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洪向來不逛風月場所,也不愛接觸那些厚著臉皮來跟他套交情的達官貴人。紅花樓的老闆莊婆便是其中一位。她曾幾次親自登門拜訪權傾陽洲城的林堂主林洪,但每次都是吃閉門羹。林洪閉門謝客,但對上門求助的窮苦人卻大開方便之門,不僅施捨銀兩,還安置其做合適的工作。授人以魚,也授人以漁。他最厭惡那些投機倒把,聚衆斂財的不法之徒,曾一度聯合衙門想清理掉陽洲城裡所有的青樓,賭場,煙館等不法場所。奈何這些場所皆爲陽洲城另一巨頭雷龍所有,雷龍的舅舅乃兩廣總督,連本城知府見了他也得叫聲龍哥,衙門根本不敢動他。林洪孤掌難鳴,就算力拼也會鬧得個兩敗俱傷,甚至同歸於盡。他已不是以前那個縱橫天下,叱吒風雲的百雲堂堂主了,現在的他想的更多的是別人,是自己的手下,還有無辜的平民百姓。要是真的血鬥起來,固然以他的能力,再加上天魔教作爲強大後盾,區區一個地頭蛇雷龍又怎麼跟他鬥呢?可是就算傷了一個弟兄,或者一個平民,林洪到死也無法安心。一將功成萬骨枯的宏圖霸業已不再是他的行爲方式,他現在所信奉的是小不忍則亂大謀。動輒民不聊生,血雨腥風的恐怖後果不再是他現在一心向善的慈悲之心所能承受的了。所以,爲了避免與雷龍鬧矛盾,林洪絕不出現在雷龍所擁有的場子裡,雷龍甚至連林洪一次面都沒見過,一句話也沒說過。當真是神龍見首不見尾,只聞其名,不見其人。雷龍,林洪這兩隻老虎在同一座山上稱王,林洪儘量避其鋒芒,而雷龍卻是鋒芒畢露,搞得林洪有時候會有一種重出江湖,王者歸來的衝動。
這天晚上,夜漸深,人卻越鬧。紅花樓前人聲更加鼎沸,似有一股浪潮洶涌噴出。
“霸天,你去看看怎麼回事?”林洪對齊霸天說。齊霸天點點頭,便仗著自己人高馬大,推開摩肩接踵的人潮,硬是闖出了一條通關大道,激得被推的人罵罵咧咧,有些達官貴人還恐嚇要找人揍他。照齊霸天以前的性子,見到有身份的人便不敢再逞混混之勇,肯定會知難而退,還賠禮道歉,可是現在他是林洪的左右手了,有了林洪這樣的大靠山,就算是一根稻草靠在山上,也沒人敢輕易動他。
“哼,誰是有身份的人?在堂堂天魔教百雲堂堂主林洪林堂主面前,這些人連根蔥都算不上,連給林堂主提鞋的資格都沒有!”齊霸天邊得意忘形地想著邊橫衝直撞地往人羣裡闖,被他推開的人們,他所經過的人潮很快又合攏,就像一條巨蟒爬過泥潭後一樣。
阿壽和林洪呆呆地站在大街上,耐心等待齊霸天回來。林洪忽然問道:“你說要我幫什麼忙來著?”
阿壽麪有難色,嘆了口氣道:“算了,這樣會導致你跟雷龍鬧出事,甚至引起不必要的火拼,到時候全是我一個人的錯,那我真就沒臉再活了。”
林洪猛地一拍他的肩膀,微笑著:“你還不瞭解我嗎?我現在是差不多退隱江湖了,一般不問世事,但世事無常,事來了我也從不怕事。有什麼忙可以幫到你的你儘管講,只要是對的事情我一定幫你到底。我從小受你們家恩惠太多了,大伯大媽已不在人世,你也從未求過我幫忙,這次我要不幫你解決,我這輩子都覺得愧對先人,愧對你,愧對我自己!”
阿壽咬了咬牙,看著林洪臉上誠懇而不容分辯的嚴肅神情,嘆了口氣道:“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林洪若有所思地看著他說:“是不是你得罪了雷龍,或是你朋友得罪了他,他要置你們於死地?”
阿壽冷笑了一聲,苦笑著搖搖頭說:“誰也沒得罪誰。只是雷龍此人的心已經壞得跟一塊毒瘤一樣,自己不做好事,還見不得人家做好事。”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林洪仍若有所思地看著他。
阿壽咬了咬牙,於是把白天所遇之事一一相告,連同在飯館吃完麪後內心深處極其不安的事也說了。
林洪保持著若有所思的神態仔細聆聽,聽完哈哈一笑,拍了拍阿壽的肩膀,笑道:“這說明你良心未泯啊!破衣爛衫,蓬頭垢面的臭皮囊之中卻懷有一顆金子般的心。這種人最叫我佩服!”他嘆了口氣,接著微笑道:“這麼說來,男的被抓去做苦力,倒不失爲一條生路,可女的被賣作花姐,遭萬人踐踏,卻是比死還不如……我還想找個藉口或者理由跟雷龍這個惡霸好好鬥一斗呢!借你東風,我可以重出江湖啦!哈哈!”
阿壽麪露難色,皺眉道:“阿洪,我不想連累你,你已經是退隱江湖,何必爲了我又跟人拼死拼活呢?不值得!更何況,你的那些兄弟們都是循規蹈矩的好人,就跟一羣善良的山羊一樣,何必跟窮兇極惡的狼羣鬥呢?大不了我舍了這條命跟他們拼了!”
林洪冷笑一聲,搖搖頭說:“值不值得不是你說的,而是憑著咱們天魔教的教規第一條:凡世間魔道橫行者,入教弟子當捨身取義,替天行道,斬妖除魔。否則不配爲教徒,更不配爲人。只要是正確的事,就沒有所謂值不值。人之所以爲人,跟禽獸最大的區別就是行人事,維人道。”
阿壽正要說什麼,齊霸天忽然擠出人羣,三步並作兩步跑了過來,笑嘻嘻地對林洪說:“洪哥,裡頭新來了個花姐兒,還沒接過客呢!今兒晚上那麼多達官貴人擠破了頭,掏穿了錢袋就是爲了嚐鮮!那花姐兒長得不僅像天仙,簡直就是天仙,您說誰不想……”
林洪忽然兩指併攏,在齊霸天腦袋上重重敲了一下,厲聲喝道:“記住,我要是聽人說你去什麼青樓,賭場,煙館之類地方玩樂的話,我馬上打斷你的手腳,把你趕出去!”
齊霸天被打懵了,顧不得揉被打腫了的腦袋,只愣愣地點點頭說:“是,我絕不會去那種地方的。”
林洪滿意地點點頭,露出齊霸天才渴望了片刻卻像渴望了半個世紀一樣漫長的笑容,但很快又恢復嚴肅,沉聲道:“勿以善小而不爲,勿以惡小而爲之。你也許到了我今時今日纔會真正明白,但我要你記住,要想跟我共事,就要改掉所有以前習以爲常的陋習,連想也不能想!惡性惡行皆來自惡念。明白嗎?”
齊霸天怔怔地點點頭說:“明白。”
林洪終於露出坦然的笑容,把手放在齊霸天的肩膀上,微笑道:“我只是希望你做個好人,無愧於心。”
齊霸天也終於不再發愣,神情嚴肅地點點頭說:“我知道了,洪哥,那些污七八糟的臭水溝我是不會去踏足的。”
“這樣就好,潔身自好,男子漢大丈夫應當汲取天地陽剛光明之氣,而絕不該自甘墮落,同流合污,陰冷腐化。”
齊霸天再次點頭稱是,但心裡也納悶,忍不住疑惑道:“我犯了什麼錯了?”
林洪愣了一下,忽然哈哈大笑道:“你沒犯錯,你的錯在於你可能會犯錯。做錯事的人往往是把錯當成習慣,一錯再錯,錯以爲常,把殺人放火,坑蒙拐騙當作跟吃喝拉撒一樣平常,沒有罪惡的負疚感。我打你是提醒你做錯事前的第一步,想也不能想!一失足成千古恨,以致萬劫不復,這樣的例子還少嗎?”
齊霸天連連點頭哈腰,一臉虔誠。阿壽忽然哈哈大笑,拍了拍林洪的肩頭,笑道:“想不到這麼多年過去了,你還是改不掉喜歡教人做人的習慣啊!”
林洪也哈哈大笑道:“還不是被你爹灌的?我嘛,我只是想世上多一個好人而已,多一個好人就少一個壞人,再多一個好人。世界之所以還沒到末日,或許就是因爲這些好人的存在。時時刻刻教人做人豈不是功德無量?”
阿壽微笑著點點頭說:“以你的影響力,肯定會讓更多惡徒棄惡從善,說不定連雷龍這樣十惡不赦的大壞蛋也會被你感化呢!”
林洪冷笑一聲,道:“算了,他已經壞到骨子裡了,無藥可救。我唯一能做的是懲惡揚善。自古邪不可勝正,要是世界上到處是毒蛇猛獸,人類是無法生存下去的。”
阿壽長長嘆了口氣,苦笑道:“想救那個姑娘可沒那麼容易啊,牽一髮而動全身,你這次必定得會會雷龍了。”
林洪淡然一笑,道:“俗話說一山不容二虎,我跟雷龍早晚得有一爭。正義必將得勝,但也會付出巨大代價。我賭的就是人心,只要大部分人心向善,人心所向,所向披靡,到時候趨勢所趨,雷龍再狠也敵不過趨勢。我甚至不需要跟他火拼,人間正道也不會允許他大行惡道!”
阿壽和齊霸天心裡同時在暗想:“唉,他又要講大道理了。”
幸虧林洪適可而止,揮手笑道:“時間不早了,說不定那姑娘已被人買定了。你看,門口的人好像少了很多。咱們紅花樓走一趟吧!”
“就咱們仨人?”阿壽愣愣地說,還站在原地不動。
林洪回過頭來哈哈一笑,道:“咱們又不是去打架。”
“那去幹嘛?”阿壽疑惑道,嘴裡還嘀咕:“難道大庭廣衆之下搶人?”
林洪似乎聽到他的嘀咕,微微一笑道:“咱們不吵不鬧,只講道理。”
“啊?又講道理?!”阿壽差點脫口而出,齊霸天卻忍不住說了出來。
林洪哈哈大笑道:“再怎麼說也得先禮後兵嘛!成大事者不拘小節,這一次是我扳倒雷龍的敲門磚,這一磚得砸得準,砸得狠,讓他一下子七葷八素,摸不著北。到時候就看我的好戲吧!”
阿壽和齊霸天再無異議,便跟隨在林洪身後,像三隻小貓一樣搖搖晃晃,卻氣定神閒,悠然自得地闖入鼠窩。
林洪回頭一笑道:“我平生還是頭一次上青樓呢,倒有點緊張,哈哈哈哈哈……你好像在發愁?”
阿壽苦笑道:“我有什麼好愁的?像我這樣一無所有的人要是憂愁起來,肯定會憂愁至死,所以我乾脆不憂愁了,一切都順其自然,愁雲慘霧皆會自然消散。”
林洪頷首微笑道:“這點我倒應該向你學習,既規矩地做人,也灑脫地做人。”
紅花樓前人煙漸稀,但依然有數十人堵住門口,這些人並非客人,而是某個客人的手下。凡是現在想進去的客人一律要經過盤問,只要不是衝著新來的花姐而來便可以通過,要是爲她而來的話,馬上就會被擋在門外,動輒拳打腳踢。來客一般都很識趣,問明情況便知難而退。
原來本城巨賈雷龍胞弟雷嘯已以一千五百兩銀子買得新花姐首次接客的機會。本來有些達官貴人出的價達到三千兩之多,但他們都懼怕雷龍的勢力,所以不敢再爭下去。
此時此刻,雷嘯已經和新花姐鞠蘭花上至雅間了,大堂裡幾乎空無一人。因爲來者十有八九是爲鞠蘭花而來,如今眼看已經沒有機會了,也只想再多看幾眼美人。
雷嘯跟雷龍一樣,四十歲左右,中等身材,不瘦不胖,壯得像頭牛一樣,平日裡仗著哥哥的勢力橫行霸道,無惡不作。人人都恨他,但也十分懼怕他。雷嘯身懷絕技,武功之高,深不可測。坊間流傳關於他打架的故事,最威風的一次是他保著雷龍贈送給他舅舅兩廣總督的壽禮:三百兩黃金。
雷嘯藝高人膽大,雷龍本來預備派數十精壯好漢與其一同護送壽禮,但雷嘯卻執意自己一個人綽綽有餘,只要一兩個趕車的夥計跟隨即可。一路上他打著雷龍的旗號,在陽洲城百里之內風平浪靜,可到了一處偏僻的山路時,山上忽然衝下上百名山賊。山賊頭子跟雷嘯只過了不到三招便被他一拳打死,衆山賊一鬨而散。雷嘯越戰越勇,一路上連遇三次強盜,其中最著名的蜀山賊首邵通在巴蜀範圍內最是強悍,官兵曾剿匪數十次皆大敗。因爲邵通出身武林世家,大姨夫乃是武當掌門關門大弟子,江湖名俠楊明正。邵通自小得到武當劍法真傳,不算武林頂級高手,但也稱得上一流高手。那些所謂武林高手在他手下過不到十招便會露餡。鏢局,衙門,商人要想通過巴蜀大關,則必須繳納上萬兩的過路費。有些不願做虧本買賣的商人花費數千兩請一些俠客來護鏢,那些俠客一聽說要經過巴蜀關便紛紛謝絕。
這次雷嘯單槍匹馬護送三百兩黃金的壽禮剛好要經過巴蜀關。那兩個趕車的夥計戰戰兢兢地對他說:“二爺,過去的路都還好走,有您在,我們當然一點也不怕。可是,前面的路……”
雷嘯橫刀立馬,傲然道:“前面的路也是一樣,你們一點也用不著害怕。一切有我,你們只管趕車便行。”
夥計深吸一口氣,額頭上青筋暴起,十分爲難地說:“二爺,您長在陽洲城內外,從來沒有出過這麼遠的門,想必您沒聽說過前面巴蜀關的大盜邵通的名頭吧?那人有以一敵百之勇,而且心狠手辣,劍下從不留情!”
雷嘯愣了一下,微笑道:“以一敵百?若是一百隻螞蟻,那以一敵百又算什麼本事呢?真正能打的話,一個就夠了!他要是能從我刀下擋過十招便算他贏!”
兩個夥計面面相覷,嘀咕道:“二爺也太自負些了,他就算敗了,全身而退也不是問題,可咱們兩個手無縛雞之力,到時候被山賊圍起來,還不得碎屍萬斷?更何況,咱們上有老下有小……”
他們以爲自己說話時聲如蚊蠅,雷嘯絕計聽不到隻言片語,未成想雷嘯內功已達爐火純青之境,風吹草動,蟲鳴鳥叫皆能過耳不漏。他假作沒聽見,只微笑著勸解道:“不怕不怕,到了巴蜀關,你們二人可以繞道而行,我獨自一人護送黃金過關便可,等我通關,你們再來趕馬車,如何?”
兩個夥計聽雷嘯這麼一說,反而不由得面紅耳赤。江湖上混的,義字爲先,他們都是雷家養大的門客,對雷氏兄弟向來言聽計從,可此次出門,一遇上險關便拋棄二哥,自行陽關大道,讓二哥一人走獨木橋。這是江湖上混的做得出來的事嗎?千古艱難惟一死。這件事要是傳出去,那簡直比死還不如。男子漢大丈夫最講究的就是臉面,臉面丟了還有什麼好茍活?
“大不了就是一死嘛!”兩個夥計同時吼道,一副大義凜然的神氣。一個夥計搶著說:“二哥,咱們哥倆要不是您和大哥收留,早就橫死街頭,死無葬身之地了。要不是遇到您和大哥,像咱們這樣的人還會有什麼好下場?天天賭博,打架,偷盜,混日子,爛泥扶不上牆。那次因爲偷了周府的錢,差點被家丁打死,萬幸您和大哥仗義執言,還替我們賠錢,給我們事做,還幫我們找了老婆,有了家……”說著說著他已是泣不成聲,另一名夥計也潸然淚下。
雷嘯愣了半晌,忽然哈哈笑道:“好!飲水思源。你們有這份心就好了,剛剛你們說到家人,倒是提醒了我。我是粗心大意了,怎麼能讓兩個家裡的頂樑柱隨便跟我這個單身漢一起冒死護鏢呢?好了,這裡是兩百兩銀票,你們就先回去吧,我一人護鏢足矣。”
兩個夥計聽到本來會讓他們大喜過望的指令卻連笑也沒笑一下,二人同時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一人含著眼淚,激動得聲音都顫抖了,說:“做人得有人樣,沒臉沒皮可以,但不能沒人心!二哥,您千萬別再提讓我們回去之類的話了,這簡直就是在拿刀割我們的臉皮,絞我們的心。一句話,我們誓死追隨大哥和二哥!”
另一個夥計也大聲道:“我們誓死追隨大哥和二哥!”
雷嘯沉吟片刻,長長舒了口氣,微笑道:“我記得當我們窮得睡大街,連一件完整的衣服都沒得穿,凍得差點死掉時,大哥曾對我說過:你明不明白夢想的重量?輕得讓人魂飛天外,重得讓人累死在路上。我和大哥就是一片磚一片瓦,一口飯一口湯慢慢爭取到今天的。現在我想跟你們說的是義氣二字,你們明白義氣的重量嗎?輕得讓人隨便出賣自己的兄弟,離經叛道,重得讓人爲兄弟而死,捨身取義!你們都是我的好兄弟。倘若這次能活著回來,你們兩個就是我的親兄弟!”
兩個夥計早已淚流滿面,在雷嘯示意下站起來後仍激動得說不出話來,只顧著用袖子擦眼淚。
這兩個趕車的夥計一個叫阿凡,一個叫阿門,都是無名無姓的孤兒,在雷府做事已有十年,從十七八歲的街頭混混搖身一變成了大戶人家的正經勞工,可謂是棄惡從善。雖然平日裡受雷龍指使也做過不少傷天害理的壞事,比如放高利貸,打人收賬等等,但他們對雷氏兄弟卻是真的忠心耿耿。
一行三人趕著馬車行駛在夜黑風高的山路上。雷嘯因爲平日裡時時刻刻注意路上情形,所以有時一連三天都沒有合過眼。這天夜裡實在太靜,太黑,雷嘯騎在馬上實在快撐不下去了,昏昏欲睡,有幾次睡著了,差點從馬上摔下來。阿凡和阿門便勸他進馬車裡面休息。馬車內部十分寬敞,雖然裝著一大箱黃金,但空出來的位子足夠躺三個人的。雷嘯猶豫了一下便下馬鑽進車內,睡前還提醒他們:“要是有什麼事立馬叫醒我!”
阿凡和阿門連連稱是。阿凡把雷嘯的馬系在馬車後面,便也進到車內躺下睡覺,擬跟阿門交替趕馬。
一路上風平浪靜,唯有淡淡的月光照著前路,阿門趕了會兒車便也覺得睡意昏沉,有幾次差點沒從車上栽下來。他拍了拍阿凡伸在車門外的腳,阿凡好半天才坐起身來,睡眼惺忪地問:“幹嘛?”
ωwш ?тt kān ?¢Ο 阿門打了個長長的哈欠,有氣無力地說:“深更半夜了,平時這個時辰我早就睡熟了,唉,好睏,你來趕車吧!”不由阿凡分說,他一把將鞭繩塞到他手裡,便一頭鑽進車裡,躺下就睡了。
阿凡也打了個長長的哈欠,嘀咕道:“三更半夜趕什麼車嘛!唉……”他忽然感到背上被人踢了一腳,阿門重新坐了起來,悄聲道:“別吵了,三更半夜的不趕車,難道在這荒山野嶺被狼吃掉?招子放亮點兒,前面要是有客棧的話就把車停下來,咱們找個房間好好休息下。這不是快要進巴蜀關了嗎?咱們可不能疲勞應戰啊!尤其是二爺!”
阿凡強行打起了點精神,應道:“好了,我知道了。”阿門重又躺下,不一會兒馬車裡就響起陣陣鼾聲。
夜更黑更靜,阿凡撐著眼皮不讓它掉下來。如果現在有人問他最大的願望是什麼,他肯定會回答:“他媽好好好好地睡一覺!天打五雷轟都不醒!”
客棧近在眼前,他們卻不知道,因爲客棧離道路有點遠,但要是注意觀察的話,肯定會發現的,可惜趕車的人睡著了。
月亮被雲層擋住的一剎那,整個山野進入了最黑暗的時期,前後左右上下一點光都沒有,而趕車的人還在安睡,坐車的人也在安睡,只有兩匹汗血寶馬一直疲憊不堪地堅持奔跑。暗夜中只有的動物看得見。
馬忽然停了下來,因爲前面出現了數十個人影。人在持續不變的狀態下習慣之後就可以入睡,當這種狀態忽然變化時就會驚醒。就像妻子和打鼾的丈夫同牀共枕一樣,一開始會很不習慣,但到後來,沒有鼾聲反而會睡不著了。
馬停,車則停。趕車的人第一個醒來,坐車的人也相繼醒來。雷嘯抓起身邊的長刀,掀開門簾,飛身躍出,一人獨自面對數十個站在前方的人高馬大的大漢。阿凡和阿門也跟著從車上下來。
雷嘯橫刀所向,聲若洪鐘似的喝道:“前面何人?敢擋住我雷嘯的去路?”
數十大漢都一言不發,一個比那些大漢都矮了一截,但還算中等身材的壯漢從人羣裡慢慢走了出來,大漢紛紛讓開路。壯漢似在瞧著雷嘯,又似在瞧著天上的月亮。
直到月亮從雲層裡露出來時,壯漢忽然冷笑一聲,沉聲道:“雷嘯?從來沒有聽說過的無名小卒。你們知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界?”
“這裡是什麼地界?”雷嘯笑道。
“巴蜀關!”
此三字一經壯漢之嘴脫口而出,阿凡和阿門差點嚇得跪倒在地。而雷嘯卻冷笑不止,忽然拔刀出鞘,將刀鞘扔向路邊,橫刀胸前,威風凜凜。
壯漢見阿凡和阿門都在不住地發抖,哈哈一聲笑道:“你是不是也嚇得說不出話了?識相的就把黃金留下,人,車,馬都可以安然無恙離開,如若不然,你們知道會有什麼後果吧?”
阿凡和阿門嚇得顫抖得更厲害,要不是雙手扶著車轅,肯定會摔倒。雷嘯卻泰然自若,不屑一顧,望了望天上的明月,微笑道:“想不到咱們這麼快就到了巴蜀關了,我還想先喝點酒再來的呢!阿凡,你是怎麼趕車的?到巴蜀關也不通知我一下!”
阿凡癡呆的臉想擠出點笑容,但沒能笑出來,只愣愣地說:“我……我睡著了。”
雷嘯又問阿門:“你呢?”
阿門戰戰兢兢地說:“我……我也睡著了。”他和阿凡把前不久還口口聲聲爲兄弟兩肋插刀的沖天豪氣早已拋到九霄雲外了。
雷嘯哼了一聲,微笑道:“看來馬比人的膽子大多了。”那兩匹拉車的汗血寶馬似乎聽懂人語,紛紛仰頭打響鼻,似在炫耀。被系在車後的雷嘯的坐騎也揚蹄不已,彷彿在爭功。阿凡和阿門則慚愧地低下頭。
雷嘯轉身面對壯漢,笑道:“對了,你們是怎麼知道我這車上裝了黃金的?”
壯漢哈哈大笑道:“只怪你們實在囂張,在前路打傷了我們寨主好幾個好兄弟。今天一來是爲了給兄弟們報仇,二來當然是爲了劫財。都是道上混的爽快人,打傷我們兄弟的事就不必計較了,習武之人敗了就是技不如人,就算被殺了也沒什麼好說的。雖然兄弟們乾的不是正經營生,但道上混的最講情義二字,只要你們舍財不捨命,我們也不至於要你們的命。可是如果……”
“如果我們不配合,非要捨命不捨財,你們是不是要殺人了?”雷嘯笑著打斷壯漢的話。
壯漢愣了愣,冷笑道:“最好別這麼打算,就算是刀尖上舔血的綠林好漢也得講究個先禮後兵。禮好說,我們講禮,你們就送禮,一團和氣。可是兵就不好說了……聰明人都會以理服人,能不打不殺最好。可別讓好說好話變成了廢說廢話。”
雷嘯微笑著點點頭,又搖了搖頭,指著馬車道:“可我們車上沒有黃金啊!怎麼辦?你讓我們交什麼?我們只有三顆人頭,可三顆人頭值三百兩黃金嗎?我的人頭也許值一百兩,可他們兩個……我覺得連馬頭都比他們貴!”他狠狠瞪了阿凡和阿門一眼,厲聲道:“你們兩個還不滾?我根本不需要像你們這樣貪生怕死的兄弟!我也不需要像你們這樣的所謂的朋友。不要自以爲是我的朋友,像我這樣的人是沒有朋友的。滾!你們兩個連畜生都不如的狗東西!”
阿凡愣在原地不知所措,阿門把嘴湊到他耳邊低聲道:“雷二爺故意罵我們是想讓我們趁機逃走,我們在這兒會拖累他的!”阿凡誠惶誠恐地看著雷嘯。雷嘯忽然又破口大罵:“媽的,非要我砍你們幾刀才滾?真他媽連頭蠢驢都不如!”
阿凡淚流滿面,被阿門拉扯著踉踉蹌蹌離開了馬車,向他們來時的道路走去。
壯漢哈哈一笑道:“別再此地無銀三百兩了,我要是想殺你們早就動手了!你現在就只剩一個人了,什麼話都不用說了。”
雷嘯臉上的笑容像盪漾著的水花忽然凝結成冰一樣,雖然還在笑著,卻透出一絲冷血,讓人寒意頓生。
壯漢也不笑了,從身後拔出大刀,瞇縫著眼睛瞧著雷嘯道:“報上名來,我邵達從不斬無名之輩!”
雷嘯笑也不笑了,橫在胸前的刀紋絲不動,冷冷道:“刀下鬼不配知道我名!”說完飛身向前,邵達穩步後退,揮刀格擋,兩刀相交,鏗鏘一聲,二人各自向後退了十來米。
雷嘯收刀微笑道:“我叫雷嘯。”他作了個手勢,指向那輛馬車,又笑道:“三百兩黃金都在車上,邵兄予取予求吧!”
邵達也收刀,卻沒有動,也沒叫手下動,只愣愣地看看馬車,又看看雷嘯。
雷嘯微笑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