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元七年,金秋時節。
平縣是個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小小的縣城內民風淳樸,百姓安居。又因地處南方,氣候溫和,實乃是個遊賞自然風景的美去處。
因縣城地小,多是農戶,除了兩條主幹街道賣些日常用具外,便再無其他。近兩年外來的人多了,纔有人開了一間留舍,比之正規的客棧,自是簡陋不少,象徵性的給過路的人休憩,老闆賺個小錢營生。
因著正是農忙,近兩年每到了這個時節,便是平縣最緊張最隆重的時候,外來的人大多也集中在這個時候,多是商人。留舍的老闆姓章,是個本本分分的老實人,近日來忙的是不亦樂乎。
不曉得是哪一日,留舍的門口就突然停了一輛馬車。那馬車四匹毛色一樣的駿馬齊駕,車身寬且大氣,能見之處皆是古樸黑色雕花。馬車四周都有人護衛,章老闆擦了眼定睛數了數,約莫有幾十個人!
自打開了留舍以來,章老闆變成了縣裡見過貴人最多的,但是最貴的也不過是家中有田百畝,出門帶兩個奴僕的地主亦或者是長年跑生意的富裕小商人。
像這麼大場面的,實打實的還是第一次見著。
章老闆立刻迎了出去,馬車上正好也下來一個模樣清秀的青年,頭戴綸巾,書生打扮。
“不知貴人何處來?可是要在此處歇息?”
章老闆走到青年面前,彎腰行了見面禮,甚是客氣拘謹。
青年沒有立刻回他的話,反是將目光移到他身後的留舍大門口。這留舍說實在的,不過與尋常商鋪的門面一樣,只是裡面的空間大一些罷了。
青年眼中露出不滿與些許的嫌棄之色,扭頭看了看身後的馬車,似乎思量了一下,最後纔將目光轉向面前仍舊拱手行禮的章老闆。
“這裡可有別處住宿的地方?亦或者有富貴人家可以留宿?”
章老闆自是知道人家嫌棄自己店面小,不肯屈尊??墒沁@平縣裡,確實是只有他這一家地方可以容許外來的人留宿。他心中暗暗拿捏,這次來的,怕真是個貴人。於是,本著得罪不起,也伺候不起的原則,他立刻溫聲客氣的回答。
“這位外客說笑了,我們這地方一巴掌大,除了我這裡,倒真是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了。不過……不過最近外來的人多,我這地方也已經住滿了。您看……這要不要……”
青年顯然是沒有想到,他尚還嫌棄這地方呢,卻被人告知怕是連這裡都住不上了。他有些不悅的皺皺眉頭,隨後返身又回了馬車內。
章老闆說的其實也不是假話,留舍內除了一間柴房還空著外,確實也沒有其他的地方了。
不一會兒,青年自車上下來再次走到章老闆面前,開口道。
“我家主子說了,店內所有的客人都可住進附近的縣衙內,裡面想必是有些空房的。至於這裡,我家主子要住,老闆可是聽明白了?”
章老闆一聽縣衙,便立時跪下了,低頭慌張開口回答。
“明白,明白。我待會兒便令留舍的客人收拾東西去縣衙。至於裡面的大人,我也會好好的拾輟出一間給大人住下?!?
章老闆只道原是某位官員,怪不得如此氣派。能令人輕易住進縣衙的,想必是比縣太爺的官兒大。他們這些人,一輩子本分老實的,縣太爺本就是不可觸的人物了,更遑論其他的。當下便是心有敬畏的。
但是青年顯然不想他如此直稱‘大人’,沉聲開口道。
“我家主人不是‘大人’,只是商人來此購買米糧。平縣的米糧近兩年可是這南部有些名氣的?!?
章老闆聽此,便也立刻順著話說;“對對對!我們平縣這幾年因有了巧娘子,米糧是金貴了不少。這位貴客,快些請你家主子進寒舍休息吧?!?
青年這纔算是滿意的點點頭,順勢也將他拉了起身,而章老闆卻是有些腿腳發麻,險些沒站住。
青年轉身走到馬車旁邊的小窗處,弓著身子恭敬請示。
“公子,可是要現在進去?還是等奴才們進去整理一下再請公子吧,這地方太過簡陋,公子怕是住不習慣的?!?
青年話音一落,裡面便有一道清潤磁性的聲音響起。
“也可,你們先進去打點。請那過來,我有些話要問他?!?
章老闆離馬車不遠,聽的清他們的對話。車裡人提了他以後,便是有些膽顫的。這青年口口聲聲說不是‘大人’,但是在他看來這怕不是一般的‘商人’。
章老闆站在青年之前站的位置,馬車高大,車上小窗有錦緞遮掩,他站在那裡,也只是能聽見裡面人的聲音罷了。
“方纔老闆口中的那位巧娘子,可是這附近郡縣百姓口中的那位使幾郡糧產劇增的奇婦人?”
原是要問這個,章老闆內心暗暗鬆口氣。那些留舍內過往的人問的最多的,也是這個了,他幾乎要每日講上一回,給那些行人捎上一個好的故事趕路。此刻回答起來,倒也是順溜。
“正是那位。平縣的人都管她叫巧娘子。我們這小縣城都是因爲有了她,纔有如今的些許繁華。當然,這些在公子眼中都不算什麼。但你若是曉得平縣曾經是個怎生的模樣,便會知道這裡的改變究竟有多大了。別說平縣,便是公子說的這幾個郡。也都是拖了她的福。”
章老闆一說興起,有些微微收不住了,待停了以後,車內沉默了一陣,嚇得他還以爲是自己話多煩到了人家。所幸,車內的人還是有迴應的,只是時間略長,好似在思慮。
“是嗎?一個婦人竟能有如此大的本事?我聽說,往常這附近幾郡的每年糧食產量不過每畝五斗罷了。今年,卻是有一石的苗頭,可是翻了一翻啊?!?
章老闆知他不能盡信,便又笑呵呵的答話;“公子有所不知,近年來,多有商人來附近幾郡運糧食。但他們所看重的,也並非是這些質量好的粟米。這些人更多的是要學習巧娘子傳授給衆人的農耕之法、灌溉良法以及一些其他的東西?!?
“我們的這位巧娘子,實實在在的應了這個巧字!一番巧心思與一雙巧手,凡是農事、商旅有難題,接去尋她作答解疑難。不滿公子,我前些年因生存活計難,而去尋了她。巧娘子給了個開留舍的建議,不僅能養活一家子人,還能促進平縣的糧食外售?!?
原來,平縣雖然是先進農耕法子的源頭,但是因爲被附近郡縣學習,也就不佔什麼優勢了。這裡地勢偏僻,交通不便的,便也就沒有其他郡縣靠這些發展的快。
“哦?照老闆這麼個說法,我還當真是要去瞧瞧這位巧娘子??纯词呛蔚热耍瑔螒{一人之力,便可改變幾郡人口的現狀,且如此大公無私,授人秘術良法?!?
章老闆視巧娘子爲恩人,聽見別人誇讚,自是喜悅歡愉的。言談間亦覺得車內的人還可相處,當下那幾分敬怵的心也淡了不少,脫口而出道。
“巧娘子不僅如此,且從不計報酬。不少的人官宦富人慾求她前去,她都一一拒絕,也不知怎的,單就相中了我們這麼個小縣,兩年都留在這裡。公子若是要見她,也不無不可。巧娘子是個喜熱鬧的人,順著這條街道直走,拐個彎有間茅舍便是了。她……”
“我家公子若是見人,自是接來的。怎有親自前去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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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老闆話沒有說完,便被剛剛出了留舍的青年打斷了。他方纔命人進去打點,因著不放心,自己也進去看了。待完以後,想著公子在車上許是有什麼需求,也就立刻出來了。剛出門口,就聽見那留舍老闆說些什麼拜訪之類的話。
青年一聽,這不笑話嘛,普天之下,哪裡有他主子去拜訪別人的道理。爲著不惹主子生氣,出口打斷了那老闆的話。
章老闆一聽,看看青年再看看馬車小窗,猶豫爲難之色盡顯,幾下張口欲言,最後還是忍不住躬身開口。
“我知道公子乃是大富大貴之人,沒有屈尊的道理。只是……只是那巧娘子身有不便,不宜遠門而行,縣裡的人平日裡都是前去尋她。公子仁心仁德,還望體諒則個?!?
青年一聽,便是薄惱,這老闆也忒不識人眼色了。他再次開口,欲要斥責一番,卻被車內的人打斷。
“你這老闆,我都說了,我家主子身份尊貴,萬不能……”
“景時!莫要失禮了!小小郡縣百姓,都知知恩圖報,體人不易。我既是受了巧娘子如此大恩,又怎有放肆之理!駕車,去老闆所說的地方!”
那被稱爲景時的青年聽到吩咐後,知道自家公子脾性,不再勸說,低頭恭敬的應下,隨後吩咐人駕車,走之前又囑託那老闆一番。
“我已經留下幾個人打掃看守,待我家公子拜訪過巧娘子以後,自是會回來的。待會兒,縣衙內的人來接你那些客人的時候,也會順便捎帶我家公子所需的一應物件,你店中的那些東西,全部要換新一便纔可?!?
章老闆自是連連應下,但心中卻是一直想著方纔車內那位公子的話。
他說自己受了巧娘子大恩,可是這人明明剛剛還問自己打聽這巧娘子來的,不相識之人,如何受的恩惠?
越想越是不明白,最後所幸也就不想了。章老闆只願這位貴人在留舍的期間,自己能夠不出差錯,不得罪人就好。單單看那青年的態度,便知一定是事實挑剔的行事規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