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你你就拿著啊!”楊夫人冷笑著說。
劉曉飛被她美麗的眼睛看得滿臉通紅,訕笑著說:“大概我……真的是……還是……走吧!”他對賽斯說:“咱們不是要趕著去坐船嗎?”他非常認真地看著他。
賽斯愣愣地點點頭,說:“可坐船需要錢啊!”
劉曉飛恨不得一巴掌扇過去,咬著牙想:“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一點心機都沒有,唉,這下可怎麼脫身?”
門外忽然衝進一個大漢,大漢扶著門框氣喘吁吁地說:“來啦!來啦!”臉上的表情極爲恐怖,像是大白天見了鬼一樣。
楊夫人臉色驟然變化,像大白天聽說有鬼來了一樣,但很快就轉爲怒容。她甩了下袖子,怒氣衝衝地說:“怎麼像大白天見了鬼一樣?”
那個大漢終於喘勻了氣,放開扶著門框的手,低下頭說:“王林英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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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夫人怒容轉爲驚訝,剛想說話,阿東卻搶先怒聲說:“好大的膽子!卑鄙無恥的小人!趁咱們老爺不在家,上門欺負咱們!看咱們不把他打得跟這小子一樣瘸!”他怒目瞪著劉曉飛。
劉曉飛心想:“什麼王林英?看來來頭不小,來者不善,唉,越來越亂了,還是走爲上策!”他又想試著下牀。楊小鵬趕緊扶住他的肩膀,關心地說:“你的傷還沒養好是不能走的,萬一因這傷又受了什麼傷我就更愧疚了!”
門外忽然又衝進一條大漢,累得比剛剛進去的那個大漢還要氣喘吁吁地說:“夫人,那個人去客棧啦!他說晚上再來拜訪!”
楊夫人杏目圓睜,怒吼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說完她迅速走出了房屋。她行走的速度不快不慢,但劉曉飛只覺眼前一閃,她就不見了,不禁驚訝地想:“沒想到她的輕功如此高強,簡直比絕頂輕功輕雲度雁還要快!”
楊小鵬擔心地看著屋外,門口的大漢們都陸續跟著急匆匆地跑出了房間。楊夫人腳下生風,三兩步便衝出院門,站在大門口左右張望,卻看不到王林英的身影。
劉曉飛在屋中隱隱聽到楊夫人大喊:“師兄!師兄!”他想:“原來這王林英是楊夫人的師兄,不知道他們是哪個門派的呢?”
楊小鵬嘆了口氣,說:“我從小就聽家裡人說我們楊家有一個魔鬼一樣的仇人,不過等了好多年也沒見這仇人前來尋仇。我也不知道我們家跟這個叫王林英的人有何仇恨。”
劉曉飛忽然覺得胃疼,他捂住胃部皺著眉頭說:“我感覺好餓啊!不如……”楊小鵬慌忙點點頭說:“哎呀,是我大意了!自從前天你暈過去以後你就沒吃過東西啦!”
劉曉飛瞪大眼睛說:“前天?我暈了兩天?”楊小鵬認真地點點頭。
賽斯也在邊上說:“你確實暈過去三天了!”
“三天?”劉曉飛眼睛瞪得更大,像在自言自語地說:“這麼說,只有半個月時間!”
楊小鵬疑惑地說:“什麼半個月時間?劉大哥,你要趕路嗎?”
劉曉飛深吸了口氣,說:“真是財迷心竅,財迷心竅!一點點黃金居然差點就讓我忘了還有一個人等我去救呢!”他把黃金遞給楊小鵬,誠懇地說:“楊小弟,我真是對不起你,之前是我一時見財起意,財迷心竅,想騙了你那一袋金子。我現在才領悟到錢財乃身外之物的真諦!我錯了,我不是人!”他氣得好像要打自己幾嘴巴。
楊小鵬愣愣地看著他,胖乎乎的臉紅通通的,像兩個熟透了的蘋果,而且表情極爲虔誠而無邪。他忽然噗通一聲跪倒在地,眼淚汪汪地說:“大師,你真的度化我了!以前我太過輕狂,太過懵懂!我還賭博,流連煙花之地!”他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一樣往下掉。
劉曉飛驚呆了,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聽楊小鵬又自言自語似的說:“我娘爲了讓我改邪歸正,就命我每天抄一遍金剛經。你不知道我抄了十遍以後,每再多抄一次就震撼一次!”
“怎麼震撼了?”劉曉飛深吸了口氣,說:“不過是抄字嘛,就當練字好了!不要太激動啊!”他發現楊小鵬的眼淚完全沒有停住的趨勢,雙眼像兩個泉眼,鼻涕從鼻孔流進的嘴裡,還在自顧自地說話。
劉曉飛簡直被嚇住了,心跳也加快了,有些慌亂地想:“還說他不是瘋子!我剛纔應該沒說錯什麼話,把他刺激得瘋病發作吧?”他伸出手想去扶楊小鵬,賽斯也用手去扶。
楊小鵬用力掙扎幾下,把他們的手掙脫,抽了下鼻子,兩條清亮的鼻涕被迅速吸回了鼻孔。劉曉飛忍不住想嘔吐,緊緊閉上嘴,閉起眼睛。
楊小鵬依然跪在牀前,睜著眼睛卻沒有看任何東西,呆呆地說:“若以色見我,以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一切有爲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劉曉飛微微睜開眼,真想一巴掌先把楊小鵬扇醒再說,但看到他滿臉虔誠的樣子,又覺得不忍下手,於是硬著頭皮問:“你說的是什麼?”
楊小鵬眼睛放射出光,沉思著說:“是金剛經。”
“難道你抄寫金剛經抄得想做和尚去了?”劉曉飛睜大眼睛看著楊小鵬說。
楊小鵬認真地看著劉曉飛說:“你不是說過嗎?莫向空門悲物理,吾世從來多滄桑。”
劉曉飛抓了抓頭皮,皺著眉說:“我那是胡言亂語,是從書上看來的,就那麼隨口一說而已。我不是什麼少林高僧!”
楊小鵬停止了流淚,用手擦了擦溼潤的臉,說:“不管你是不是少林僧人,總之你度化了我,驅除掉了我心中最大的魔,就等於完全清除了我心中的邪惡。謝謝你!”他忽然給劉曉飛磕了一個響頭。
劉曉飛聽到楊小鵬的頭在地上碰撞得一聲悶響,不禁被嚇了一跳,慌忙搖著頭說:“你……我……什麼時候度化過你?我自己都是一塌糊塗,怎麼可能度化別人呢?還有,你說我驅除掉了你心中最大的魔,我驅除了什麼魔?”
楊小鵬拿起劉曉飛放在牀邊的錢袋,交給發著呆的賽斯,說:“錢財,乃身外之物。但人爲財死,財迷心竅。如果一個人連錢財都能拋棄,就沒有什麼不能拋棄的了。是你讓我明白這個真理!”
劉曉飛瞪大眼睛看看他,又看看賽斯,彷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眼睛好像騙了他,楊小鵬真的把一袋金子送給了賽斯,賽斯忍不住喜笑顏開,把錢袋打開,拿出一錠黃澄澄的金子細細觀賞。耳朵好像騙了他,居然有人說錢財乃身外之物是真理!
“錢財乃身外之物”這句話本來是窮鬼說來自我安慰的話而已,就像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一樣,但真的希望有錢的人絕不可能這麼想,因爲身外之物都必須用錢才能買到,沒有錢就一無所有。
劉曉飛深深嘆了口氣,嘆氣之前先深深吸了口氣。
楊小鵬像機器人一樣緩緩地站起來,緩緩地走出了門外。
劉曉飛望著呆呆地站在原地像守財奴一樣握著錢袋眉花眼笑的賽斯,呆呆地說:“你怎麼像葛朗臺一樣?”
“葛朗臺是誰?”賽斯呆呆地笑著說,視線不捨地從金子移向劉曉飛。
劉曉飛皺著眉嘆了口氣,說:“難道你不想救王寶珠的命了嗎?”
賽斯哈哈一笑,搖搖頭說:“王寶珠與我非親非故,我爲什麼想救她?”
劉曉飛氣得重重拍了下自己的腿,忽然驚訝地發現腿居然一點也不痛。他試著伸展了幾下腿,也沒感覺疼痛或者麻木。他驚喜欲狂地笑起來,說:“哈哈,沒想到我的腿恢復得這麼快!哈哈!”
賽斯把錢袋放入懷中,也驚喜地說:“真的好啦?”
劉曉飛試著用力按了按膝蓋,笑著點點頭說:“沒錯!我也不知道爲什麼我每次受傷都好得這麼快!實話告訴你,上次在山上我的腿也真是殘廢了,但只用了三天,我的腿就恢復了,你說這是怎麼回事?”
賽斯無奈地搖搖頭,說:“我也不知道。這世上本來就有很多事情是沒辦法解釋的。”
劉曉飛哈哈一笑,摸了摸賽斯的頭,說:“沒想到你這小腦袋瓜子居然想得這麼多,這麼深,完全就是個小大人吶!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就知道握著手柄玩小霸王呢!”
“小霸王是什麼東西?”賽斯抓著頭說:“爲什麼你說的很多東西我聽都沒聽過呢?”
劉曉飛啞然失笑,嘆了口氣,無奈地說:“小霸王?我也不清楚是學習機還是遊戲機了。反正小時候我只用它連接著電視玩遊戲來著。”
“電視?”賽斯眉頭擰成一團,瞪大了眼睛。
“電視嘛,就是……”劉曉飛也抓了抓腦袋,說:“比如說,我現在就在看電視。”
賽斯往身後瞧了瞧,眼睛瞪得更大,眉頭皺得更緊,抓頭抓得更用力,說:“哪兒有什麼電視?電視是什麼東西?”
劉曉飛深深嘆了口氣,搖搖頭說:“這麼解釋下去,我口水說幹也說不完,你聽瘋了也聽不懂。總之,現在我眼前的一切都像古裝電視劇一樣!”
賽斯沉吟了一會兒,忽然舒展了眉頭,微笑著說:“是不是就跟剛纔那傻子說的什麼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一樣?”
劉曉飛愣愣地想了一會兒,忽然用力點點頭說:“可不是嗎?電視劇都是像幻影一樣的東西。電視裡是虛幻的世界,電視外是現實的世界。我現在就在電視劇裡!”
賽斯又皺起眉頭,搖搖頭,有些生氣地說:“你不要老說電視!電視這東西肯定是假的!你自己都說電視是幻影而已。肯定是你自己編出來的根本不存在的東西!你是在把我當三歲小孩一樣逗嗎?”
劉曉飛再次啞然失笑,搖搖頭說:“假亦真時真亦假,我都分不清現在是真是幻了。我已經把現實和幻想搞混了!”
賽斯淡淡地笑著說:“莫向空門悲物理,吾世從來多滄桑。你剛剛還說過這句話,難道你忘了嗎?不管是真是假,你總是要繼續活下去啊,活一天就是過一天。每個人有每個人不同的生活,誰也不能取代你,你的所有喜怒哀樂都只能由你一人承受,你的經歷只有你一人經歷。你說你是活在電視劇裡,那麼你纔是你人生唯一的主角,活一天就要演一天,一天一天煎熬著,享受著,不可能每一天都過得精彩,就算平淡無奇也不得不持續到死,直到死才劇終!”
劉曉飛像聽到一隻牛在說話一樣驚訝得眼睛睜得大得不能再大,愣了半晌才說:“我的媽呀!你不會是返老還童的歷盡滄桑,飽經風霜的耄耋老人吧?”他傻傻地看著賽斯,像在看一個從天而降的外星人。
賽斯淡淡地笑著搖搖頭說:“我不知道你說的是什麼,也不知道我說的是什麼。瞎想而已!”
劉曉飛愣愣地看著他,說:“即便是瞎想也得有些經歷纔有經驗來想啊!”
賽斯微微嘆了口氣,苦笑著說:“你也不想想,我每天跟一羣兇神惡煞般的強盜生活在一起,我也是強盜的兒子,就算再天真無邪,也不免近墨者黑啊!想不明白的事也明白了。”
劉曉飛也微微嘆了口氣,說:“不知道你長大了會是什麼樣子。”
賽斯低下頭沉吟了一會兒,慢慢從懷裡掏出裝著金子的錢袋,擡起頭看著劉曉飛,說:“掙錢,娶老婆,過日子。還能怎麼樣?”
劉曉飛沉重地嘆了口氣,點點頭說:“人就是人,得有人生。沒有人一樣的人生就不能算一個人,從生到死都是一段從孤獨走向孤獨的無盡的旅程。”他後面這句話顯然是在說他自己。
賽斯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其實他一直不明白劉曉飛在說什麼。
楊小鵬急匆匆走出大門,正好碰上楊夫人。楊夫人漫不經心地看著門前經過的人羣,問了一聲:“你上哪兒去啊?”楊小鵬低下頭沉悶地說:“我要去做和尚,去少林寺!”
楊夫人像晴天捱了個霹靂,大睜著眼睛,愣愣地說:“你說什麼?再說一遍!”楊小鵬猛然擡起頭,發現楊夫人的一隻手已經舉了起來,眼看就要狠狠落到他臉上,他緊緊繃著臉,滿臉通紅地說:“我……我說我要出家!”
楊夫人真的一巴掌重重地打在他臉上。楊小鵬捂著被打得血紅的臉,瞪大眼睛看著楊夫人,說:“你也就知道打!”
楊夫人的手顫抖起來,控制不住心中的憤懣和怨氣,看著楊小鵬像在看一個完全陌生的人。
楊小鵬慢慢放下捂著臉的手,面無表情,似乎自言自語地說:“人生在世如身處荊棘之中,心不動,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 如心動則人妄動,傷其身痛其骨,於是體會到世間諸般痛苦。”雖然他感覺臉上火辣辣的,疼痛難耐,但只要默唸偈語就會忘卻感覺,就像偈語“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沒有感覺就沒有痛苦。
楊夫人聽得愣住了,過了一會兒才覺得自己應該生氣,楊家九代單傳的獨子楊小鵬居然中了邪一樣想去當和尚,他要是當了和尚,那楊家就絕後了。楊老爺要是回來發現這件事,肯定會氣得當場打死她的,所以楊夫人心裡有一種恐懼混著憤怒的情緒,這種情緒爆發出來就是憤怒的極限,不生氣則驅除不了心中的不安。
她圓睜怒目瞪著楊小鵬,怒氣衝衝地說:“誰唆使你這麼想這麼做的?”
楊小鵬臉上的表情很明顯,是對一種象徵無可挽回的願望的期待。他微微一笑,說:“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
楊夫人似乎恍然大悟地發現,此時此地站在眼前的做了她的二十多年兒子的年輕人已經不再是她兒子了。這一切來得太快,又太令人無能爲力。她暗暗嘆了口氣,說:“難道你覺得自己過得很苦嗎?”
楊小鵬輕輕搖頭,說:“活著一天,就是有福氣,就該珍惜。當我哭泣我沒有鞋子穿的時候,我發現有人卻沒有腳。”
楊夫人怔怔地說:“既然不覺得苦,又何苦出家?”她邊說邊暗想:“今晚王林英必來尋仇,二十年的恩恩怨怨一觸即發,到時候肯定會鬧出人命,不是他死就是我亡!不如暫且讓小鵬去外頭避一避。至於他是否真的當了和尚,以後再慢慢勸說也不遲。先躲過這一劫再說!”她打定主意:放楊小鵬走!
楊小鵬想了一會兒,面沉如水地說:“每一個人都擁有生命,但並非每個人都懂得生命,乃至於珍惜生命。不瞭解生命的人,生命對他來說,是一種懲罰。”
楊夫人有些不耐煩地搖搖頭,說:“少跟我扯!我現在不是你娘了,你也不是我兒子了。你應該稱呼我爲施主,我就應該叫你一聲小師父了!”
楊小鵬呆若木雞地看著她,說:“女施主,保重!”說完他離開大門,走上人來人往的街頭。就像一片落葉掉入河中,眼看著漂遠,眼看著消失。
楊夫人眼看楊小鵬的身影就要消失在人海,忍不住喊了一聲:“小鵬!”她不知道楊小鵬聽到了沒有,也不知道這聲呼喊是她最後一次叫自己兒子的名字。她這時卻完全沒有預料到,以爲不久的將來,一切都會如常,一切都會回來。可楊小鵬就像掉入河中的落葉,漂流一生,一生漂流。
楊夫人看著早已不見了楊小鵬身影的人羣,無奈地搖搖頭,心想:“唉,我把我的人生過成什麼樣了?好好的家庭,好好的日子,爲什麼總是有些飛來橫禍呢?難道是註定?”她咬著牙恨恨地想王林英這個神秘而熟悉的人。神秘是因爲此人二十多年音訊全無,熟悉是因爲他是跟她青梅竹馬的師兄妹。其間的恩恩怨怨,紛紛擾擾,只有局中人才清楚。局中人清楚,恩恩怨怨無法分辨,他們知道,紛紛擾擾無處可逃。該來的總會來,就像死,誰也逃不過。
夜晚降臨。楊家如往常一樣燈火通明。只不過寬敞的宅院人煙寥寥,像一個繁華落盡的舞臺,只剩下幾個若隱若現的劇中人在苦苦煎熬,等待明天,希望明天像昨天一樣如期而至。可每個人心裡清楚,這一夜,日復一日同樣生活的劇情將被徹底打亂。生活如果是一部戲劇,那今晚,一切都將發生戲劇性的變化。
這變化是好是壞,劇中人也一時無法判斷。他們只有一種擔心,那就是原有的正常生活的秩序將被無情地打亂。這是他們最害怕發生的事!只要有不正常的劇情來臨,無論好或壞,這些安於現狀和天命,安分守己的臨時的或主要的角色們就會不安。就算生活中必需些曲折離奇的劇情,也只是俗套的正常的曲折離奇。連劉曉飛和賽斯這樣袖手旁觀的觀衆也隱隱覺得不安,彷彿一場空前絕後的雷雨就要降臨,什麼都變得震動起來,彷彿一切都會在瞬間崩塌。
劉曉飛反而驚喜地想:“這或許是夢醒時分!”他微笑著對賽斯說:“今晚無論發生什麼事,我們走就是了!”
賽斯看著手中裝滿金錠的錢袋,笑嘻嘻地點點頭,說:“我現在才發覺,救王寶珠是最最重要的事!”
一個丫鬟端著一盞燈進來,把燈放在桌上。整個房間變得明亮起來。劉曉飛對丫鬟說:“你們府上出了什麼事?”
丫鬟冷眼看了他一眼,一邊往門口走一邊漫不經心地說:“不是出了什麼事,是將要發生什麼事!”
“將要發生什麼事?”劉曉飛問出這句話時,丫鬟已經走出了門口。賽斯嘆了口氣,用無奈的眼神看著劉曉飛,說:“你能走吧?”
“能。”劉曉飛似乎在想什麼心事,漫不經心地回答。
整個楊家都安安靜靜,連院子裡的蟲鳴都清晰可聞。風徐徐地吹過門外,樹梢被吹得嘩嘩地響。
沒有人再進來劉曉飛和賽斯所在的房間,也沒有聲音傳來。整個世界似乎都陷入深不見底的沉默,因爲沉默而寂靜,因爲寂靜而安寧。這一夜,似乎就要像以前的日日夜夜循環的普通時光一樣安然度過,明天,後天也是一樣。
可是,門忽然嘩啦一聲開了。門沒有上鎖,也沒有上栓,好像專等一個人到來,這個人就是神秘的王林英。王林英的到來是福是禍,誰也無法肯定。只有楊夫人知道,這一夜絕不會像以前普通的夜晚一樣平靜度過,這一夜,王林英來了。
王林英手裡拿著一把木劍,木劍的劍身擱在他的肩頭。他漫不經心地看著楊家的大院大屋,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彷彿只是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他像一座雕塑一樣站在院子中心,門輕輕在他身後關閉,不知是風所爲還是人爲。
他依然靜靜地站著,似乎什麼都沒察覺,什麼也不在乎。他的頭髮沾滿了黃沙,也許他經過了漫漫沙漠。他的鞋子磨破了,破得不能再破,也許他是跋山涉水,千里迢迢而來。他的每隻腳的腳趾頭都露在鞋外,鞋子只剩兩根比較結實的麻繩纏在腳上,不至於脫落。
一羣手握大刀的大漢從屋裡迅速衝出,很快擠滿了院落,包圍住王林英。王林英眼睛都沒轉動一下,身體也一動不動,擱在肩頭的木劍也沒有動。
大漢們手握大刀,兇狠地盯著王林英,圍著他緩緩轉圈。每個人都控制著呼吸,誰也聽不到誰呼吸。氣氛緊張得跟密閉的空間一樣令人窒息,似乎萬一有人喘息太大,或者腳步移動稍快,弄出一點點響聲,就會引發一場血戰。血戰必會有人流血。
阿東也在這一圈大漢之中,他越隨著人羣轉動越覺得怒氣難耐,忽然停下腳步,揚起大刀怒吼道:“王林英,我們敬重你是我們夫人的師哥,所以不會先動手。不過,你也得先把你手上的劍交出來。江湖規矩是先禮後兵,你不把劍交出來就明擺著是想直接動手是不是?哼,你想動手我們也不怕,這麼多人要是一齊砍下去,你還不被剁成肉醬?所以,還是乖乖把劍交出來再說!”
王林英面無表情地看了阿東一眼,眼睛又盯著正對院門的屋門。他緩緩把擱在肩頭的劍拿下來,握在手中細細看著,說:“這不是劍啊!這只是一個玩具而已。”
阿東滿臉通紅,牙齒咬得咯咯作響,舉起手大聲說:“停下!都別轉了,轉得我頭都暈啦!”所有大漢瞬間停住腳步,呆呆地看看王林英,又看看阿東。
阿東深吸了口氣,臉色越來越紅,由紅漸漸轉白,似乎在極力壓抑著怒火。他冷哼了一聲,說:“你以爲我不知道你這是神龍山千年長成的玄鐵木所制的玄鐵劍嗎?其堅其利可媲美削鐵如泥的寶劍!”
“媲美削鐵如泥的寶劍?”王林英拿著劍呆呆地說:“我怎麼不知道?不知道這所謂的玄鐵劍是不是也能削斷我的手臂呢?我的手臂是不是比鐵還硬?”“硬”字出口,他忽然揮動木劍往自己的手臂砍去,衆人發生一陣驚呼,眼看木劍輕輕落在王林英伸出的手臂之上,手臂還是手臂,完整的普普通通的手臂,沒一點點聲音,劍卻斷成兩截,一截掉落在地,只發出普通木頭掉在地上時乒乒乓乓的響聲。
阿東張大嘴巴,可一句話也說不出。大漢們也目瞪口呆地看著王林英,看著他手中的斷劍。
王林英直愣愣地盯著屋門,臉上的表情永遠是沒有表情,沒有變化。直到一個女人的出現,才讓他改變了表情。他皺了下眉頭,但很快就恢復了面無表情。
這個女人一動不動地站在門口,目不轉睛地看著王林英。她素面朝天,衣著打扮也像是爲了儘量讓自己不那麼好看,只要看起來是自己就行了。
王林英看出她是楊夫人,傻傻地看著她,笑了笑,說:“我從沙漠走到山川,從山川走到大江,從大江走到城市,從城市……”
楊夫人杏目圓睜,指著他說:“少廢話!二十年了,木已成舟,舟成大船,船已漂入大海。你爲何還要苦苦追尋?你就算能走遍世界,也走不到大海!我已是船上之人,你還是回頭去吧!”
王林英呆呆地看著她,忽然哈哈一笑,說:“你說我廢話多,你看你,二十年了,話還是這麼多。我等了二十年,苦了二十年,恨了二十年。我這次來不是爲報仇,所有仇恨已經隨著我的青春和年華一去不返了!”
“那你來幹嘛?”楊夫人漸漸平復了怒容。
“來?我來了嗎?”王林英摸著自己的頭髮,發間細細的黃沙落滿他的臉,他的衣服,散落在地上。他呆呆地看著腳邊的黃沙,微笑著說:“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在哪兒,我是誰。我走得太遠了,已無法回頭。師妹,我這次來不是想追回什麼!”
王林英猛然擡起頭,眼淚汪汪地看著楊夫人,聲音沙啞地說:“我想見見我的兒子!”
楊夫人愣了愣,忽然哈哈一笑,從身後亮出寶劍,眼睛瞪到最大,怒氣衝衝地說:“生兒育女尋常事。你尋常了幾天?半天?你尋你的武林爭雄去了吧?說什麼一去不回頭!你爭到第幾了?第一?第二?你有什麼資格說楊小鵬是你兒子!”
她的最後一句話說得聲震如雷,一片瓦從屋頂掉落,哐啷一聲嚇得衆人陣陣騷動,他們一齊慢慢收起大刀,驚魂不定地看看楊夫人,又看看王林英。像是一羣臨時演員,戲劇已經發展到最緊張最刺激的階段,所有配角都變成了觀衆,臺上只剩主角。
“我兒子叫楊小鵬?他姓楊?”王林英自言自語:“他在哪?我要見見他!”他似乎有些激動,手中的斷劍也不知不覺舉了起來。
楊夫人冷笑一聲,說:“你兒子他現在就在那間屋裡呢!他的腿受傷了,正在牀上養傷。你好好去瞧瞧你那寶貝兒子吧!”
“就在那間屋?”王林英把目光轉向劉曉飛和賽斯所在的那間屋,愣愣地說:“我兒子就在那間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