人會沒有錢吃飯?”
劉曉飛心思瞬息萬變,忽然急中生智,微笑著說:“我以爲鞠長老家的人在這天魔城裡吃飯是不用錢的。如果你這兒要我的錢,那說明鞠長老的威信還不夠,你們還不服他。”這句話一出口,馬上引來周圍人的一片議論,門外的大漢們也紛紛投來異樣的目光,看看劉曉飛,又瞧瞧掌櫃。
掌櫃的臉色變得完全蒼白,沉吟了好久才勉強笑著說:“這……這個,誰都願意賣鞠長老一個面子!只是……”
“只是什麼?”劉曉飛看到掌櫃的神情,終於放下了壓在心頭的重石,偷偷舒了口氣,淡然地笑著說:“難道非要我拿錢出來不可?”
掌櫃猛地搖手搖頭,微笑著說:“一碗麪算得個什麼?只是……沒什麼,您現在就可以走了。”
劉曉飛喜出望外,但仍儘量保持淡然,微微一笑說:“好,我也吃飽喝足了。到時候我肯定給你在鞠長老面前美言幾句,以後他老人家肯定會好好照應這家店的。放心吧!”
掌櫃馬上轉憂爲喜,笑得合不攏嘴地說:“那敢情好!多虧您來光顧咱們小店啊!我就說昨晚上我的左眼皮老是跳呢?原來是今天店裡要來貴人吶!”
劉曉飛心知再裝下去必定會露出馬腳,到時決計無法脫身,還是走爲上策,免得另生枝節。他稍一抱拳,微笑著說:“那告辭了,多謝款待!”
“哪裡哪裡!”掌櫃也抱拳道謝,一直送劉曉飛到門口,還殷切盼望他再來。劉曉飛不斷道謝,眼睛一直不敢再和掌櫃對視,只低著頭急促而不失坦然地慢慢離開了飯館。
他知道他的背後還在掌櫃和衆人的視線範圍內,只好仍不緊不慢地走,但臉上身上已冷汗涔涔,如刺芒在背。
直到轉入一個偏僻小巷,他才如釋重負,趕緊加快腳步行走,越是複雜的拐彎越往裡鑽。他現在害怕的不是迷路,而是受到注意。吃飯不給錢不要緊,被打一頓抵飯錢也不要緊,但他最怕被人注意到,一旦有人注意到他,那麼很可能就會引起鞠長老的注意。到時候便不會是被打一頓就好了,而是殺身之禍。
飯館門前,掌櫃還面帶微笑地望著劉曉飛遠去的方向。店小二慢慢走出來,皺著眉頭,悄聲對他說:“掌櫃的,你信那小子的話?看他那邋里邋遢的樣子,怎麼可能是鞠長老家的人呢?您十有八九是被個混混無賴騙了。他們這些人一無所有,一無是處,什麼都不怕。他們什麼不要臉的事都幹得出來,什麼不要臉的話也說得出來,什麼不要命的禍都敢闖。賤命最不值錢,比一文錢還不值錢!”
掌櫃的臉色漸漸由白轉紅,微微一笑,點點頭說:“我知道,我以前也是混混。不過我現在是有家有室,不能跟他們這些亡命之徒拼,不值得。再說,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萬一他真是鞠長老家的什麼人呢?那我不是得罪了閻王爺?記住,光腳的永遠都不怕穿鞋的!只有一無所有,沒有什麼可豁出去的人才真的豁得出去。”
“那就讓那小子白白佔了便宜?以後咱們還怎麼在這街頭混吶!怎麼說您也是混出來的啊!刀尖上舔血的日子咱們也過過,怎麼說也不能讓人給糊弄了!”店小二喘著氣,怒不可遏地說。
掌櫃冷笑一聲,說:“好辦。你帶幾個人去跟著他,看他往哪兒走。要是他跑了就把他抓回來當衆狠揍一頓,給咱長長志氣,也好殺雞儆猴。要是他真的回了鞠府,那……那就算了。”
店小二從鼻子裡呼出一股氣,拍了拍胸脯,冷笑著說:“交給我了!放心,幹這行兒我是老手。”說完他不用言語就有幾個跟班隨著一起離開了飯館,向著劉曉飛遠去的方向追去。
“太容易得到的東西,人們一般不會珍惜。比如有人撿到一百塊錢,可能會隨隨便便花掉,若是辛辛苦苦賺的話就一定不可能隨便用掉,而是精打細算地花。可是剛剛那頓白吃的午餐真是太不容易了。”劉曉飛邊這樣想著邊左顧右盼地穿街走巷。
他老是感覺後面有人跟隨,當第一個跟蹤的人出現在一個拐角時,他便肯定了。
“糟了,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廟。要是被他們發現我在逃跑肯定會被抓回去暴揍一頓!”
在寂靜無聲的巷子裡,劉曉飛已經能聽到清脆而急促的腳步聲了。他一下子有些慌了神,腳步驟然加快了點,但馬上又恢復平穩,差點撒腿就跑。
這些巷子錯綜複雜,有時候會出現死衚衕,劉曉飛越走越迷惑,好幾次走入死衚衕後再出來就清楚看到追蹤他的人了。飯館的店小二在內,一共大概七八個人高馬大的大漢。
他一直在尋找走出去的路。當他再次轉入一個巷子裡面時,他發現前面是一堵牆,但牆角好像有個黑乎乎的洞口。他感到喜出望外,心想:“正好從這個洞口鑽出去,我就金蟬脫殼啦!”
劉曉飛三步並作兩步,快速朝洞口走去。當他離洞口還有四五米遠時,“洞口”忽然動了起來,那個黑乎乎的影子猛地跳躍,想掙脫系在脖子上的鎖鏈。劉曉飛還沒聽到狗吠聲就先聽到了鎖鏈聲。原來黑乎乎的“洞口”竟是一條體型非常碩大的黑狗。
黑狗拼命一面跳著想掙脫鎖鏈,一面狂吠。劉曉飛嚇得轉身就跑,剛跑出巷子口就發現那幾個跟蹤的人加快腳步趕了過來。
“嘿,小子!跑什麼?”那幾個人像拿賊一樣朝劉曉飛大吼。劉曉飛驚魂未定,腳步卻停了下來,心裡在不斷思索脫身之法。
他們漸漸圍了過來,劉曉飛無形中被他們圍在中間,現在是插翅難飛。
飯館的店小二怒目圓睜,正想破口大罵,劉曉飛急中生智,趕緊搶先說道:“哎呀!我還是第一次走這條路,本想是抄近路回鞠府的,想不到越穿越迷糊,居然迷路了!你們說可笑不可笑?我在這城裡也住了一年多了呢。”習慣了說謊,劉曉飛的神情顯得一點也不侷促不安了,而是十分的坦然自若,臉都沒有紅一下,說謊跟說實話一樣。
店小二冷眼旁觀,冷笑一聲,說:“你是想去鞠府?告訴你,直走出這條弄堂,再向左拐就是鞠府了。”
“原來如此啊!”劉曉飛摸了摸腦袋,不好意思地笑著說:“還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熟悉路徑啊!真是太感謝你們了!”說完他泰然自若地轉身朝店小二所指的那個弄堂裡走去。
店小二帶來的手下對他說:“二哥,咱們還追不追?”
店小二濃眉緊促,咬了咬牙,冷笑著說:“不追怎麼跟大哥交代?你再叫幾個那小子沒見過的兄弟去跟著。若是他進了鞠府便罷,若是他根本就不是鞠府的人,肯定不敢隨便進去,那你們就把他給我抓回來!”
“知道了。”
弄堂十分漫長,簡直一眼望不到邊。劉曉飛一連過了幾條青石板路才總算到了盡頭。一路上他看到了各種各樣的房屋,雖然高矮形狀不一,但都十分破舊,屋子裡呆坐的人也都是很老的老嫗或駝背的老翁。他們在屋裡呆坐,或者在污跡斑駁的矮牆邊獨行。他們看到劉曉飛時都顯得很好奇的樣子,似在看從沒見過的怪物一樣。
劉曉飛也奇怪地想:“年輕人都上哪兒去了?”
弄堂盡頭的左邊有一所大宅子。宅子的大門和圍牆都漆成了黑褐色。門前沒有司空見慣的石獅子,只有兩棵常青樹。
雖然這是所普普通通的宅子,但有一種不怒自威的氣勢。所謂山不在高,有仙則靈就是這個道理。
“宅子的主人肯定不是一般人。”劉曉飛來到宅門旁邊,心裡噗通噗通亂跳著想:“真是才脫狼口,又入虎穴啊!”
不遠處的弄堂口有幾個形跡可疑的人一直在鬼鬼祟祟地朝劉曉飛瞧。劉曉飛頭上冒出冷汗,心慌意亂地想:“是進去還是不進去呢?不進去是泥足深陷,進去說不定就是插翅難飛!怎麼辦呢?”正在糾結時,門忽然開了。
伴隨著開門聲和鐵環在門上的撞動聲,一個渾厚的嗓音傳了出來。
“一盤精緻的點心很容易就會變成一坨狗屎。我就說嘛,府上的僕人盡是女子,盤子稍微重點就端不穩了!不一定細心就能穩穩當當,得有舉重若輕的力氣。要是讓男子來端,肯定不是這樣!唉!”伴隨著說話聲,門裡走出一個瘦削的僕人模樣的人,後面還站著個管家模樣的中年男人。
僕人端著盤像狗屎一樣東西走到門口的臺階下,中年***在門口大聲呵斥:“扔遠點!連盤子一起扔掉,把盤子碎片混在點心裡頭,免得那些流浪狗跟老爺吃一樣的東西!”
“是。”僕人有氣無力地回答,端著盤子走遠了。
等到那僕人回來,中年男人長長嘆了口氣,搖搖頭說:“有些事我回想起來就生氣!”
僕人滿臉茫然地盯著中年男人,等著他繼續說。
中年男人用鼻子哼了一聲,粗聲粗氣地說:“就拿上個月來說吧,大奶奶讓我買個新壁龕,他媽竟然沒有一個有用的幫手!是老子一個人擡進去的!累得像條狗!”
“您又不叫我。”僕人有些戰戰兢兢,但仍有氣無力地說。
中年男人狠狠瞪了他一眼,粗聲說:“你有什麼用?拉的跟吃的一樣多的飯桶!要不是看在你是大奶奶的遠房親戚的份上,我纔不願意用你呢!”
僕人偷偷撇了撇嘴,悶聲不響地咕噥了幾句。
“老爺不要男僕,還不是因爲好色嗎?”
管家和僕人正要進門,管家忽然停住腳步,側目而視。劉曉飛左右看了看,心說:“他是在看我?”
管家回身走下幾級臺階,居高臨下地瞧著劉曉飛說:“你是來幹什麼的?”
劉曉飛被陌生人盯著看就會不安,他吞了口口水,紅著臉說:“我是來應聘府上的僕人的。”
“噢?”管家剛想繼續說話,那個骨瘦如柴的僕人忽然搶上幾步,沒好氣地對劉曉飛說:“應聘什麼僕人?咱們府上從來不對外招些來歷不明的人!趕緊滾!”
劉曉飛張口結舌,啞然失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也不知道該不該走,只得愣在原地。
管家冷眼瞟了僕人一眼,然後冷冷地瞧著劉曉飛,咳嗽了一聲,說:“你以前是做什麼的?做過大戶人家的僕人嗎?”
劉曉飛正想著如何作答,那個僕人又插嘴道:“雷叔,難道你想自作主張招他入府?”
被稱作雷叔的管家臉上微微紅了一下,又瞬間變成蒼白。他瞪了僕人一眼,不理會僕人的話,繼續對劉曉飛說:“只怕你也吃不了苦。”
劉曉飛心中一亮,暗想:“現在是順水推舟的大好時機!”他淡然一笑,說:“我死都死過好幾次了,還有什麼苦吃不了?我不要什麼工錢,只求有個睡覺的地方,有口飽飯吃。像我這樣一無所有的人若是還對生活有什麼多餘的要求,簡直就是笑話。”他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坦然,因爲剛剛說的話都是真心話。
雷叔若有所思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點點頭說:“好。我先試用你一個月,行的話就留下來,待遇另算。不行的話連鋪蓋都沒得卷。明白嗎?”
劉曉飛心中豁然開朗,恨不得一下子撲進雷叔的懷裡。他偷偷用有些得意的眼神瞟了瞟那幾個跟蹤的人,然後隨著雷叔進了鞠府。一旁的瘦小的僕人和跟蹤的人都是同樣目瞪口呆的表情。
進到鞠府,劉曉飛發現簡直就是換了個天地。雕樑畫棟,亭臺樓閣,美輪美奐,應有盡有。
“你不必去見老爺夫人了,就在這外院做些粗活。要是送點心,或者搬東西,到內院時也需知道個眉高眼低。”雷叔像對待學生的老師一樣對劉曉飛諄諄教導,從進府到安排給他的集體宿舍,一直說個不停,恨不得一下子就把府裡上上下下的規矩,地形,人員全都說個遍。
劉曉飛儘量聚精會神去聆聽和記憶,但等雷叔講完後喝茶時,他還是對府裡的情況一知半解。當雷叔問他知道了嗎,他只好唯唯諾諾。
轉眼一個星期過去了,劉曉飛每日跟著那些僕人在外院做些劈柴燒水之類的粗活。他是個閒散慣了的人,雖然做的不是什麼很累很苦的活,但一旦被放入一個固定的空間,固定的模式裡面,他就感覺受不了了。這種壓抑而單調的生活讓他想起了在龍骨山上挖礦的日子。因壓抑而單調,還是因單調而壓抑,他自己也想不清楚。像一隻自由自在地爬行在山野間的小蟲子忽然被人用杯子壓住,它的世界變成了一個杯子那麼大。
外院還有個規矩,那就是所有男僕一律不得擅自入內院。若有人違反則立即將其逐出鞠府,永不錄用。所有男僕都盡忠職守,閉目塞聽,只管像機器一樣麻木地做日復一日同樣的工作,從沒人過問內院的事,也從沒進過內院。
據說只有鞠老爺或者鞠夫人的親朋好友纔可以進到內院,但也只是在大廳裡逗留半日便自行告辭。
有一天晚上,劉曉飛怎麼睡也睡不著,三更半夜了仍睜著黑亮的眼睛,煩躁而憤怒地緊盯著窗外的月光,捂住耳朵也聽得到令他更加煩躁的室友們的打鼾聲。種種鼾聲如雷灌耳,甚至震得牀板都振動了。剛開始來的時候,因爲實在累得慌,他尚且能對這些噪音充耳不聞,倒牀就睡。可是現在他已習慣了辛苦的工作,卻開始無法習慣這些鼾聲了。夜夜如此,一直持續到清早纔會消停。他徹夜難眠,本想趁著片刻的寧靜安睡一會兒,卻不到一會兒就得起牀開始一整天的勞累。日復一日,他越來越無法忍受,時常在崩潰邊緣徘徊。
每次失眠的時候他都極其急躁,但越急躁就越睡不著。是因爲急躁而失眠,還是因爲失眠而急躁,他也分不清楚。失眠帶來一系列負面的情緒:抑鬱,煩惱,傷感,擔憂,迷茫……
這天夜裡,劉曉飛再次失眠。當他正絕望而無助地望著黯淡無光的窗戶時,忽然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一聲淒厲而悲愴的慘叫,雖然十分遙遠,但這聲慘叫卻非常清晰地傳入劉曉飛的耳朵。
劉曉飛騰地坐起身來,不禁心跳加速,慌亂地想:“是女人的聲音!”他四面看了看,沒有一個人醒過來,只有幾聲夢囈:“誰啊?大半夜鬼叫什麼?直娘賊,偷東西被狗咬了不是?活該!”
雖然沒有其他人醒來,但有這麼多人在身邊,再恐怖的環境也不怎麼嚇人。劉曉飛苦笑了笑,再次躺了下來,忽然覺得耳邊如雷聲滾滾的打鼾聲竟是如此讓人安心。他睜著眼睛仔細聽了一會兒,沒再聽到什麼鬼叫,竟不知不覺睡著了。
劉曉飛剛朦朦朧朧入睡時,那聲淒厲的慘叫忽然像是在他耳邊清晰可聞,又傳了過來。他一下子驚醒,猛地坐起,四面看了看,仍無人醒來,這次連夢話都沒人說了。他多麼希望有人能醒一下,就算說說夢話也好。
那聲像鬼一樣的慘叫彷彿在他耳邊迴響,他睜眼閉眼似乎都能看到一個白晃晃的影子在周圍飄忽不定。
他是不相信世上有鬼的,即使是在這個尚且迷信成風的年代。但三更半夜連連聽到女鬼一樣的哭喊聲,任誰都不免驚心。
劉曉飛再次躺下,仔細聆聽室友們的鼾聲,本來他是極其厭煩別人的鼾聲的,但比起剛剛聽到的慘叫,這些粗魯不堪的鼾聲竟如美妙的音樂一樣有種莫名的讓人安心的感覺。
他閉上眼睛躺著,一邊隱隱擔憂那聲慘叫再次響起,一邊努力入睡。正當他快要鑽入夢境的縫隙時,膀胱的脹痛感把他再次拉回清醒。
“媽的,偏偏這個時候想撒尿!”劉曉飛怒火中燒地坐起來,發了會兒怔便索性下牀,把門打開,徑直走到門外。廁所在他們宿舍對面的一個小院子裡。這個院子是個廢棄了的院子,一般只有上廁所纔會有人去那兒。
劉曉飛急匆匆地藉著月光走到院子裡,當他走到平時上廁所的茅房時,卻猛然發現茅房裡一閃一閃地亮著光,而且透過門簾有一股惡臭混雜著嗆人的煙味飄出來。他不禁疑惑地想:“剛剛好像沒人起來上廁所吧?哼,大半夜的還抽菸,這人是有多煩惱啊?”
劉曉飛等了一會兒,見裡面還是閃著朦朧的火光,忍不住唉聲嘆氣,有些惱火地說:“還不出來?你怎麼回事?你在裡面悠閒自在地抽菸拉屎,我可憋不住啦!”
“著什麼急?你就在外面拉就行了唄,一個大男人還這麼扭扭捏捏,三更半夜的誰管得著?”從門簾後面傳出來的竟是一個沙啞而清晰的女人的聲音。這下把劉曉飛嚇得簡直魂都快飛出來了,外院裡從來沒有女人來過。
“他媽不會是鬼吧!”劉曉飛邊極力控制著不尿褲子,邊不由自主地渾身發抖地想:“我是不是聽錯了?”他慌忙走到牆角,雙手顫抖著解開褲腰帶,以最快的速度把膀胱裡的尿液盡情釋放了,終於穩定了些心神。
男子漢大丈夫的本性總算佔了上風。劉曉飛把腦袋當作一個存儲器,儘量清空裡面的所有思緒,連同恐懼和不安,現在只剩下好奇。
他把褲腰帶勒得很緊,等到身上沒有任何地方顫抖了,心跳也漸漸平穩下來才漫步踱到茅房門前,假咳了幾聲,說:“你是從哪兒來的女人?我們這兒是不讓女眷進來的。你可能會給我們帶來麻煩。你是什麼人?”
茅房裡靜悄悄的,只有微弱的抽菸的吧嗒聲。劉曉飛微微皺著眉頭,沉聲說:“三更半夜的你上茅房裡抽什麼煙?你還是個女人,女人就更不應該抽菸啦!”
吧嗒聲停止了,一股濃濃的煙從門簾縫中涌出來,伴隨著一聲長長的嘆息。
門簾忽然被掀開了。一個美若天仙的年輕女子從茅房裡走了出來,她手裡拿著一根漆黑的煙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