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歷九零五年,三月底,阿泰兒的艦隊開始蠢動。後世稱其爲“軍事活動上的藝術”,他在戰術上的成功早已廣爲人知,然而,其在戰略思想方面也有著劃時代的表現。
再者,其整體的行動便是一場規模巨大的佯攻作戰,最終目的卻在它處,這種種事蹟都讓後世的軍事史研究家們興致勃勃,詳加探討。
阿泰兒一直認爲權限不能用作獨裁的手段,作爲一個民主國家的軍人必須受到種種的限制,因爲這些理由和約束,以前阿泰兒總是不得不讓凌雲事事搶在前頭。
而目前事已至此,從純軍事角度上來說,阿泰兒好不容易獲得了搶先帝國軍統帥凌雲先下手的機會。
相對的,另一方的當事者凌雲,在事情的前半部看來似乎欠缺精彩的演出。戰史學家們對箇中道理頗有興趣,人們不禁要懷疑,難道像他那種無與倫比的戰爭天才也有欠缺精彩表演的時候嗎?
事實上凌雲在開始建設烏魯行星上的軍事據點時,就召集了軍隊的最高幹部們,進行中期戰略的立案及定案。
在這個時候,從艾倫伯爾方面而來的李麗一級*及雷肯*也率領艦隊到達了。帝國軍的總兵力達到了二○○○萬人。
只有魯茲*留守在艾倫伯爾要塞,以確保迴廊的支配權。於是,在行星烏魯瓦希的衛星軌道上所召開的作戰會議中,遠征軍的最高幹部幾乎全部到齊了,林立和李麗握手慶賀彼此的再會。
藉著突破金三角迴廊以架空艾倫伯爾要塞的長期戰略目標已經達成,而且艾倫伯爾要塞也已成功地奪回來了,他們獲得了全面的豐收。
但是同盟軍中最強大的阿泰兒艦隊仍安然無恙,並且還確保著行動上的自由,所以帝國軍仍無法誇稱已經取得最後勝利。
中期的戰略立案在於,依現狀應該選擇兩個立案中的哪一個?第一個立案是舉全軍之力直搗敵國首都波尼斯。
第二個立案則是先攻略並制壓其它各個星域以孤立首都,同時完全確保將來從帝國本土而來的補給線。以上這兩個立案就等著凌雲做決定。
在以往的記錄中,通常在會議之前,凌雲特都已經成竹在胸了。但是這個時候,他的腦袋卻呈現空白狀態。
他似乎對所有事都不太感興趣,將官們熱烈討論的聲音撞擊著他的耳膜。“情況至此,一點都不需要再猶豫了。我們應該一舉進攻敵人首都,摘下征服的果實。爲此,我們已展開了一萬數千光年的征服之旅。”
當然也有人持反對意見的。“就因爲我們是長途跋涉而來,所以更應循序漸進以免欲速則不達。制壓住首都未必就能使同盟本身瓦解,可能會有地區性的反抗,這麼一來就棘手了。我們握有戰略和軍事的優勢,倒不如先控制周邊星域,使同盟首都的權力者們在物力和心力兩方面應接不暇,最後不得不乞和。”
活絡的議論不知爲什麼刺激不了凌雲的精神,結果會議就在沒有結論的情況下落幕了。而凌雲當時只覺頭昏腦脹,晚餐時也食不知味。
第二天早上,凌雲無法起牀。他發高燒至三八度。聞訊趕來的醫生好不容易纔使部下們那近於恐懼的不安如春天的冰霜般溶解了,醫師的診斷是因過度勞累而發燒。叫來醫師的親衛隊長奇斯里上校也好不容易放下了一顆心。
想起來,有十年以上的時間一直四處奔波-黑色的頭髮枕在枕頭上,凌雲不由得細細想起。他並不是自憐自己身世才這樣想的。
事實上,他手握著戰爭和政治兩根繩索,毫不鬆懈地直往高處爬。和對手阿泰兒比較之下,凌雲在勤勉的持續性方面遠勝過他,所以常常責無旁貸地把需要他下判斷的政戰兩方面的工作放在他隨手可及的範圍之內。
或許偶爾該休息吧。當身體不好的時候,精神上的活力也會受到影響。就算勉強撐住,仍然照常思考、下決斷,也不可能有健康的成果。再焦急也是沒用的。
“今天……可能的話,明天也請好好休息。這是最普通,但也是最有效的治療方法。”
接受醫師忠告的凌雲,好好地睡了一覺,接近正午的時候醒來,他想喝水便按了枕頭旁的對講機按鈕。
發燒沉睡這種情形對凌雲來說。已經足足有七年不曾有過了,小時候他常常發燒,每次都是姐姐凌霜無微不至地看護他。
有時候其實是沒什麼熱度,可是,他爲了享受姐姐把手抵在他額上的那種陶瓷似的冰涼觸感而常賴在牀上不願起來。
“只有一點熱。如果你想睡就睡吧!反正待會兒你就膩不住,自己爬下牀來了,萊凌雲呀……”
姐姐說得沒錯。中午前他還覺得溫軟的牀鋪很舒服,可是,當姐姐喂他喝過蔬菜湯之後,那渾身充滿勁道的肌肉便想舒展舒展了,這個時候,他就得煩惱該怎麼找個籍口才能下得了牀……。
把水晶水壺和杯子放在托盤上送進來的是一個普通的幼校學生,不過,凌雲對他那銀色的頭髮以及綠色的眼珠還有印象。
凌雲以視線詢問,這個叫艾密爾的少年恭敬地奉上一杯水,隨後深深地敬了個禮。“哥拉斯伯爵小姐吩咐我來照顧閣下。”
“你懂醫護知識?”
凌雲有意逗他,少年卻一本正經地反應。“我父親以前是醫生。當我從幼校畢業之後也想進軍醫學校就讀。”
凌雲注意到少年使用了過去式。“那麼,你的父親了?”
“三年前戰死了。他是巡航艦的艦醫,在犀牛星域會戰時,隨船艦一起粉身碎骨了……”
少年的口氣顯得極爲平靜。“不過,閣下已爲我報了仇了。您在犀牛星域會戰中擊滅了叛亂軍……連同家母的一份心意一併在此謝過。”
一口氣喝完了滿滿一杯水之後,凌雲以柔和的聲音說道。“趕快拿到軍醫的資格,因爲我要你成爲我的主治醫生。”
感激的情緒使少年的眼珠閃著耀眼的光芒。艾密爾紅著雙頰,對著自己憧憬的對象-年輕而美貌的統治者發誓要努力用功。
大概沒有其它的情緒可以像“憧憬”之情一般成爲一股強烈的原動力驅策著年輕人吧!
醫師和奇斯里上校一起走進室內,針對疲勞和發燒的關係重述那一段沒有獨創性的意見之後,用噴霧式注射器爲凌雲特注射了退燒劑及營養劑。
站在一旁,睜著黃玉色眼珠看著的奇斯里上校似乎也表現出了對主人的忠誠。當然,如果醫生有任何輕舉妄動,奇斯里就會立刻加以射殺。
凌雲又睡了,他做著斷斷續續的夢。首先是姐姐以被納入後宮前的樣子走進他的夢園中。
她穿著樸素但潔白的衣服爲萊因哈特烤洋蔥派……洋蔥派的香味消失之後,只見在遼闊的星空*下,銀髮的梅因慈.哈特露出了他的笑容。
凌雲在滿懷思念之下,不禁脫口說出話來。“如果你還活著,我就不用這麼辛苦了。只要讓你擔任遠征軍的總指揮,我就可以在帝都專心內政了……”
在盡情地吐露了心聲之後,凌雲從睡眠的國度中醒來了。當他眨眨眼簾以穩定視線,同時毫無意義地喃喃自語時,薄薄的窗簾對面有人影晃動著並出聲應答。
凌雲想起了牀邊一直有個叫艾密爾的少年服侍著。“我沒事。”年青的霸主回答道,不過,他發現自己額頭和脖子上都是汗水,便要少年爲他擦拭。
少年在謹慎地實行命令之後,猶豫地說著一些祈禱戰爭獲勝之類的話。“別擔心,艾密爾。如果能力相當,就由運氣來左右勝敗。我除了有自己的運氣之外,還有從朋友那兒來的好運。這個朋友不僅給了我好運,還把他的生命和未來都交給我了。”
凌雲在這一瞬間閉上了眼睛。是某一種無形的因素使他如此。“我有著兩人份的運氣,所以我不會輸給阿泰兒的,你放心。”
凌雲所擔負的責任不只是針對一個人。他負起的責任是對兩千萬名遠征的將兵和三百億個帝國人民。
可是在這個時候,對凌雲而言,最重要的是讓眼前這位少年感到安心。金髮的年輕人自己也不懂爲什麼會有這種想法。
所謂“距離的暴虐”是指要靠武力來支配擴及銀河系宇宙三分之一的人類社會是一件多麼困難的事,說這句活的人據說是在銀河帝國皇帝馬克西?由謝夫二世身旁擔任司法尚書,秉性剛直不阿的廖拉。
馬克西?由謝夫二世採納了忠告,放棄派軍侵略自由行星同盟的計劃,在他治理國政的二十年間,完全不對外征戰。
相對的,宣稱“距離的防壁”者是被選爲自由行星同盟的第一任元首,但卻以年老及眼盲爲理由而堅辭不就的霍爾。
他雖然是國父波尼斯的好友,“長征一萬光年”後期的實際指導者,但是建國之後,他卻沒有任公職,只擔任波尼斯紀念協會的名譽會長。
當政府首腦問他,國防政策的今後去向時。他回答道:“帝國本土和我們共和國之間的距離是最大的防壁,即使帝國出現了具有相當大野心及才能的人,可能也要等一段相當長的時間,才能攻破這道防壁,大概至少要一世紀之後吧!”
霍爾是宇宙歷五三八年去世的。“總而言之,距離是決定軍事上的輸送、補給、通訊、指揮系統等一切活動的關鍵因素,其中的困難度大概和距離的增加成正比。”
這是軍事上的常識,帝國軍和同盟軍都曾不只一次因爲輕視這一點而體驗了充滿痛苦和屈辱的敗仗經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