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成文!
年華著實是驚了一下,萬萬沒想到來得是閆成文。這閆成文到底還是不簡單。這活兒可不是誰不誰都能來做的。
胥皓與閆成文之間客套了一番後便分開。年華心中縱使滿腔疑惑,但此時也是發作不得。身旁婢女詢問可是有什麼問題,她道無事,便讓那婢女繼續領路。
府中格局變化不少,婢女七拐八拐的將她領到一處院落,說大小姐就在裡面。
她蓮步輕移,許是近鄉情怯,越發感覺心中五味雜陳,酸甜苦辣之感將要把自己淹沒。
六月風和,小院中陽光影綽,一棵柳樹下,男女身影映入眼眸。女白衣勝雪,風韻成熟。男的芝蘭玉樹,風流之姿。
“長姐……”
院中男女回頭,只見一素色長裙女子矗立門口,又遠又近。
“華兒……”
胥錦驚詫顫抖出口,眸中水光頓泛,不能相信眼前一幕。
年華聽她喚自己,三步並兩步,飛快奔到她面前跪下,眼中也是淚花閃現。
“長姐,華兒回來了?!?
“真的……是華兒,我可是做夢?”
一時間,姐妹相見,分外激動。於胥錦而言,掛心多年的妹妹陡然出現在眼前,欣喜之情可想而知。連忙扶起年華,死命抓著她的手,幾欲不能言語。
“長姐,是華兒不該,現在纔回,長姐罰華兒吧?!蹦耆A哽咽言語,話中盡是情緒。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胥錦盯著她,鼻頭酸澀,只一味說這句話。
二人又哭又笑,最後眼神會意,便讀懂那深沉的親人之念。
“人心涼薄啊,涼薄。小六,你師兄我擱這兒杵半天了。合著以前那些上樹打鳥,下水摸魚的勾當咱都是白乾了。這才幾年,當真是一點兒同門情分都沒了?!?
這時,一道男聲突然想起,打斷了二人。年華一抹眼淚,便往旁邊的男子瞪去。自己這幅糗樣,最不願意給這個人看見了。
年言晨突見年華,也是驚詫不已,喜悅自是有的。但他既是男子,也不好表現的如胥錦那般。見她姐妹二人實在是激動,自己晾在一邊,只好出口打斷。
而年華心情平復以後,也是領悟了胥皓的話?!惴颉氡鼐褪敲媲斑@位了。
二師兄終是憑得自己一份真情守候,見了月明。不容易,當真是不容易。長姐從前……也罷,往事不提,徒增傷感。
三人又一番打趣,胥錦打發了年言晨離開,拉著年華的手久久不放。尋問她多年經歷,是否好好在璟山學藝,被年華含糊答過。直到晚飯時分,才允她去休息。
翌日,年華早早起身。幺兒被她留在了璟山,新的婢女染兒服侍她起身洗漱。說大小姐與公子已經備好飯菜,等她一同前去食用。
年華忖那閆成文也在府中,萬不可打個照面纔是。但又不忍拂了長姐弟弟好意,只好前去。但是這廂剛走到一半,便出了事。
年言晨手中拿著一份軍報,急色匆匆的與她在廊子裡撞見,神情頗爲凝重。
年華急聲詢問,年言晨沉默不語,非要人到齊了再說。於是二人便一同去了飯廳。
胥錦與胥皓本是等年華前來一同用飯,哪知年言晨先是怒氣衝衝的進來,將手中軍報一下甩到胥皓面前。
“說!怎麼回事!羌族首領如今已經到了城下!你到底揹著你姐姐和我做了什麼事情?還不快點一五一十的說出來!”
年華也於此時進來,見此情景,知胥皓必是做什麼事情惹到自己這位師兄了。二師兄往日是個嬉皮笑臉的主,甚少如此動氣。
胥皓一聽羌族,神色驚變,也不去看那軍報,蹭的一下子站起來。與年言晨對峙。
“他來幹什麼!還嫌將我們坑害的不夠!如今舂陵已經是人人自危,我不過就是殺幾個難民立立威罷了。這般大張旗鼓的前來,不就是欺負我們孤城之勢。他怎麼不去北征大軍顧玨暔的面前晃盪!”
“你說什麼!”
胥錦聽後也霍然起身,威目看著胥皓,話語中凌厲幾分。
年華雖不明情況,但是聯想到昨日情形。便知胥皓騙了她,那些人不是細作,是難民!恐怕那也不是第一批了。
“長姐,如今朝廷的人在舂陵,我們胥家軍本就被懷疑有異己之心。如果此時有大量羌族百洛的難民在此出現,旁人會怎麼想?!他們就等著我們犯錯呢!那景穆太子於朝堂之上公然侮辱二姐,使二姐遭天下人恥笑!胥家已經這般,不能再出絲毫差錯!”
胥錦見他激動,心中惱怒,右手執起,就要給他一巴掌。可胳膊掄到空中,卻怎麼也落不下去。只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咬牙道。
“舂陵如今是夾在中間,情勢微妙??蛇@也不是你如此草菅人命的藉口!我們與那些部落並無勾結,自然是問心無愧!朝廷的人也不是傻子,北征若是借道,我們自會大開城門迎之??墒侨缃衲鞘最I就在城下,朝廷的人也在府中,這樣的局勢就是你想的嗎!”
年華見他二人已經紅臉,自己也多多少少聽懂一些。心中一番計量算策,考慮這話要如何出口纔是。
“長姐,皓弟,可否聽我一言?!?
“你說。”胥錦平復心中怒氣,良久後纔開口道。
年華走到胥錦與胥皓中間,不動聲色將二人隔開,徐徐開口道。
“如今舂陵猶如中之傀儡,絲毫差錯便是萬劫不復。那北征大軍徵的可不僅僅是叛亂部落,也有可能是我們舂陵!軍師楊譚曾教誨過我,軍國乃是一體,自古以來,軍中之事也是朝堂所繫?!?
“朝廷不是不信我們胥家軍,而是無法信。大禹忌憚的不是叛族與舂陵的關係,而是叛族、魏鄲與舂陵三者之間的關係!所以這些難民不是重點,重點是我們如何作爲才能化解這場危機?!?
此話一處,另外三人皆是震住,一陣沉默。胥錦扶著桌沿慢慢坐下,神情肅穆,許久後纔開口。
“華兒說得對,魏乃我胥家軍舊主。這些年朝廷待舂陵不薄,要的就是我們一個忠心態度??墒俏河碇畱甬吘估u過去五年,魏鄲王明裡暗裡多次派人前來。我不欲胥家再捲入紛爭,可在旁人眼中卻並非如此,這纔是癥結所在。”
胥皓卻仍舊不服氣,破口道;“我們胥家都被逼到這份上了,他們爲何還要苦苦猜忌!北征軍與叛族之間是泥沼之地,若要討伐必要借道舂陵。他們竟還如此對我們,左右都不是人,還要我們如何!”
胥錦狠狠瞪他一眼,後者才肯閉口作罷,但依舊一副不忿神情。
年華卻扭頭對年言晨凜然道;“師兄,景穆太子最重百姓,此事萬萬不可傳揚出去。皓弟想要用此來證明忠心,卻恰恰犯了忌諱。你我現在要趕快趕到城門,將所有難民迎入城中?!?
年言晨頷首以應,胥錦也同意了。年華匆匆囑託她幾句,便與年言晨一同趕至城門。
舂陵城牆之上,年言晨一聲軍令,城門大開。並且張貼告示榜文,將善待所有入城百姓,無論族別。
年華盯著那城下的難民,以及不遠處羌族人剛剛紮起的營帳,又陷入深思。
羌族自知一族之力無法對抗北征軍,所以纔想要拉上舂陵一起將這趟水攪渾,故意引起大禹猜忌。若是成功,便多一援手;若是不成,便少一勁敵。
軍國,軍國……軍爲國,國附軍。只是那叛族與魏鄲之間是否真的如民間傳言一般,早已勾結。
朝廷怎麼作想,便是那人怎麼作想。這一次,不再是別人的智鬥權謀,她要守護的是她的家,是這座城!
年言晨安排過後,又來尋她,順便將一封書信交在她手中,道;“小六,果然讓你猜對了。這閆成文的書信這麼快就到了,看來也是一直關注這些難民的動向?!?
年華打開,只有十六個字。
‘胥軍之名,果如傳聞,聖上之幸,百姓之福。’
她沒猜錯,閆成文既是那人派來的,那便是一樣的心思。不管這場風雲局勢結果如何,他都不會對這些難民置之不理的。
這纔是王,天下帝王。
年華將信件封好遞還給他,囑他回府後將這信給胥皓看一看,也讓那小子長長記性。
年言晨聽她提起胥皓,卻是嘆氣,道;“這小子近年來是越發猖狂了。你姐姐雖然如今治家出色,但一直憐他尚幼便沒了雙親。所以管教也是有一搭沒一搭的。我身份又尷尬,還未與你姐姐完婚,自也不好多說什麼?!?
原來,年言晨這些年雖然打動了胥錦,但是於婚事上胥錦卻是絕口不提。他懂她的心思,胥皓尚年輕,歷練不足,她沒有辦法將家族重擔交給胥皓,只能將自己的婚事一拖再拖。
聽他如此一說,年華頓時想起林中胥皓坑殺活人之事。這弟弟是有些變了,舂陵之戰或許給他的打擊太大了,畢竟他當時還小。
“皓弟那裡我與長姐會注意的。只是如今情勢危急,先將他禁足再說以後吧。目前,還是應付叛族與府中的閆成文最爲重要。閆成文此番來信,難民被害之事恐怕已經瞞不住了。那閆成文是太子府中的謀士,也並非是朝廷命官。他代表的更多是景穆太子,而我們要做的就是如何讓這位太子舒心?!?
年華一邊裝信,一邊說,未曾察覺年言晨越發疑惑的目光。
“你怎知道這些,那閆成文來的時候確然是一口一個太子殿下,我們只猜測他是太子手下官員,但誰都未曾說過他是太子謀士。還有,你爲何能如此洞察那景穆太子的心思?及時想到放這些難民進城。”
年華怔愣,一時不察,說漏了嘴。南去帝都平昌的事不是不能說,只是長姐定會惱怒,將她禁起來的。而且其中還牽扯到當年舂陵城的真相,就更加不能說了。
她擡頭,含糊一笑,道;“我猜的唄,這……”
“報!”
話未說完,便被一小兵打斷。
年言晨無暇再顧其他,連忙詢問發生了什麼事情。
“大小姐傳口信,說要讓羌族首領入城!”
“什麼!”
年言晨與年華雙雙齊聲驚呼。這難民入城是爲了彰顯軍名,爲了百姓。可這羌族首領一旦入城,豈不是坐實了勾結反叛之名!
胥錦怎會如此荒唐做法,怕是……府中其他人下的命令吧。
年華與年言晨互看一眼,都從對方眼中讀懂一些信息。
胥錦不會如此,但傳的又是大小姐的命令。那就只能是有人要求她這麼做的!而能命令的動一家之主的人,不是那府中的貴客又會是誰!
“師兄,我要去見那貴客。這次舂陵之危不僅僅是災難,它更是個契機!是胥家軍的契機!”
天下人只道他們夾縫生存,可世事兩面,有反必有正!若是此番能博得那人對胥家軍的青眼,又當如何……
衆人都只看到這北部詭譎風雲,可天下之局呢?聰明如他,又會怎麼翻手爲雲,覆手爲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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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華說的見,卻不是直面相見,而是曲線偷見。
此時,年言晨、胥錦、閆成文與年華都在胥府議事大堂內。不過有一人卻是隱於內室屏風之後,不爲人所知,而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年華。
年華在屏風後將衆人之話聽入耳中,閆成文依舊是印象中那般,進退有據,綿力藏針,說話三分餘地。
年華與年言晨猜的沒錯,迎羌族部落的命令確實是他下的,胥錦只是照辦。
“閆公子要我軍開城門放那羌族部落的首領入城,卻不知是開的什麼玩笑。言晨愚鈍,那羌族是北征的反叛部落,我舂陵如今既是爲朝廷效力,又怎可與那叛族首領同流合污。”
年言晨先開口挑明,話說的是客氣恭謹。令不得不年華感慨人果然善變。璟山上的二師兄與眼前這個,早已不是同一個人。長姐也不是印象中的柔弱樣子了,大家之主的風範威儀盡出。至於皓弟……她不由慌心,不再讓自己多想。
屏風外,閆成文的聲音響起。
“年將軍自是說笑了,叛族終歸是叛族,要他進城也不過是誘敵之策。那首領此次沒有帶兵前來,豈不是個絕佳的機會?他來作何,你我心知肚明,不會與胥家兵戎相見的?!?
胥錦看看年言晨,隨後又看向閆成文,道;“閆公子之意我們大概明瞭一些。只是如此一來,舂陵與羌族必會有一場爭鬥,屆時以我舂陵兵力,怕是不多……”
“難道胥家只想要明哲保身?朝廷這些年又賜封號,又賜錢糧的,胥家便是如此作想嗎?若是沒有朝廷的資助,舂陵怎麼會五年之內便繁華如此。商貿通達,有了實力,便不再顧忌朝廷旨意麼?”
閆成文一搖手中摺扇,似笑非笑的輕鬆語氣說出這番話,卻是無一不透露危險。
“閆公子說笑了。舂陵如今是大禹之城,食君俸祿,擔君之憂。與羌族一戰,自是責無旁貸。只是軍需物資尚不充分,所以不能冒然罷了。還有那北征大軍,日後若是借道舂陵,必也是需要供給的。”
胥錦淡笑回他,一番話說的也是滴水不露,來回間又將球拋還給閆成文。
“那就如此定下便可。羌族首領入城後,端看你們胥郡王府怎麼應對了。閆某同你們一樣,都是擔君之憂。舂陵如今的處境明眼人都知道??墒翘有闹性觞N想的,我們還都得好好掂量掂量纔是?!?
年華在屏風後聽到這番話後,無奈一笑。然後又將染兒招至跟前,附在她耳朵上偷偷囑託幾句。
染兒也是個機靈的丫頭,當下便出去進入大堂,向衆人行禮。
“稟大小姐,二小姐有事要請姑爺去一趟。”
胥錦與年言晨眸中閃過驚意,不知那屏風後的人想要幹什麼。是年華主動要求在幕後聽他們談話的,雖不知這丫頭要搞什麼鬼,但還是依言照辦。這會兒子卻又要出什麼幺蛾子。
“閆某聽說這胥家二小姐身染惡疾,已經重病臥牀多年。卻不知此時打斷議事,有何深意?!?
閆成文遙遙扇子,目光瞥向那屏風後,意思明顯。
“閆公子說笑了,家妹卻是重病在身,常年不見生人。想來應該是出什麼事情了,言晨,你速去看看妹妹吧?!?
年言晨拱手告辭後,便踏步走到內室屏風後。內室與大堂相距不遠,在此說話必會讓人聽到。二人便又從內室側門進了旁邊的房間。
“小六,你這欲拒還迎屏風後的戲碼師兄我怎麼瞧著越來越像是會見情郎的。說吧,什麼事?!?
若擱往日,年華必會忿他回去,只是現下一件事情壓在心口,猶如巨石壓頂,讓她無暇他顧。
“師兄,來的貴客中,可還有其他人?”
這話她問的小心翼翼,繃緊的琴絃,輕輕一撥,便會斷了。
“有,隨從不少?!?
年言晨隨口一回,不甚在意。
“當中可有顯眼之人?就是那種一看,便不會忘卻的?!?
“沒有,皆是平平無奇?!蹦暄猿吭倩?,已經有些發覺她的不對勁了。那些隨從他怎麼會在意,這都多少天前的事了。
“小六,你可是發覺什麼了?爲何如此相問,難不成還要有什麼其他的人也來了舂陵?”
年華垂首,一絲清淺笑意掛上嘴角,像是突然瞭然了什麼事情。
“不對,他一定來了,我能感覺到。”語氣中夾雜絲篤定。
年言晨疑惑看她自言自語的模樣;“他是誰,你究竟發現什麼了?”
年華卻猛然擡頭,對他暮然一笑,道;“師兄,讓染兒替我寫一張紙箋,再讓那閆成文帶回去細看。看他明日如何反應,便知我的猜測是否正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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胥府客房,夜。
“殿下,這胥家二小姐所寫到底是何用意,還非要我帶回來細看?!?
閆成文站在桌案前,看著那燈火下細細紙箋閱覽之人。
這些時日,殿下沒有表明身份,易容進入了胥府,於是事事由他出面解決。但實際上,仍舊是禹玨堯一手裁決。
禹玨堯看後,只拿筆在那紙上豪邁一揮,道;“明日還給那胥家二小姐,且孤還要見她一見。”
“殿下要見這胥家二小姐?”閆成文不由驚問。
禹玨堯既然易容,就是不想招惹是非,怎麼如今竟還要如此招搖。
“當年舂陵一戰,孤與顧侯都感城中指揮另有他人。否則攻城之計,怎會被輕易化解。降城以後,顧侯尋那馭音山峽埋伏之人,卻是半分不見蹤影?,F在看來,這病重多年的胥家二小姐,能想出這番問題,怕是不簡單。孤倒是想會一會。”
閆成文聽他提起與顧侯的戰場舊事,自己不知多少,一時應答不上。但想必太子也不是說給他聽的,便也只附和兩句。
燭光下,他又看向那太子手中紙箋,上面只寫了三個簡單的問題,卻讓太子看了整整一個時辰。
北征大軍備下多少冬衣?北征軍駐守地留仙鎮與叛族最近的距離是多少?魏禹結束了多久?
胥家二小姐的這些問題,怕是提到了這位太子爺的心坎兒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