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這個卡麥倫不怎麼有獨創性的感觸,但是在這一年的年初,自從完成了“離家的流浪兒回家”迴歸艾倫伯爾要塞的壯舉之後,阿泰兒艦隊卻常常有許多結伴而來的訪問者。
所謂的好消息就是由姆萊、風行、派特里契夫所率領的艦隊已經到達了,由於這些軟硬體的加入,戰力和人力方面的資源都有明顯的強化。
但是另一方面,一聽到姆萊的名字,泰勒等人卻也私下談論著“那個嘮叨的老太太……”,甚至用口哨吹奏著送葬進行曲的一小節。而亞波羅確實也如此批評道“野餐變成研修旅行了”。
帝國軍的謝夫特一級*在回頭朝亞迪特藍星域前進時,曾經主張乾脆一口氣攻向同盟首都波尼斯的部下們說道。
“我們視軍人爲一種天職。我們和阿泰兒一黨不一樣,他們什麼事都不做,就只玩戰爭捉迷藏和革命捉迷藏的遊戲。我們不能做一些沒原則的事。”
一下子就能反駁謝夫的說詞,認爲他只不過是誹謗、空穴來風的人在阿泰兒艦隊中大概找不到一個人罷?
因爲亞波羅等人就自己承認“俠氣與醉狂”是他們的動力來源。而且,他們甚至覺得自己這種無可救藥精神是一種驕傲。
雖然沒有證據顯示阿泰兒是在有意識的情況下聚集了這樣的部下,但結果卻不得不讓人相信物以類聚,近朱都赤、近墨者黑的說法。打從宇宙歷九零二年以來,勇冠宇宙的阿泰兒艦隊風氣就這樣被培育而成了。
“我覺得如果要對抗帝國軍皇帝萬歲的歡呼,大概就只有民主主義萬歲了,怎麼樣啊?”
“現在還不能訴諸於民心。我覺得我們這邊也得以司令官的名字來跟他們分勝負,比如阿泰兒將軍萬歲!”
亞波羅和泰勒在繁忙的軍務當中交換著極不甚嚴肅的意見。
然而當他們在接到比爾元帥的死訊時,連他們這種大膽而充滿活力的人都不禁在一瞬間跌入沉默的深淵中。
當要這個消息給阿泰兒知道的時候,菲列特利加在黑暗及寂靜中沉陷了數百秒,好不容易纔站起來看著鏡子。
當她確認自己已經恢復平靜之後,重新調整了呼吸,畫了淡妝,走進丈夫的司令辦公室,站在一手拿著紅茶同時目不轉睛地看著文件的阿泰兒面前。她等待著對方那對疑惑的視線移動了之後,儘可以地讓自己的聲調聽起來平靜。
“……比爾元帥戰死了。”
阿泰兒啜了一口飄著濃郁威士忌酒香的紅茶,眨了兩次眼睛之後,他把視線從身爲副官的妻子身上移開,凝視著掛在牆上的抽象畫。
“您……”
“我聽到了。”
在菲列特利加那超強的記憶當中,阿泰兒從來沒有發出過如此微弱的聲音。
“這個報告沒有修正的餘地了嗎?”
“從各方面截收到的通訊都報告了同樣的事實。”
“……是嗎?”
喃喃自語的阿泰兒欠缺了一股生氣,年輕的學者彷彿化成了一座石像。威士忌的香氣在菲列特利加的嗅覺當中輕輕地飄蕩著,她摒住了氣息。
阿泰兒的手掌握緊了紙杯,燙熱的紅茶浸溼了他的手,冒出熱氣。菲列特利加從丈夫的手中拿走了紙杯,用手帕擦拭著他那隻燙傷了的手。
她從抽屜中拿出了急救箱。
“通知所有的艦隊,菲列特利加。秦楊非正規部隊從現在開始服喪七十二小時。”
阿泰兒事不關已似地接受菲列特利加爲他治療,同時下了這樣的指示。她的情感受到了致命的傷害,彷彿只有理性在掌管著聲帶似的,然而,他的精神思路鄧又倏地一轉,聲音也激動了起來。
“什麼智將!我是一個無可救藥的低能兒啊!就因爲司令官的人格清高,所以深信不會有這樣的可能性,可是我竟然無法預測到這一點。”
“親愛的……”
“從波尼斯逃出來時,就算是綁架也行,應該把司令官也一起帶出來的。是不是?菲列特利加,如果我這麼做了……”
菲列特利加拼命地安慰丈夫。如果要談到比爾古元帥的人格問題,那麼,比爾根本就不可能答應從波尼斯逃走的。
因此比爾的死,阿泰兒沒有必要負起責任。如果有任何人覺得自己對這件事有責任,那反而不就等於輕視比爾的意思及選擇了嗎?
“我知道了,菲列特利加,你說的沒錯。我太激動了。”
阿泰兒雖然這麼說,可是要從巨大的打擊中恢復過來,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即使是像巴拿馬王朝那樣有著支配的罪惡的體制在滅亡的時候也有人爲之殉死,更何況是自國父波尼斯以來即走在理想及人道之路上的自由行星同盟。
如果沒有一個高級官員爲之殉便滅亡的話,民主國家的存續不就沒有那種價值了嗎?阿泰兒雖然否定在國家滅亡時還得供上人命的思想,但是,他卻不能指責比爾元帥的選擇。
在那個老人還活著的時候,阿泰兒對他充滿了敬意。現在也一樣,將來更不可能有任何改變。
比爾的年齡大小並不足以構成任何堪慰生者的因素。雖然他已邁入老年,但是距離醫學上的平均壽命卻還有十五年以上。但足感安慰的是沒有人能否認他的生涯是極其充實的。所有的部下們也都和阿泰兒有共同的想法。
不過當得知埃爾夫曼死亡的方式之後,阿泰兒不得不冷靜下來,從而質疑自己的思維方式。
他看了看妻子驀然不作聲,過了甚久之後才喃喃自語道:“是嗎?像他這樣的人委實讓人恨不起來也愛不起來,他的思想和方式更適合做皇帝屬下的權臣。”
然後久久不語,他不知道該說什麼。於此同時自發的悼念行動在艾倫伯爾蔓延著。
寇鋒爲老人的生涯及冥福而乾杯。梅蘭茨肅然地豎起了軍服的衣領。姆萊則對著遙遠的波尼斯方向致最敬禮,那有一半是獻給相當於爲比爾殉死的邱權。亞波羅繼姆萊之後和寇鋒對飲悼念故人。
傑森一方面感到傷心,另一方面又擔心阿泰兒的悲痛,這種雙層的作用使得他更陷入了無彩色的世界中。
連泰勒也收起了經常保持源源暢通的闊達之泉,減少了他的說話次數。自稱“無節操及無區別的混血兒”,又被亞波羅等人批評爲“如果有麻煩一定會參一腳,如果沒有麻煩,就自己撒下禍亂的種子”的泰勒蘭,讓寒冬的冷風吹拂著他那本來就不是生來裝出悲傷表情的五官,在暫時喪失生氣的要塞內默默地踱著步子。
卡麥倫極爲擔心大夥意氣消沉的模樣。在他自己的消沉告一段落之後,他對著夫人搖了搖頭。
“以快活、厚顏無恥著稱的這些人,可不能再這樣悶悶不樂啊!”
夫人此時正點燃在艾倫伯爾被帝國軍佔據了一年都沒有被使用過的老爐子的新生命。
“人家又不都像你一樣,神經線像是用鋼纜做成似的。比爾元帥是一個好人,大家的反應是很正常的。”
“我可是好意才這樣說的。因爲這些人根本就不適合這種陰沉的氣氛。”
卡麥倫把自己排除在外這樣評論著。再怎麼說,他也是阿泰兒艦隊的一員。他深信自己是其中唯一正常的人。
“你只要擔心補給玫會計的事情就好了。如果他們是那種遇到這麼些個問題就再也站不起來的人,那麼,打一開始他們就不會反抗同盟政府,和帝國從事革命戰爭了。因爲他們知道,照著權力者的話去做就可以過輕鬆日子,卻還寧願自找苦吃,同時又把事情弄得像在過節一樣熱鬧。”
“你說得沒錯,真是一羣笨蛋!”
“一個都不例外。我會成爲後方勤務本部長的夫人是拜誰所賜啊?”
“哼!”這麼一句話使得曾拒絕做後方勤務本部長的男人顯得極爲狼狽。
“你不是沒有我做的事嗎?在我遞出辭呈回家的時候,你已經把行李都裝進箱中了……”
夫人仍然不動聲色。
“當然。如果你是那種爲了守住自己的地位就丟下朋友不管的人,我老早就跟你離婚了。因爲做爲一個女人還得硬著頭皮對自己的孩子說自己的丈夫是一個沒什麼友情的人,實在是一件很丟臉的事。”
當卡麥倫話還在嘴巴里咕噥時,夫人已經熟練地把剛燒好的奶油雞派從爐子移到桌子上了。
“哪,親愛的老公,請你去擾阿泰兒夫婦請過來吧!活著的人總得幫著把死去的人的那一份給吃掉。”
發現阿泰兒艦隊這個廣場不能欠缺過節氣氛的事實不會有比卡麥倫晚的人,大概就是泰勒了。
接到壞消息的當天和大家一樣陷入愁雲慘霧中的他,在兩天之後就卸下了心理上的喪服,決定全力著手艦隊的心理再建設。他爲了營造氣氛,便把大量的威士忌酒倒進咖啡杯裡。在服喪期間是不能公然地喝酒的。
“儘管如此,我們的元帥還是一樣情緒低落啊!”
拜倫責備他的做法有欠妥當。他不是一個無情的人,但是,因爲他幾乎沒有和比爾見過面,所以要恢復精神並不需要泰勒的幫助。
“你好像把你們自己的司令官當成珍禽異獸一樣……”
泰勒並沒有直接地回答。
“比爾元帥以前對同盟軍來說是一個不可多得的老爺爺。雖然得用過去式來稱呼他是一件叫人遺憾的事。悼念他是很自然而且是理所當然的,但是,還是得想個真正告慰他在天之靈的好辦法啊!”
“什麼意思?”
“和帝國軍作戰並且打勝仗。”
“我覺得沒有正視個人技術還是不要輕易下結論的好……”
“技術就交給我們的元帥去想好了,因爲他只有這個特長而已。”
拜倫覺得波布蘭這種可能會遭來他人白眼的言詞中充滿了誇示、敬愛、揶揄等各式各樣精神作用的和音。
“可是,拜倫中校,說來你也不怎麼聰明嘛!如果你留在帝國軍或許還可以在皇帝凌雲身邊得意呢!”
拜倫聞此只是冷冷地笑了笑,他並不想回答泰勒那充滿了挑釁性的問題。如果他有兄弟的話,或許他會說服自己的兄弟待在年輕的君主身旁活用自己的才幹,但是他自己本人則打算隨著身爲敗將的梅蘭茨到任何地方去。
皇帝凌雲身邊有許多忠實的臣子。而梅蘭茨至少也該有一個像他這樣忠誠的部屬纔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