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三,我在那個幽深的地道前停了下來。門前那塊石板自然而然地打開了。我能看見黑暗底下有一道斜斜的通道,於是我提著燈,說:“有勞了。”
我放下燈,燈啪的一聲磕碎了油。我往閃著幽光的隧道走了下去。
幽光是明亮的黃色。
我的腳步聲在寂靜的空間顯得噠噠響,面前逐漸變得昏白,像是女神明亮的白紗。我像魚兒一樣,一頭扎進了這無邊的黑暗之中。在一片密密麻麻的牆壁中我苦苦摸索著,探尋著,生怕迷路。
而我的手裡還攥著被汗水浸溼的地圖。
我顧不得頭疼腳疼之類的毛病,在昏暗的燈光下我將這張地圖密密地展開,透過密密的爬蟲般的文字我認出了,我現在走的是通往山脈的一條。
不管了,我呼著氣,費力地在石道內爬行。燈光打在我的臉上。我的褲子開始浸出血跡。直到紅星滿滿。我才爬出了那截狹窄的隧道。燈光在前方打著晃,幽藍色的光,近了,快近了。
我頭頂礦燈來到了一片藍藍的河流。
河流的中央淌著水,藍光在裡面流淌,我猶豫了一下最終走了進去。水很涼。下面還長著一些貝殼和扇母。以及海藻。幽綠的像是煮熟了的紫菜的海帶在裡面飄著。我走下去,一切都安靜了。
閃亮的螢火蟲在閃爍。
一切無視。我輕輕趕開,包括空氣中明亮的蛛絲。在那隻安靜的蜘蛛下我垂視了蛛絲三秒鐘。搖晃的,輕拂的,微不可見的。我輕輕一手就可以用手擺過。事實上我也這麼做了。我這麼擺過了空氣中一排排的蛛絲。
我走向了黑暗的山崖內的另一個洞口。
洞口很狹窄。像是人體幽閉過的器官。我必須單手打起火把才能勉強進入。燈光在閃爍。頭頂幽藍色的光在不斷變幻。我一側身來到了一個池塘邊。
我把燃油的火把扔下。在裡面洗了洗手。
然後蹲下,開始下一步的對策。
我掏出了地圖。兩張。對照。一張維德,一張師父。還有一本《羅摩衍那》。在確認無誤後。我決定往那裡走。
就是幽長的狹口的左方。
我如願以償地走了出去。帶著頭盔。手上還拿著一把衝鋒槍。一路開路。繞過刺穿著的荊棘,繞過生長著的巨大海菜。我用頭盔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偶爾有蚊子將針叮進我的骨頭裡。
但這一切都沒關係了。
我持著衝鋒槍來到了出口的另一端左邊。
我把槍口對準了那個蟻巢,螞蟻立刻做羣蜂散,然後明亮的燈口照出來。我清晰地看見一隻馬蜂正趴在我的臉上,正用碩大的刺叮咬著我。
慌亂之中我把它拍開,末了纔想起我還有機關槍,於是對著罌粟叢生的花叢一陣掃射。底下腐爛地冒著血泡。腳底咕咚一聲響了。槍也響了,一聲斑駁的槍殼掉在地上。我撿起來繼續走,前方,就是出口。
就是,出口了。
巨大的槍子在冒著火泡。
我扔開槍一頭扎進了池塘。在水裡肆意地遊著。讓被槍口燙出火苗的身體盡情舒展,清涼的水澆在我的腋窩下。我咬著牙處理著腋窩下的那塊燙傷。
我想起了我對老嶽說的那句話:“人的體能也是有極限的。”
我爬起上岸,穿好衣服。扶著木竹竿。周圍幾個傣族姑娘在嬉戲著,我也不管。我自顧自地穿過了這片叢林風光以及她們正在喂著的這羣雞。
白色的雞在鳴叫。
它土黃色的腦袋剛剛啄到我的後腦勺讓我不得不回頭看一眼,它正猛啄著腳跟後的泥土。後面的姑娘正喂著雞,根本沒顧得上看一眼。一個穿花裙子的姑娘穿過我,像穿過一截空氣。我擡頭看見密密的樹木。地球的肺。我想到了。
我穿上了跑鞋繼續跑著。
跑著跑著我只聽到靜謐的鳥叫。蟬兒在晨鳴。那個木柵欄一閃而過。白色的羽毛裙子和鳥在天上飛過。我只顧跑著。我的鞋上沾著泥。慢慢的我跑出了這個綠色的地帶。
一戶農舍。
朦朧的前方。
朦朧的前方有一戶農舍。
只是這農舍似乎相隔我很遠,在一座嬌俏的黛綠的山頭上。反正我跑不過去的。我支了支跑鞋。我繼續慢慢跑著。以晨跑的姿態。同時盡力呼吸著地球的肺的新鮮空氣。腳底似乎陷入了一片淤泥之中。一片薄荷葉在飄過。
現在,又是一片石雕了。
我處於一個滿是石雕的洞壁之中。旁邊一如既往地掛著鐵鏈。我仔細撫摸著漢白玉中凸起的神獸。感覺,手又滑了。
手慢慢滑了下去。
洞壁在發溼,潮熱,我感覺裡面在滲出厚厚的體液。腳底正在被綠水淹沒。我必須趕緊跑。於是我抓著綠色的鐵鏈猶豫了幾秒鐘。
旁邊刻著鬼怪推碾盤的圖畫。
密密的青苔已經長到了鐵索的下方。
來不及猶豫了。我想。我把碾盤推入了石道的下方。黃水已經漲滿了一切。鐵鏈發脹。那個巨大的井口一樣的石盤在膨脹。前方還拴著一條鎖鏈。裡面的一個鬼差正在毆打犯人。
我把石塊丟進去。
那個臉“砰”的一下碎了,綠色的汁液飛濺開來。恰好打在旁邊那個聳立著的石雕的臉上。石塊噼裡啪啦一陣爆炸,我側身閃了過去,井水一陣漣漪,我看見旁邊砸出一個大洞。
洞口是白色的,石膏狀。
我翻身走了進去,裡面栓著一條鐵鏈。
最後一截路了,我想。
我撫摸著頭上的塵囂。煙塵在起舞,身後的洞穴在一層層的關閉,重重疊疊像是盛開的花瓣。洞口透出幽密的光黃。塵土簌簌地抖落下來,不一會我已在裡面。
最後一道門關上了。
我一路跳過聳起的石筍,以及拱立在石壁的蜘蛛。幽紫色的光一重重地盛開,清藍的池塘在泛起漣漪。灰白的池塘的淤泥底裡生長著一根根的紅蓮,我脫光褲腿踏了進去,灰白的波濤。碩大的綠色蓮藕在根根發顫。
我揪著一片荷葉踹上了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