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曉飛忽然轉頭看向翁其,微笑著說:“你們守著我睡覺嗎?這山林裡有野獸嗎?”
翁其沒有理會他的問話,而是嚴肅地盯住他,說:“劉大俠,你可不可以回答一個困擾我們六百多年的難題?”
劉曉飛微笑說:“什麼難題?”
賽斯代替翁其說:“練武到底是爲了什麼?”
劉曉飛忍不住偷笑,心想:“這倆人肯定是看武俠劇看多了!唉,應付應付他們吧!”他故意反問道:“你們說呢?”
翁其搶著回答說:“練武是爲了天下第一!”
賽斯補充道:“還有行俠仗義。”
劉曉飛忍不住哈哈大笑,一時說不出話來,心想:“唉,果然是武俠!”
“沒有意義,沒有希望?!眲燥w說。
賽斯睜大眼睛說:“什麼沒意義,沒希望?”
劉曉飛低下頭,聲音帶著無限的絕望,說:“活著。我是說活著。就當你們真的活了六百多年,又有什麼意義,有什麼希望?”
賽斯和翁其面面相覷,翁其搖搖頭說:“練武就是我們活著的意義和希望?。 ?
劉曉飛全然不顧他們越來越陰沉的表情,自語地說:“活著都沒希望了,練武還有什麼意義?”
賽斯忽然哈哈大笑起來,拍著手說:“原來你是因爲你的病沒法治好了才這麼悲觀的呀!”
劉曉飛嘆了口氣說:“唉,如果我也有一件像你們沉迷武學那樣鍾愛的事情可做,我或許會開心一點!”
翁其像觀察從沒見過的奇物一樣緊緊盯住劉曉飛,緩緩地說:“難道你不會武功?”
劉曉飛慘然一笑,說:“我會武功?我會武功的話會像現在這個樣子嗎?人不人鬼不鬼!”
賽斯對翁其說:“看來劉大俠當真病得非常嚴重,我們定要把他治好才行!”翁其點點頭,說:“對,先讓他多活些日子,也許他會對活著改變看法,也可能對武學產生興趣,這樣我們的武功就有傳人啦!”
賽斯和翁其臉上像開出了花,快樂得想一起擁抱劉曉飛。劉曉飛愣愣地看著他們,完全不懂他們的意思,心想:“難得,難得有人這麼關心我!我活著或許還有點意義!”他心中彷彿第一次開出了花。
人們對完全不懂,也沒有興趣的事物是很難做好的,也很難學成。劉曉飛心想:“活著乾點似乎有意義的事情,或許人生會有點希望吧!單獨面對死亡不如有人陪著,他們不也只剩最後一年可活了嗎?”他微笑著說:“不妨一試!”
賽斯和翁其簡直樂開了花,不知道怎麼形容現在的心情。等了六百年,好像專爲他的到來。命運就是如此巧妙,你永遠不知道你下一個邂逅的會是哪個陌生人。這個陌生人也許會伴隨你整個人生旅程。
劉曉飛靜靜望著他們開心的臉孔,孤獨,痛苦,恐懼彷彿都消失了。像他這樣的人,居然有了朋友。
他們要扶劉曉飛起來,劉曉飛卻自己站起來,他們驚訝地看著他,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翁其張口結舌道:“劉大俠,你不覺得冷嗎?被這麼厚的雪壓了一晚上不覺得身體僵硬嗎?”
劉曉飛慘然一笑,說:“要是有感覺那就好了!”
賽斯和翁其對望了一眼,互相在心裡說:“武學奇才啊!”
賽斯說:“既然如此,那就不用請劉大俠到寒舍休息了。我們開始練武吧!”
翁其認真看著茫然的劉曉飛說:“練武就意味著進入了江湖?!?
劉曉飛疑惑地問:“江湖是什麼?”
“江湖就是武林,武林分各大門派,什麼武當,少林,崆峒,華山,恆山,峨眉,青城之類,你應該聽過吧?”賽斯說,但他不確定現在還有沒有這些門派,所謂的武林是否還存在。
劉曉飛眨著眼說:“哦,在電視上看過,是有這麼些門派。那你們是哪個門派的?”
翁其彷彿在回憶許多年前的事,半天才說:“我們,無門無派。連珠公子,也就是我們的師父,出自當年雄霸天下的天魔教,只因連珠公子不屑與教主天魔女爲伍,禍害武林,所以自行脫離,獨創了一個無名的宗派,與天魔教爲敵。我們也是江湖無名小卒,只是偶然遇見天魔女和連珠公子血戰,天魔女被殺死,連珠公子深受重傷。我們當時並不認識他,只是見他倒在血泊裡奄奄一息,所以把他救了。他感激我二人,把他平生所學盡相傳授??上覀兪前肼烦黾遥粚W得二三成。連珠公子久厭江湖,後來不告而別,留下一紙信箋和一本自繪的秘籍,信箋上言明若是發現我二人做出有違道德公義之事,必來取我們的狗命!我們學成武功後,並沒有在江湖上行走,只不過技癢,找了當時武功號稱天下第一的少林方丈和武當掌門比武,他們雙雙敗在我們手下?!?
賽斯插嘴說:“都沒有超出三招。我們還沒有用劍,如果用劍的話,或許會傷到人,那時連珠公子肯定饒不了我們?!?
翁其點點頭說:“我們知道一山還有一山高,能打敗我們的也許只有師父了。”
賽斯臉上露出恐懼的神色,回憶著說:“但我們知道連珠公子行蹤飄渺,況且他已經退出江湖,他當時已經八十多歲了。”
劉曉飛不禁愣住,咋舌道:“八十多?”
賽斯微微一笑,說:“像他這樣的武林高手,八十多歲跟二十多歲一點區別都沒有。萬丈高的山峰,他只需輕踩幾片藤葉就能到達峰頂?!?
劉曉飛瞪著好奇的眼睛,簡直無法相信剛剛聽到的話,彷彿在聽一個傳說。而這傳說有可能是真的。他驚訝地看著他們的腳下,賽斯和翁其踩著的雪非常薄,但看得出那雪一點也沒有塌陷。賽斯和翁其神定氣閒地站在上面。
劉曉飛默默地想:“世上真的有人能達到如此境界?”他無法相信自己的所見所聞,但這些都真實發生在眼前。眼見爲實,耳聽爲虛,現在他不得不相信他們確實不是一般人。
賽斯忽又露出恐懼的神色,似乎無法從往事自拔,他慢慢地說:“我們研究那本精深奧妙的武功秘籍,簡直不知道上面寫的是什麼,明明一聽就懂的話,一看就明白的圖,可就是悟不出半點門道。”
翁其點點頭說:“但是我們的武功已經是萬人之上了。我想我們該知足了吧!”
賽斯搖搖頭說:“我們硬照著圖文練習,居然也悟出截然不同的武功心法,或許我們另外開闢了一番武學天地!我們當時想的是,或許我們已經可以打敗連珠公子了!”
翁其打斷他說:“是你想,我可從沒這麼想過!”他臉上露出憤懣,似乎心目中的神被褻瀆了一樣。
賽斯不理他,繼續說:“我們……我當時故意打劫了一個名震江湖的鏢局。想引連珠公子來和我們……我比武?!?
劉曉飛好奇地問:“結果呢?”他像在聽武俠小說。
賽斯沒有回答,眼神空洞地望著白茫茫的雪林。
翁其代替他說:“師父找到我們。”
劉曉飛有些焦急地問:“然後呢?”
賽斯說話了:“他問是誰劫的鏢。我說是我一人。他什麼也沒再說。我當時緊緊握著拳,等待和他比武,想試試自己從秘籍裡悟出的別樣武學是否可以跟他打個平手,那我就開心死了。”
劉曉飛瞪大眼睛說:“結果呢?”
賽斯又不說話了,眼睛睜著卻沒看東西,只是在發呆。
翁其再代替他說:“師父把秘籍撕了,然後走到我們當時住的山洞的洞口,頭也不回地說:‘我雖然教你們武功,但我不認識你們。如果再讓我知道你們做出半點壞事,我就要你們的命!’說完就離開了山洞,我們再也沒見過他?!?
劉曉飛詫異地問:“沒有比武?”
“比了!”賽斯臉上泛出痛苦的神色,忽然說。
“怎麼比的?誰贏了?”劉曉飛追問道。
翁其慘笑著說:“我們這樣的庸才怎麼可能有資格跟師父交手?他走了之後,賽斯忽然倒在地上,全身筋脈已經盡斷,只剩一口氣了。”
“怎麼會這樣?連珠公子不是沒動手嗎?”劉曉飛驚訝地說。
賽斯苦笑道:“他是沒動手,可是動口了!他說話的時候施展了魔音功,我根本無法發覺,我還沒出手就敗了!”他說話的樣子似乎仍有些不服氣。
翁其大聲說:“真正高深的武學就是莫測的!是不需要動手的!動手只是那些販夫走卒,屠狗之輩才用得上的伎倆!真正的武學在於內在的修養,這麼多年了你還沒悟到嗎?你那些坐都白打了!入不入定我看沒什麼關係!”
賽斯忍著氣說:“那咱們比試比試,看誰的武功高!”說著就要出手。
劉曉飛見狀急忙插嘴:“那賽斯兄,你怎麼現在還是好好的,武功還是這麼高強呢?”
賽斯聽到“劉大俠”稱讚,不覺臉上泛出笑意,忽又黯然地說:“當時我筋脈盡斷,武功算是被廢了。翁其每天給我傳輸真氣才把我的命保住。我很不甘心,我當時聽說峨眉山絕壁上長有一株千年才生成的閉幽苓,能讓我恢復,並且耳聞這種奇草有讓人起死回生,長生不老的神效。我們費盡心機,在絕壁上攀巖摸索了七天七夜才找到它?!?
“你不是筋脈盡斷了嗎?怎麼還能攀巖?”劉曉飛疑惑地說。
翁其哈哈一笑,說:“我揹著他呀!”
劉曉飛驚奇地說:“你揹著他攀巖?”
賽斯淡然一笑,說:“我們背一個人跟一個人沒有一點區別,兩個人的眼睛卻比一個人更管用!”
劉曉飛呆呆地看著他們,像看到了神,或者鬼,或者妖。他咋舌說:“你吃了閉幽苓後怎麼樣了?”
翁其笑著說:“他吃了閉幽苓,我也吃了閉幽苓。他身體很快恢復了,而且功力大增。沒想到……”
“沒想到什麼?”劉曉飛急急地問。
“沒想到我們足足活了六百多年!”賽斯淡淡地說。
“這六百多年你們怎麼過的?”劉曉飛不禁愣住,無法想象。
“還能怎麼過?練武修行,這就是我們的命運!”賽斯平和地說,彷彿六百年只是六天。
“你們沒結婚,沒工作嗎?”劉曉飛問。
“結婚?工作?那是凡人才做的事!”翁其不屑地說。
“你們怎麼生活?”劉曉飛又問。
“就在這山林外種了一畝稻田,還有一小塊菜園。”賽斯微笑著說。彷彿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奇怪“劉大俠”這樣的世外高人也會有疑問。
“先給咱們派取個名字吧!”翁其突然說。
劉曉飛笑著想了想,徘徊了幾步,拍手說:“咱們派這麼神秘,我想就叫做密宗吧!”
賽斯和翁其對望了一眼,臉上露出微笑。他們同時點頭,賽斯笑著說:“密宗,這名字好!”
翁其點點頭說:“劉大俠,你就是密宗的唯一傳人了!因爲我們倆只剩這最後一年時間了。練武需要勤奮,你怕不怕吃苦?”
劉曉飛慘然一笑,說:“像我這樣一無所有又毫無希望的人,還怕什麼呢?”
賽斯神情嚴肅地說:“可惜你身患不治之癥,不然照著秘籍也能學成我們密宗的武學。我總覺得你像隨時會飛走一樣!”
劉曉飛愁容慘淡地說:“飛走就是消失,每個人都在慢慢消失。我叫曉飛,也許我會在某天拂曉時飛走吧!”
賽斯和翁其也黯然神傷。所謂同是天涯淪落人,他們三個非一般的人就快悄悄從人間消失了。
賽斯勉強笑著說:“不要總提這些傷心的事情了,人生有悲有喜,在這最後的日子裡,我們都應該盡情喜悅呀!”
翁其和劉曉飛都眼光閃閃地看著他,三個人都開心地笑了。也許這就是他們人生中最快樂的時刻。以後,以前,或許滿是悲傷。但記起這一刻,他們就會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