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元鍇餓了她一天,她心中將這龜孫子罵的八輩子祖宗墳上冒青煙。
小黑屋中困得人難受壓抑,她無聊的盯著牆角的蜘蛛結了半天的網。在蜘蛛反覆五次之後,終於有人進來了。
幾個大漢將她帶出來塞住嘴裝進了一輛馬車,外面已經是月明星稀,藍練如匹,草原的星空就是好看。原來她之前一直是被困在營帳中,不是屋子。
舞元鍇換了個地方關押她,且這個地方看起來很牢固,關了不少的人,甚至還有孩子。其中一個十三四歲左右的少年看起來有些不同,在這所地下牢房中。
如此又過了兩日,每日有人給她送一頓稀飯,餓著但是不會死。她兩日時間都躺在角落裡,安安靜靜的,腦子卻清晰的很。
舞元鍇的目的不難猜,用她來威脅禹玨堯。但是她與太子已經決裂,不能輕易將自己的性命交託出去。到底,還是要自救。而她,需要等待一個時機。
這裡關押的其他人,或許可以一用。
“喂,你不是羌族人?”
她正想著,突然一道聲音從身邊響起。她扭頭看去,是那個看起來與衆不同的囚犯少年。
這孩子雖說只有十三四歲,正是童真的年紀,但是自她進來這裡,就一直狡黠目光時時打量她。兩人之間隔著一道低矮的柵欄。羌族不比中原,牢房構造的也獨特。
“你知道這是哪裡麼?”
少年見她不說話,又一次發問,眼中有些詭異的光芒。
“不知道。”她坐起來,淡淡回答。
少年見她搭理了自己,又往她面前挪動近了幾分。年華纔有些看清他的容貌,倒還清秀。衣著不必多說,在這裡待的人能好到哪裡去。
“這裡是羌族專門用來關押罪大惡極之人,是秘密牢房,在地下數十丈之深。我從前在這裡關了許多的人,每一個都逃不出去。”
少年的語氣有些邪氣,眸中閃爍,倒不像是階下囚該有的樣子。年華心中起了警惕,對他印象不是很好,但也想從他口中問出些什麼。
“你說你從前在這裡關了許多的人,那你是誰?又爲何在這裡?”她反問回去。
“我是首領的兒子威森。舞元鍇設計害了我父親,將我關在這裡,你又是誰?”
年華不料這少年身份如此敏感,還直言不諱的告訴她。而她只說自己犯了事,得罪了舞元鍇,才被關在這裡。少年疑心的目光,告訴她,他並不相信,但也沒有繼續發問。
威森同她搭話不是沒有道理的,他父親威潘被設計到舂陵討說法出事後,他便被舞元鍇關在這裡。地底暗無天日,也不知被關了多久。
舞元鍇不殺他,一是爲了穩定羌族民心,二是有關羌族的一件秘密。
年華問是什麼秘密,威森卻沉默不答話。年華也不再問,他總會說的,這少年是個精明的主兒,但是到底經驗頗淺,耐不住性子。在這地底被關的瘋了,見她進來,急忙想要尋求突破口。
果不其然,大概又過了兩日,威森才又主動搭話。且將舞元鍇的所作所爲和這北方局勢又說道了一遍。小小年紀,看的竟也通透。
北部三族有柯達瑪、羌族、百洛。其中以羌族勢力最大,百洛依附之,柯達瑪獨外。但像這種邊疆部族,一般都是帶有神秘色彩。百洛擅長迷魂之術,羌族擅長古蠱,而柯達瑪則是醫毒無雙。
年華想當年舞琛身邊的蠱士想必就是從羌族而來的。一番周折,她身上的喚心蠱至今未解。
蠱與毒相比,蠱不比毒,毒次於蠱。蠱術一般更加令人懼怕,因其無形、無知覺,後果更加不可預想。後來,蠱與毒相結合,纔有蠱毒一說。
可從某種意義上來講,蠱毒並非是最好的,反而是一定程度上拉低了蠱術。因蠱術難學、必須有蠱引方能成事。而蠱毒則方便直接,無需蠱引。如此演變幾百年,蠱術已無蹤跡可循。
但羌族既是古蠱傳承之地,就不能忘根。羌族首領世代存有一線蠱引,此蠱引名爲金銀蠱。金銀蠱種在人體內,蟄伏隱藏,以宿主之精氣爲養分。
此蠱威力不大,但是真正厲害之處,也是羌族首領世代保存的原因,它的傳播速度!
威森對她說了一句話,瘟疫有多可怕,這蠱就有多可怖。一夜之間,可如洪水瞬間將一切吞沒。而羌族之所以能在東北稱霸,靠的就是此蠱震懾。
年華聽他說的心驚,這些蠱毒之事從前也只是在話本子裡出現過。但是她身上……不也是有蠱麼?
“你可曾聽過喚心蠱?”
她又一發問,想看看能不能問出什麼有用的線索。
威森看她之前反應,以爲她對此間之事全然不知。年華猛一發問,他微有震驚。反應過來後,才解釋一二。
“喚心蠱,顧名思義,換心方可活。但這蠱毒最陰狠的,不是爲中蠱之人設計,而是爲旁人以及醫者。蠱換了宿主後,解毒倒是好辦,不過解蠱卻是麻煩一些。若非懂門道的人,怕是要斃命的。”
年華愣神,稍傾後才從衣服最裡層掏出一個白瓷藥瓶子。這藥她一直貼身帶著,從不敢離身半刻。
威森的話提醒了她,或許,這是一個機會出去。
她將裡面十幾顆紅色藥丸倒出來散在地上,一一數清,總共一十五顆,每月一顆。
“你身上有喚心蠱?!”
威森見那藥丸,不由驚呼出口,隨即又有些莫名譏笑,出口嘲諷。
“喚心蠱就是爲你們這些沒腦子的人準備的。一片爛好心,最後反倒是坑害了自己,當真活該!”
年華卻不搭理他,盯著地上的藥丸,陷入沉思。片刻後,將一顆藥丸取出,然後從角落裡扒拉出一塊石頭。
威森本是想再嘲笑她兩句,哪知看到她接下來的動作,卻是驚呆。
“你幹什麼毀了它們!你這瘋子,喚心蠱若是發作,淬骨扒皮之痛,你……你當真是瘋了!”
年華手中一邊用石頭拼命敲碎其餘十四枚藥丸,一邊擡頭看他,眸中決絕冷然,厲荏之色盡出,好似換了一個人似的。
“你給我閉嘴!若是想從這鬼地方出去,就給我老老實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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羌族營帳地,夜。
錦緞帳子被一雙素白玉手掀開,舞雪檀一襲盈盈緋色水袖裙,蓮步輕移走進來。
帳中大牀上,男子身穿異族服飾,規規矩矩平躺在上。他緊閉雙眼,臉色稍顯蒼白,有些氣血不足,但劍眉上揚,依舊英俊。
舞雪檀徑直走到帳中放水盆的架子旁,絞乾了帕子,走到牀前,執起男子的手慢慢靜心擦拭。
“阿堯,你我終歸還是再見了。你被表兄折磨成這樣,我很心痛,但又有些竊喜。想來,你我好久都沒有這麼安靜的說話了。這些天,我想了很多以前的事情。想起你我初見,相戀,相知,好多好多。”
“那時,你每三年就要去璟山一次。每次,我都陪著你。第一次是太子妃要求的,她很喜歡我,想讓她的兒子以後娶我過門。那次回來以後,你開始待我好。我很開心,但那時你我總是高驕傲,誰都不肯多說半個情字。現在想想,是夠擰巴的。”
“我將你偷偷帶出來,你若是醒了,咱們兩個就遠走高飛。我記得你從前問過我,若你不是太子,我是否還會喜歡你。我那時不懂事,說自己喜歡的就該是個世間最出色的男子。你只是笑笑,不言語。我現在才明白你那時的心情。往事回首,你我十數年的情義是誰都代替不了的。”
她一點一點的給牀上的人擦拭,一邊擦,一邊自己言語。
她覺得自己好像魔怔了,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可牀上的人沒有一絲反應,給不了她迴應。仿若過去須臾十數年,都是她的獨角戲。
“你曾經說過,天上兩星並,人家兩玉誇。你還記得麼?”
她最後終於忍不住,哽咽間將頭埋進他的胸膛上,又怕觸了他的傷口,不敢將全部壓上。
那年,她不過十二歲,從淮南到上京,一路恐懼。她總愛出風頭,比公主還尊貴。那是因爲她知道,自己在平昌的存在,就像是敵國的質子,榮錦的可憐。
少女嬌俏捲簾羞,紅瓦琉璃深宮怨。她從沒有告訴他,他們的第一次見面,是她入宮那日,香車寶馬,輕卷珠簾,她遙遙看見了他。
從那時起,一襲白衣錦袍,楚楚如玉的少年就烙印在心尖。
可是爲何,他們又走到了這一步。
帳外突然嘈雜起來,她急急抹淚,出聲怒斥。卻聽見了舞元鍇的聲音。無奈,她將男子的手放好,整理了神情,不急不慢的出了營帳。
舞元鍇就站在帳門口,臉色很是難看,身後跟了許多隨從。
“檀兒,你平日裡怎麼胡鬧都罷。但是這人你絕不可心軟。你忘了當初他是怎麼爲了那個女人拋棄你的!又是怎麼滅了舞家的!大局當前,你切不可兒女私情!”
舞雪檀卻是輕淡一笑,毫不在意的模樣。道:“你我到底是誰有私情!他是大禹太子,你那麼折磨他,可曾想過後果!對,我承認,我是對他舊情難忘。但是我曉得分寸,不會誤了大事!”
舞元鍇卻是氣急,不想再與她爭執,直接就要衝進去拿人。舞雪檀沒能力氣小,沒有及時攔住,只抓住他的衣角。
“人呢!”
舞元鍇掀開帳子,裡面情況一覽無餘,卻是一個人影都沒有。他回頭,怒意看向舞雪檀。
舞雪檀瞳孔一縮,心中猛的一抽。連忙跑進帳中,可牀榻上哪裡還有人,只留下人體餘溫。
而大帳的窗簾子正隨風搖曳。
一瞬間,她只覺胸腔怒火迸出,似乎要把自己給生生吞滅。指甲緊緊扣進肉裡一雙美目中閃現濃烈恨意絕望。
禹玨堯,我如此真心待你,可你卻將我的一番情意百般□□,毫不在意!
三年前,是我不信你,我埋怨你,可你也拋棄了我!
三年後,東十三官道的一戶人家中,我與你險險錯過,爲了追你,我帶著婢女日夜趕路。可是,最後還是沒能追上。
表哥要害你,我即便知道他受了很多傷害,心裡委屈要泄憤,我也要護著你。
可是,三年後,你再次拋棄了我!你如何對得起我!
那個女人,一切都是因爲她的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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舂陵城外,夜。
癡女帶著威潘前往羌族,年言妝擔憂癡女一個柔弱女子不能成事,非要易容跟在她身旁。
威潘被綁著帶出來的時候,年言妝神色有些變化,但極快閃過,別過頭去不再說話。
顧玨暔站在她身旁,將她的神情變化一一記入心裡。
年言妝隨他北征,雖有二人情愫在內,但她還有另外的目的,他一直都知道。也隱約感到與百洛羌族有關,但此時不是說這些的時候。
公羊晴交代二人一些細節,她思慮極周,每一環都精心細算。
她道舞元鍇如今掌控著羌族,但若是威潘突然回去,必定引起大亂。所以舞元鍇一定會嚴加防範的,此去兇險萬分,一定要妥善行事。
而一旁的癡女穿著白色大斗篷,一直未曾言語,讓人看不清神色。黑幕中,隱隱有些神秘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