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變遷的時代,因此相對於很多人物的命運也隨著這個時代而起伏,曾是帝國高等事務官的夏德伯爵,現在侷促於金三角本星的一隅,過著亡命生活。
由於他在舊體制時代,曾居高官要職,甚至在拉斐爾公爵組織的貴族聯盟中擔任要職,因此一旦回國,只有等待新體制的裁判來決定命運。
如果他能痛改前非,向凌雲公爵立誓效忠的話,或許可望赦免。畢竟有很多前車之鑑,但是,向一個“黑髮的暴發戶小子”卑躬屈膝,夏德伯爵如論如何也是無法接受的,究其原因,這裡面大多是貴族曾經擁有的自尊心在作怪。
但他不知道的是他這種遺傳而來的自尊心本身就是不健康的東西,靠壓榨民衆維持自尊的貴族階級還要保護身爲貴族的榮耀,這自然和凌雲新組建的體制是格格不入的。
所有人明白,凌雲離皇帝只差那麼一步而已,事實上他現在就猶如銀河帝國的皇帝一樣,總攬軍政大權與一個人手上,這本是皇帝才享有的權力。
在內戰結束後,夏德伯爵離開駐金三角的事務官公邸,事實上他也不得不離開,因爲新的人事任命已經到了,作爲舊貴族的一份子,又拒絕向新上任的帝國丞相妥協,後果可想而知了。
他搬遷到金三角的另一顆星系上定居,這裡前方有水色湛藍的人造海,背後有瑪瑙般的山巖環繞,兩者之間有一片平地延展開來,杉林和草地混雜其間,其中由花崗巖與硬質玻璃所建造的別墅靜靜地聳立著。
不得不說,即便是失去了一切,貴族骨子中的奢華本質並沒有改變,貪圖享樂已經在他們眼中成爲理所當然的問題。
不過失去公職、生活孤獨寂寥的伯爵,並沒有被人遺忘,今天就有一位特殊的客人前來拜訪他,請他到接待室坐了下來。
夏德伯爵用打量的目光掃視著來訪的客人,因爲他太年輕了,但是這樣年輕的人卻是金三角自治領主的巴爾切赫的副官。
魯伯特首先對凌雲所推行的新體制批評了幾句,之後才進入正題。當然這些客套話不過是爲了迎合這位伯爵的需要,拉近彼此之間的距離。
果然批評完後,這位伯爵就進入了正題“雖然有些失禮,但是,夏德閣下,您現在的處境相當艱難啊。”
“……這還用不著你來提醒。難道你是來嘲笑我的。”
伯爵淺色的眼眸裡,掩藏不了苦澀的神色。委託金三角的信託公司運用資產,生活上雖然不虞匱乏,但卻無法消除精神上的空虛。
對新體制的痛恨與憎惡、對舊體制的依戀、對故鄉的懷念-這些雖然是負面的熱情,但這份熱情卻是不容置疑的。
夏德如玻璃般的雙眼,盪漾著渴望復辟的波瀾。比伯爵年輕二十歲以上的魯伯特對此從內心來說嗤之以鼻,他以其冷靜譏諷的目光,觀察著伯爵的反應。
不久,他便彬彬有禮地開口道:“老實說,我前來拜訪,是以自治領主非正式使者的身份來的。事情是這樣的,有一個計劃,相信閣下會有興趣,請聞其詳……這樣凌雲的體制就完蛋了。”
十五分鐘之後,伯爵滿臉都是驚愕摻雜著疑惑的表情,“好個大膽的方案啊!雖然很誘人,不過,其實並不是您個人的意思,而是自治領主的意思吧!”
“有分別嗎?在說我不過是自治領主閣下的下屬而已。就算是做出什麼有才能的事情也是職責而已,並不值得的誇耀。”
年輕的副官能言善道,表現出謙讓的美德,同時也在糾正伯爵的說辭,這是他個人的想法,但是是自治領主允許的想法。
但在魯伯特說這句話的瞬間,夏德伯爵兩眼卻閃過一道精悍的銳光。“即使如此,我還是無法理解啊。哦,不!就我個人而言是很感謝你們的好意,但這對金三角而言又有什麼好處呢?配合金髮小子的新體制,對你們今後的經濟活動不是更有助益嗎?”
魯伯特聞此微微笑著,似乎料到早會有這一問,事實上對他來說,要解開前外交官心中的疑竇倒沒什麼困難。
“凌雲公爵在帝國所推動的改革政策,層面涵蓋政治、社會、經濟等,極富急進及獨斷色彩。到最後,可以預見,我們費沙在帝國內的數項權益都將被侵吞。變革固然好,但反方向的變革就不好了,這就是金三角的立場,非常單純明快吧!”
夏德伯爵聞此不由的沉默起來,事實上他在考慮整個個計劃的可行性,魯伯特見此乘熱打鐵的說道。
“當然,這個計劃成功的話,好處顯而易見,閣下就可以從罪該萬死的篡奪者手中,拯救巴拿馬王朝,屆時,金三角當能取得相當的報酬。而救國英雄的美名當然非您莫屬了!如何?考慮一下對雙方都皆大歡喜的計劃?”
“計劃……”
夏德伯爵輕輕開啓雙脣。“想不到國家興亡也成了您們金三角人關心的話題了。如果我們帝國能恢復活力與霸氣的話,另一個五百年黃金時代即將來臨……”
魯伯特若無其事地面向牆上掛著的蠟筆畫,忍住了暴笑的衝動。他現在才明白巴拿馬王朝爲什麼會走向滅亡了,因爲他只有一個500年的計劃。
在魯伯特看來,聰明的人明白什麼是困難,愚苯的人卻連不可能也不知道。夏德伯爵應該不是那麼無能的男子,但是,要從自幼被灌輸的“帝國永恆不滅”的思想中掙脫出來,並不是那麼容易。
只要一日活著,這個幻想便一日存在於寄居與這些流亡在金三角的的亡命者身上、也存在於殘留在帝國的舊貴族身上。
不過如此一來,金三角政府就可以利用這一點操控舊體制的人們以達到自己的目的了。在說這也是雙方皆大歡喜的事情。
這件事情很快就被敲定了,因此魯伯特告別了心思難安的伯爵,但年輕的副官並沒有浪費時間。
步出夏德伯爵的宅邸後,他搭便車直抵一個名叫斯庫的男子的家門裡。斯庫是自由行星同盟派遣至金三角就任的外交官,負責處理同盟和金三角之間各種交涉事宜。
除此之外,他還必須組織諜報網,負責蒐集金三角和帝國方面的情報,密切觀察它們的動靜,隨時向同盟政府報告。對同盟的國家戰略來講,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只不過一個人的地位、責任和能力,往往未必是一致的。
近幾年中,大家都認爲同盟外交官的素質是一落千丈了。每逢大選之後政權交替之際,就會出現高官階層論功行賞的人事調度,那些欠缺政治能力和外交手腕的財閥或候選人,爲了鍍上“名士”的美名。莫不覬覦這些份外的職務與地位。
斯庫不過是某一名門企業創業者的兒子,據說,他之所以擁有這個地位,是由於同盟現政府嫌他沒有能力、不孚衆望,但又不想失去他所代表的企業在大選中給予的支持,所以才委婉地把他“流放”到這裡來。
更有傳聞他和安全委員會的庫斯局長來往密切,不過看看這兩個人的名字,有人嘲笑道:“他們兩個從孃胎出來的時候,一個是頭先出來,一個是腳先出來。”
這惡毒的詛咒斯庫也有耳聞,他雖然很憤怒,也想找當事人理論這個問題,但是說這話的人他並沒有找到,因此他的愚蠢被當做笑話一樣在同盟流傳。
斯庫迎進了魯伯特副官。在他那滿臉橫肉、粗短的眉字間,掩藏不住困惑的神色。金三角向同盟購買的國債,償還期已到期,而魯伯特便是前來責問此事的,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總額達5000億銀河幣左右。應當馬上償還……”
斯庫聞此不由得冷汗直流,同盟政府糟糕的財務狀況實在沒法支持這麼龐大的國債償還。
“一時之間實在……那個……”
“是嗎?很抱歉,超越了貴國的財政能力了,我們自治領有權行使正當的權利,以前之所以一直沒有深加追究,完全是居於對貴國的友情和信賴來考慮的。”
“敝國政府對此感激不盡。對自治領主的恩情我們銘記在心.......”
“不過,這僅限於貴國是一個安定的民主國家的條件之下。”魯伯特打斷了斯庫的話語直言道。
他的聲音和表情,使同盟的外交官有種不祥的預感。“你要說的是,我國的政治情況使金三角感到不安。這樣解釋可以嗎?”
“你認爲我還有其它的意思嗎?”
尖銳的反問突如其來,外交官心虛地靜默下來。魯伯特見此面部的表情漸漸緩和下來,他似乎已經達到自己想要的效果了,因此裝出嫌卑的口吻說道:“我們金三角真心期望自由行星同盟永遠都是安定的民主國家。”
“當然!當然!”
“像去年發生‘救國軍事委員會政變’那樣的動亂,實在讓人傷腦筋。如果政變成功的話,我們金三角所投入的鉅額資本,立馬會變成一張廢紙,新政府會不會承認前任政府的債權問題,這是異常讓人頭疼的問題。”
“因此爲了維持金三角在同盟境內的利益,我們必須保護企業活動與私有財產,但貴國卻發生那種顛覆政府的革命,使我們的利益沒有保障,讓我們覺得相當爲難。”
“副官閣下說得一點也沒錯。可是,烏合之衆的政變陰謀已告失敗了,我國今日仍然保守著自由與民主的傳統啊。”
“關於這點,‘阿泰爾’將軍的功勞可大了!鞠躬偉業。”言下之意是暗示,不是你們的功勞。不過,斯庫並沒有聽出這弦外之音。
“是啊,真是一位了不起的名將!”
“不錯。以他的實力,同盟軍衆將軍當中無人足以與其並駕齊驅。”
“的確……”
“只是,一個如此聲名顯赫、又手握軍事實權的人,他會滿足目前的政權到什麼時候呢?您有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呢?外交官閣下……”
外交官努力地思量著年輕副官話中之意,過一會兒,驚訝的神色溢於言表。“難……難道……副官閣下是在說……”
魯伯特·聞此露出邪惡奸險的笑容向他示意著。“外交官閣下的洞察力果真鉅細無遺。這也是金三角憂慮的原因之一。”
他裝模作樣地讚歎著,其實心裡暗暗地臭罵對方反應的遲鈍。當然,他不會老實到把這種感受表現出來,此時還要用訓練記性笨拙的惡犬的耐性,慢慢誘導對方。
“……但是……但,去年政變的時候,阿泰爾將軍站在政府的一邊,出兵鎮壓軍國主義者爆亂,怎麼可能背叛政府……”
“去年是去年,現在是現在。去年之前凌雲侯爵只是個司令官,而現在確實銀河帝國的軍政的實際掌控者。您想想看,只要有阿泰爾在,就能在短短時間內把政變平息下來。一旦他別具野心,擁兵自重,發動兵變,有誰可以製得了他呢?艾倫伯爾要塞也好,‘七星防禦系統’也好,在他跟前毫無份量,不是嗎?”
“可是……”
外文官本想辯駁,但終究沒有發出聲來。他拿出手巾擦擦臉上的汗珠,一種混雜著恐怖的疑惑感,在他的胃裡翻轉著。
魯伯特的目的何在可見並非一般。現在,他只要再添油加醋一番,就可使外交官的迷惑變成堅定的抉擇了。
“這種有誹謗之嫌的推測,事實上是有根據可尋的……。”
“怎麼說呢?”
雙頰僵硬,身體挺直,現在外交官已變成;魯伯特手中呼之則來,揮之則去的玩偶,任憑擺佈了。
“以‘七星防禦系統爲例’爲例,十二個攻擊衛星在行星波尼斯的靜止軌道運行,這些已全爲阿泰爾將軍破壞殆盡了。你想想看,有必要把十二個全部破壞掉嗎?”
“……如此說來……”
“很明顯阿泰爾將軍是爲了去除日後攻擊波尼斯的障礙,所以早早將它們撒除掉,表面上對同盟政府示好,其實則不然,我想你們還是去聽聽他的解釋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