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夠了!邢鐸,是不是孤給你的權限太寬了!竟讓你如此放肆,敢妄論孤與聖上!”
禹玨堯轟然起身,漸有雷霆之怒,眸中已然是冷星一片。
邢鐸也自知今日話說的有點逾越了,低頭不再言語。
此時,府中陳管事卻突然通報說是顧侯託人送來了一封信,且交代必須要太子親覽。
禹玨堯接過信件,細細閱覽,期間神色微變,眸底顯現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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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駛到了平昌城北門,卻突然停下來。年華掀開車簾一看,只見顧玨暔與禹玨沐高騎大馬,擋在馬車面前。
年華下車,對他二人盈盈一笑,道;“不知郡王與侯爺可是來送年華離開的?”
禹玨沐率先從馬上一跨下來,走到年華面前,一輕拳打在她左肩上。
“好你個臭丫頭,就這麼不吭不聲的走了,要不是顧侯告知,本郡王還蒙在鼓中呢?!?
年華卻撇臉無奈一笑,故意挪揄道;“郡王最近與那白府小家打的火熱,哪裡能管的上我一個臭丫頭不是。”
禹玨沐一聽白府小姐,頓時俊臉微紅,撓撓後腦勺,尷尬的對不上話。
年華與顧玨暔見狀,忍俊不禁,紛紛笑出聲來。恍惚間,年華彷彿看到初次與這小霸王打交道,他在涼亭逼她還秀囊,卻反被她與顧玨暔調笑的場景。
往昔,往昔,不可追已。今日京都一別,與這些朋友卻不知何時能江湖再見。思及此處,不禁悵然。
顧玨暔騎在馬上,沒有下來,笑後慢慢斂了神色,倒顯肅穆凜然,對年華說話的語氣有些語重心長之感。
“年華,本候欣賞你的性格。你在太子府不到兩年時間,就已然是太子心腹,就這麼一走了之,不嫌可惜麼?不如留下來,待到今年冬雪傲梅之時,你我再飲酒賞花豈不樂哉?!?
“侯爺,這天大地大,北方哪處梅花不比太子府的強。這一年半的時間,經歷太多,浮生若夢,已經沒有什麼值得我去留戀的。但願侯爺能諒解我一二,年華感激不盡?!?
年華對他盈盈一拜,語氣也是真摯誠意。
這位侯爺她真心相交,顧玨暔是這繁華帝都中難得的逍遙之人,看透官場沉浮,獨留驕傲張揚,瀟灑而不失個性。他幫她不少,明裡暗裡。不管如何,總歸知己一場。
顧玨暔不是個扭捏的人,輕一頷首,算是承了她這一禮。後卻繼續道;“年華,今日我與郡王在此等候,既存了送你之意,又還有其他的目的。無論你與殿下之間發生了什麼,本候還是希望你能再留兩個時辰。全看在朋友之誼的份上。”
禹玨沐見顧玨暔已經開口,連忙也附和幾句。
年華不料他會提此請求,一時爲難,幾次欲開口拒絕,但那句朋友知己卻著實讓她不忍心說什麼重話。正待她左右爲難之際,一直沒有露面的年言陽卻從車上下來。
“侯爺,我與師妹再等兩個時辰便是。只是我太瞭解小六的性格,結果不會有什麼不同的。”
顧玨暔卻不言語,只再對年華道;“年華,今日這兩個時辰算是我顧玨暔留你的。你師姐也有一句話託我轉達,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年華垂首,再擡頭時臉上已經是堅韌之色;“好,我留。只是就像我師兄說的那樣,結果不會有什麼不同。我年華決定的事,誰都無法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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環兒看出舞雪檀今日心情不錯。府裡的陳管事說那個女人今日被殿下送走了。果然,在殿下心中,還是小姐最重要。
她走到正在靜靜看書的舞雪檀身邊,輕聲道;“小姐,聽管事的說,今日殿下難得這會兒子還在府中,沒有進宮議事。不如……我陪小姐去看望一番,殿下自傷好後,便勞累頗多。小姐貼心,殿下一定歡喜?!?
舞雪檀卻依舊素手執書,輕翻一頁,嘴角淺笑;“不必,他雖除了我的禁制,但我還是安安分分的好。我不去見他,他遲早也是要來的。何苦我折了這份腰去?!?
她這話剛說完,門外就要丫鬟通報,說是太子已經到了門口。
環兒喜笑顏開,直說小姐果然冰雪聰明,殿下還是巴巴的趕過來了。
舞雪檀聽到太子來的時候,眼底抑制喜色,命環兒將她妝容收拾了一番後,那人也就進來了。
她微微拂禮,請他坐下,斟了兩杯熱茶。
“殿下,今日清議臺那些人怎就沒纏著你。不是說要商議北征之事的麼?”她邊斟茶邊似隨口問話。
禹玨堯接過茶盞,回道;“北征的事聖上還在考慮,清議臺今日不必去了。你已經退出了御史臺,以後這些事還是少關心爲好?!?
舞雪檀手上動作一頓,隨即又對他清淺一笑;“我聽阿晴說了,殿下在朝上與那些黨派好一番鬥智,連胥家婚事都要拿出來說一說了。我已經不是御史女官,這些事自然不必擔心,可是胥家婚事……”
她故意停下不說,剩下的話已經不必出口。
“孤不會娶胥家女的。提起胥家婚事也不過是要堵住那些人的嘴,你不必擔憂這些?!?
舞雪檀輕笑點頭,以表理解,心裡卻是通透的很。
胥家遠在舂陵都能處在風口浪尖,不過是爲了那支人人忌憚又人人想要得到的胥家軍罷了。太子來這麼一出大殿拒婚的戲碼,也不過是要將現在的僵局打破。
不能明著說什麼,那就沒什麼比這樁婚事還合適的了。太子親政多年,公私分明,手腕強硬。有人不服也是正常,尤其是現在十三王勢頭強勁。胥家女娶也不是,不娶也不是。
聖上不會容得下一個太過勢大的太子,否則十三王又怎會如此快的就崛起。但如果娶了胥家女之後,聖上再執意北征,那就要另當別論了。
除了這些,她心頭也有竊竊歡喜。他不娶那女子,是不是也有幾分爲她??伤酉聛淼脑?,卻是生生將美夢打碎,破鏡支離。
“檀兒,孤送你離開吧,哪裡都好?!?
“什麼!”
剛纔的歡喜一瞬消失,不可置信的看著面前這個男子。
“殿下說什麼,檀兒不太明白。”
禹玨堯一手握著茶盞,卻自始至終都未有飲上一口。他沒有看她,這個相知相交了十幾年的女子,曾經是他最珍視的人。
“檀兒,你曾說過,這輩子都不會再與孤在一起。今日,我答應你。你我,以後不必再見?!?
沒有人知道,說這話的時候,他袖中的手竟然微微顫抖。他從不曾這樣,即便是面對年華都沒有過。
這個決定下的何其艱難,旁人不會得知。舞雪檀陪了他十幾年,從東宮他還是個少年的時候。那段青蔥歲月,他已經很久不曾懷念了。
他一直認爲,情愛於他,不過就是舞雪檀於他一般。直到那個女子出現,他才明白,情愛是個自私的傢伙,不分時間,不分場合。
那個女子走了,他只感心中一角轟然坍塌。邢鐸說的話不是沒有想過,在腦中過了千萬遍,最後卻只剩下那晚她抱著他,說自己不想騙他的時候的神情。
顧玨暔傳信給他,他其實知道這位兄弟想要說什麼。決絕如他,竟然沒有將那信丟掉,何等可悲,何等可笑。原來他,一直再等一個理由,無論什麼。
信上寥寥幾句,但卻在他心中翻起巨浪,久久無法平靜。
‘殿下,臣常聞人間有情,上天存義。主僕相遇之緣,淮南換蠱捨命,皇寺取血救人,往事種種,如雲煙消散,難得記一二?離別苦,怨人憎,來是空言去絕蹤?!?
她曾取血救他,可是他竟未聽人說起一次。是她不讓說的吧,因爲他答應了她離開,因爲她愛的人不是他。
那日書房,顧玨暔告訴他,她對他並非全然無情。他不敢相信,總覺是寬慰之話,但還是自欺欺人的想要一試。於是與胥家的婚事就又多了一層含義,用來試探她。
可是終究還是他想多了,她聽到此事,絲毫不爲所動。他安排馬車今日送她走,又故意不見她。而她還沒有看到他是否傷勢全好,就一口應下,毫不留戀。
他想,不過夢一場,給自己理由去留下她,多麼卑鄙??勺钺幔瑓s是一敗塗地。
今日顧玨暔的信又令他悸動,他躊躇過,猶豫過,害怕一個沒有意義的結果。但他還是想卑鄙的去做個小人,只要留下她,怎樣都好,即便她可能會看不起他。
她介意舞雪檀,他也知若是這個女子還在,她與他之間終究還是癡心妄想。所以他今日過來,與舞雪檀言明,決心割捨掉十數年的情義。
他想追回她,這一次,沒有旁人,只有他們兩個。
舞雪檀第二次聽到他的話,暮然啞聲失笑,笑的花枝亂顫,悲慼悲涼。她霍然站起來,盯著他,連連後退。
“你終究還是要捨棄我,你已經不愛我了。就因爲我曾經的氣話,就因爲我曾經不懂事,所以你就要傷我如此之深麼?阿堯,我救過你的性命,你都忘了麼?我們之間十幾年相護扶持,我親眼看著你從皇長孫到如今的景穆太子。可即便如此,你還是要捨棄我麼?!”
面對舞雪檀的聲聲質問,禹玨堯只感到荒唐可笑,他也起身,直視女子。
“舞雪檀,你我究竟是誰捨棄了誰!舞家覆滅的那一刻,你心中計較的又是什麼!換蠱爲何不成功?!莫以爲孤就是被你團團耍的傻子!年華的出現是個意外,但她不是你我破裂的根源。若是你曾對我信任半分,理解半分,即便是十個年華又能怎樣!”
舞雪檀怔怔的看著面前這個男子,不,不對。是面前的這個太子殿下!
他在提醒她,他是帝王之人,容不得她來胡攪蠻纏。
“已故的太子妃說的沒錯,你們禹氏帝王,天生涼??!哈哈哈!寡薄之人,可笑,可笑!”
她癲狂的笑出來,此刻,最爲注重的儀態都已經不在乎。她只感到可笑,笑自己,笑他,甚至是笑那個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