羌族營帳五十里處高地,夜。
“主上,羌族大帳附近已經(jīng)裡裡外外都查過了,沒有發(fā)現(xiàn)年姑娘的行蹤。不過在此地西南方向數(shù)百里之外,有一地牢,乃羌族關(guān)押重犯之地。只是那地方結(jié)構(gòu)複雜,暫時還無法探查,只知威潘的兒子以及一衆(zhòng)親信都關(guān)押在此地。”
暗衛(wèi)拱手跪在地上,回稟情況。
他面前,一位異族服飾的男子負手而立,身姿欣長。月夜中隱約可窺其俊朗不凡之貌。但他脣色泛白,臉上血色不足,病容之色。
“顧侯那裡可有通知到?”
男子開口,聲音低沉磁性。
“稟主上,通知到了。舂陵城中的兩千北征將士已經(jīng)調(diào)離,如今正往地牢方向趕去。只是顧侯以爲殿下還在羌族營地,派人前去解救,我們的人沒有及時趕上阻止?!?
禹玨堯頷首,又道;“多派些人手,將顧侯的人攔住。務(wù)必將威潘送到兩千將士隊伍中。另外,那地牢給孤查清楚了,任何蛛絲馬跡都不能放過。”
“是!”
暗衛(wèi)退下,隱入黑夜中,獨留下禹玨堯一人。但是那些暗衛(wèi),卻是無處不在。
現(xiàn)下子時已過,正是月黑風高之際。此地離羌族大帳不遠,地勢很高,他俯首將羌地遊牧民族萬盞燈帳盡收眼底。
每一盞,每戶人家,都有可能藏人。
背上的疼痛已經(jīng)有些麻木,舞元鍇忌憚他的武功,用鐵鏈穿透了他的琵琶骨。
生平第一次,他有些悔恨,若不是當初逼舞元鍇過甚,哪能食下今日惡果。
這惡果不是他的,而是她的。
可當初逼舞元鍇,一半是計劃,一半?yún)s是因著……他曾經(jīng)褻瀆了那女人,他曾經(jīng)差點兒毀了她!於是這份恨,不自覺就表露出來。
顧玨暔笑說,他認識的景穆太子是個果斷決絕的人,但絕不是一個如此變態(tài)狠辣的人。
他當時不甚在意,直至這三天,舞元報復將所有的傷痕一一都還給他。他才意識到,當初自己確實是過了頭。人總要設(shè)身處地,方知其中滋味。
可彼時,他卻不怒。身邊不是沒有暗衛(wèi),不是不能護他周全,但他不允。因爲這樣保護了那個笨女人。
若是舞元鍇不能在他身上泄恨,那他來這裡又有什麼意義。
三年已過,舂陵城中再次相遇。他在酒樓裡,一眼便看見了大街上的熟悉身影。
他當時,只覺自己平靜的可怕。
閆成文下去請人,不是他命令的,但卻默許了。而她,如預料的那般,不肯相見。
有些人,無論怎麼變,都還是原先模樣。而有些人,卻是不復當初。
今晚,舞雪檀伏在牀邊對他說了許多話,他都聽見了,一字不差。曾經(jīng)那個高傲的女子,即便與他決裂,也是走的決絕。可是經(jīng)歷歲月的沖刷磨礪後,她終究還是學會了低頭。
這是曾經(jīng)他所希冀的,因爲他與舞雪檀的須臾十數(shù)年,總是各自驕傲,不肯相讓半分。他是太子,不會也不能讓她,即便寵著,也拿捏分寸,總有底線不允許她踏足。所以,只能是她來低頭。
現(xiàn)在,那個女子學會了,懂事了,卸下了一身的僞裝,可他卻早已沒了波瀾。因他陡然發(fā)現(xiàn),或許,他從未真心愛過她。
那年璟山上,她隨他一起,發(fā)生了一件事後,他順理成章的以爲他心悅這個女子,卻原來不是。
愛情從來沒有自以爲是的順理成章,更沒有理所應(yīng)當。
而他,對年華,就是理所應(yīng)當。
理所應(yīng)當?shù)囊誀懰獝鬯?,理所?yīng)當?shù)娜グ詠姿?。即便是後來放她離去,也是存了幾分她或許會感激他,會忘不了他。她會和另外一個男人在一起的時候,心裡也惦念著他。
自私霸道的想法,兩段情感都是如斯。
或許,直至今日,他纔想要徹底的放下,兩段情……都放下。舞雪檀讓他知道,時光不復,人心各變,這世上沒有誰會在原地癡傻等待。
曾經(jīng)喜歡過的女子,如今教會他愛。有些譏諷,卻異常真實。
而年華,這個女人,總是個麻煩,讓他頭疼。
倒黴的次次是她,可懂事的也都是她。
她不喜他,他卻要次次爲她善後。他從不是什麼善人,此次救她,不過還年長風曾經(jīng)授業(yè)之恩罷了。
最後一次,當真是最後一次了,他再也不會要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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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牢內(nèi)。
“快些來人!這女的要死了!”
“嚷什麼!再嚷……她……她怎麼了!”
守衛(wèi)睜大眼睛驚恐的看著地牢中的女子,一手揪起剛纔呼救的威森,呵斥質(zhì)問。
“不知道,她好像是有什麼病,發(fā)病了?!?
威森個頭還小,被高大守衛(wèi)提溜起來,卻不害怕。瞥一眼牢房中蠱毒發(fā)作的女子,冷漠回答。
守衛(wèi)狠狠瞪他幾眼,將其甩開。然後看看角落裡的女子,轉(zhuǎn)身快步走出去。不一會兒,其他的守衛(wèi)也都慌張神色跑進來,看樣子是要一起商議如何解決。
角落裡,年華抱著頭,只覺腦袋似要炸裂。額頭上鮮血直流,是方纔疼痛難忍撞牆造成。臉已經(jīng)被自己劃了好幾道血口子,看起啦有些猙獰。
威森說的沒錯,這蠱要是發(fā)作,只會是撕心裂肺的痛,脆骨扒皮的疼。
密汗額頭之際,她心想,不如就此撞死算了,好過遭受這份噬骨穿心的罪。即便出去了又能怎樣,她無法左右局勢,也沒有能力去解救誰,她甚至不能好好的爲自己活著。
痛感如巨浪,一波波襲來,刺入身體個個毛孔。
迷糊神識混沌間,她好像突然又看見了那年皇寺三司會審的情景。
這一生,有些事可以敗,可以畏懼,唯獨不能退。因著你珍惜的人,和珍惜你的人。
“你們還在考慮什麼!她都成這樣了,若是有個差池閃失,誰擔當?shù)钠?。難道還要等到回稟你們首領(lǐng)不成?若是這樣,回來就可以直接給她收屍了?!?
威森見這羣守衛(wèi)左右犯難猶豫,挑準機會開口刺激。
“她若是有病,就該吃藥。我們莫要被這人騙了。來,搜身!實在不行,到附近尋些藥物來給她也行?!?
威森見這些守衛(wèi)果真就去搜年華的身了,可惜什麼都沒有發(fā)現(xiàn)。末了,這些人又打算要出去尋藥。
“你們還真是狗眼不識物,她這個樣子是尋常藥物能治的麼!再者說,這地方偏僻,能有什麼藥??蓜e讓她死了,我們大家一起跟著遭殃。我還不想跟一個死人住在一起?!?
威森再次出口,隔著柵欄,嫌棄的將已經(jīng)沒有知覺的年華踢遠了一些,臉上盡是惡色。
“你這小子,還反了天不成!還當自己是少主呢!”
“啪!”
一根鞭子下來,威森身上頓時一道皮開肉綻的血痕。一個守衛(wèi)本就覺得年華這事臊氣,此時是將所有的怒氣都發(fā)到威森身上。一鞭過後,又打了數(shù)下,直至將人打的蜷縮在地上。
“夠了!別再鬧事了。將這女人帶出來,留下兩個人,其餘的都跟我走!”
其餘一名頭兒守衛(wèi)突然冷峻厲聲命令,顯然是經(jīng)過深思熟慮之後的決定。
這女子首領(lǐng)吩咐過,絕對不能出事。若是死在了這裡,他們所有人都活不成了。
就這樣,已經(jīng)半死的女子被人擡著出去了。地下牢房只餘下兩名守衛(wèi)看守。
衆(zhòng)人出去之際,角落裡蜷縮的威森臉上突然浮現(xiàn)出一絲別樣狡黠神色,與臉上的血痕結(jié)合,異常瘮人猙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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羌族大帳,夜。
“稟首領(lǐng),拒探子回稟,營帳周圍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北征軍的蹤跡。離我們已經(jīng)不足百里。”
“你說什麼!”
舞元鍇怒極,霍然起身,一腳踢倒了回稟的人。
“北征軍在留仙鎮(zhèn),離此處足有一天路程。期間若是借道舂陵,我們的人怎會不知!這些人怎麼可能是北征軍!”
稟報之人被他震嚇,爬起來再次跪在地上,回稟的結(jié)結(jié)巴巴。
“回……回稟首領(lǐng),這……這些人是大禹太子出現(xiàn)在舂陵後,北征主帥顧……顧玨暔派來保護他們的太子的。只……只有兩千人?!?
舞元鍇皺眉,腦中回想。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那時景穆太子驚現(xiàn)舂陵,北征軍撥了兩千的將士前往舂陵保護禹玨堯。
他原先只以爲,這兩千將士是爲了震懾胥家,免得他們心懷不軌對禹玨堯不敬。畢竟那兩千將士都是入了舂陵城內(nèi)的,未有在城外駐兵。
不想,一時疏忽,竟犯下如此愚蠢錯誤。
“集結(jié)大軍,區(qū)區(qū)兩千人馬,也想直搗黃龍?!他禹玨堯妄想!我今日必要生擒了他纔好?!?
“可是首領(lǐng),我們的大軍在三地駐紮,集結(jié)最快也要一天時間?!?
“先讓最近的南軍跟我走。只一個三萬人馬的南軍,也能輕而易舉的將這兩千將士一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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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射。羊腸小道旁,一男一女,還有十幾具屍體,看著很是瘮人。
“我還以爲你不來救我了,只是這幾個守衛(wèi)你未免下手太狠,不必如此奪人性命的。”
年華倚靠在樹幹上,虛弱的說句話都要喘口氣。剛剛吃了解藥,這會兒子緩的也差不多了,但仍是氣力不足。
威森站在她身旁,看看遠處的十幾具守衛(wèi)屍體,不屑蔑視她一眼,譏諷道;“我殺了他們倒還算輕的,若不是時間趕不及,定要將他們拉去餵了野狗?!?
“你小小年紀,怎的如此狠毒心腸?!?
年華捂住心口,擡頭看他,心中對這少年更是沒多少好感了。
方纔威森將那些守衛(wèi)殺害的時候,連眼都不曾眨一下,兇狠的癲狂。
“哼,你就是太過好心了,纔會中這喚心蠱,白白遭罪。否則,別人死活幹你何事。他們昨日辱我之仇,我今日殺之有何不可。後患無窮這句話,你真該學學?!?
年華聽他如此語氣,低頭不再與之對話。話不投機半句多,今日一過二人必要分道揚鑣,說多了也是無用。
她利用蠱毒發(fā)作逃出來,但是這計劃卻是要他二人一起實施才能成事。一個不慎,將再無機會。
她不敢冒險裝病,又思忖那些人恐會搜身找藥,所以事先將十四顆藥丸毀掉,只留一顆交由威森保管。
地牢守衛(wèi)不多,因著地方隱秘,牢房構(gòu)造本身也是複雜難攻。舞元鍇必也是考慮到若是人多,反而引起懷疑。
她引開十幾個人後,地牢自然就空虛。依著威森多日來的觀察計劃,制服兩個人逃出去不是難事。那地方進著難,出去卻是不費多大力氣的。
事實證明,威森不僅逃出來了,還帶出許多人,像是他的親信。
按照兩人的約定,他要來救她,給她解藥。年華知道這少年不可全信,但若他真是背信棄約之人,自己至少也是離開了那個鬼地方。
後來,威森帶著一羣囚犯趕上他們,仗著人多將這十幾個守衛(wèi)殺害。又將解藥還給她,吩咐其他人先去探路。
當時她將解藥交給威森,一是擔心這藥被發(fā)現(xiàn),一顆藥總比一瓶藥好藏,在別人身上也比在她身上安全。二是害怕自己蠱毒發(fā)作時忍不住食下。
吃過解藥過後,二人又在這裡休憩半刻,待她體力恢復。年華以爲他會立刻離開,但是顯然她猜錯了。
威森可能還在懷疑她的身份,一個能被舞元鍇如此重視囚禁的人。
又過半刻,威森的親信探路回來,帶來一個驚人的消息。
前方有一路軍隊幾千將士正往此地前進,看樣子,還不是羌族的。
威森是威潘的兒子,他父親被擒之後,他一心想要奪回權(quán)勢。但也深知此時羌族的境況,已經(jīng)是萬分危急。
他瞇了眼睛,盯著旁邊的年華,一字一字問道。
“這些人該不會是衝你來的吧。此處不是羌族營地,人煙稀少,他們爲何前來!”
年華心中一咯噔,下意識以爲是長姐發(fā)現(xiàn)她沒有回璟山,趕過來救她了。
“您老這想象力也是夠豐富的。我不過一個柔弱女子,又不會是什麼重要將領(lǐng),人家?guī)浊⑹繎{什麼來救我。若真是如此,我還至於拿著自己的性命冒險嘛。威森,你別過河拆橋,今日若不是我救你,你能出的來?!”
“你錯了,咱們兩個是互救。誰也不欠誰的。”
威森冷然回她一句,扭過頭與親信交談,不再與她搭話。
年華該慶幸,威森畢竟才十幾歲的孩子,言語能震住一些??扇羰菚r間長了,難免被他瞧出什麼。
無論她是年華,還是胥華。與這叛族之子,都是不對頭的。
作者有話要說:開啓男女主雙虐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