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尷尬的時刻,年華拿藥瓶的手都忍不住抖。
禹玨堯先是一愣,後轉過身去,慢慢將上身的裡衫退下,露出精壯的脊背。
年華只極快的掃了一眼,卻生生頓住。
那背上傷痕交錯,皆是新傷,猙獰可怖,令人不忍直視。琵琶骨處紗布厚厚包裹,年華就算是用腳趾頭想,也能想象到其中的慘烈。
“怎……怎會傷成這樣?”
她指尖輕撫上那些傷口,微有顫抖,又怕自己弄疼了他,只敢輕輕摩擦。
“孤無礙。”
感受到她指尖的溫度,像是一股酥流摻入心脈,他稍微挺直了腰板,將自己從這份觸感中脫離出來。
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她連忙放手撇過臉,強迫自己不去看那凹凸的脊背。手中慌亂的拿起白棉布和藥瓶子,想給他換上,又陡然意識到,要先將舊的拆了,新的才能換上。
“那個,你能自己解開嘛?算……算了……我給你解吧。”
她手忙腳亂的找著包紮口,很是笨拙,幾次碰到傷口。沮喪之際,猝不及防被人握住微顫的右手。
一瞬間,她僵硬不知反抗,空氣寂靜在默默流動。
禹玨堯抓住她的右手,微側身體,與她直視,眸中冷星。
“你不用這般緊張,好似受傷的人是你纔對。年華,孤如今未必就不喜你,但所有的事情三年前已經結束。時過境遷,孤並不覺得再見時,你我非要如此尷尬而處。”
“孤既放了你和鬼才,便終身都不會再尋。孤是未來的帝主,君無戲言這句話也算是個底線,你大可放心。救你,算是償了年長風的恩情。我與你師父之間,自有你不知道的事。”
“如今你這般手抖的模樣,在孤眼中,卻是有些可笑滑稽。你若是個聰明的女子,便該安安穩穩的上完藥,然後將你那鳥籠子拿回去。清冷與否,孤已然不需要,你可懂得?”
年華不知最後是怎樣的心情給他換完藥,然後從他房間退出來的。
明明當初是她選擇的離開,如今卻被他一番奚落。他總是那樣,對也有理,錯也有理。一旦狠絕,便是毫無退路的涼淡寡薄。
她又開始窩在房中不出來,整日整日的對著那被還回來的紅豆兒鳥發呆。有時一坐到天亮,有時又漸漸天邊黃昏。
舞雪檀死了,可她與他確然早已結束。有些傷痕一旦留下,歲月也無法掩蓋。
從最開始的暗戀情愫,到後來的痛心失望,再到如今的彷徨不安。原來青山不改後,並不是綠水長流。
她想,或許三年太短,她還需要下一個三年去淡忘,去剜除這份糾結。
紅豆兒鳥跳的歡悅,一直到他走的那一日,邢鐸來找她。
“年姑娘,邢鐸今日揹著主子前來,其實就想說幾句掏心窩子的話。我是個粗人,可能有些不中聽。姑娘與主子之間事,也不是我能評頭論足。但我今日說後,回去也可領罰了。”
“那年姑娘離開後,主子便傷勢復發,一病不起。他因姑娘受傷,可姑娘最後連一句病情都未問,就決然離開。舞小姐卻是病榻前照顧,最後卻還是被主子給送回了淮南。”
“姑娘有姑娘的爲難之處,可主子的苦屬下卻是一眼一眼的看著。他從未動情如斯,即便是對舞小姐。他送你走,便是徹徹底底的送走,不會再留戀半分。可兩年前,癡女突然來到太子府,告訴主子,姑娘身中蠱毒之事。”
“姑娘難道就不懷疑那解蠱的藥丸是誰一次一次派人送到山中的?即便是後來朝堂局勢複雜,他常常忙到一日只能休憩片刻,也從不忘囑託癡女製藥。以太子之尊犯險,來北地親尋金銀蠱,爲的不就是徹底根治姑娘的蠱毒。”
“後來姑娘被舞元鍇抓去了,他便也被抓去。否則,以舞元鍇的性子,姑娘何至於沒被折磨一絲一毫?舞元鍇恨姑娘,可他更恨主子。有了更恨的人去折磨,怎會顧忌到旁人?”
“主子一身武功,乃是少時入殿前禁衛軍,一日一日磨出來的。高臺下,強自運功救下姑娘,如今只剩下三成不到。姑娘可知,那一身武功得之不易?”
“他是屬下的主子,姑娘你爲何就不能心疼心疼?邢鐸只願你從未出現過,那他即便是寡情涼薄,也總好過現在。明明心中藏情,卻可以殘忍到笑著割斷。”
邢鐸又說了許多,然後頭也不回的就走了,獨留她一個在房中。
幺兒本是在門口等候,見邢鐸出來後,想著去廚房添些茶水給小姐。哪知她回來後,整個房子空蕩蕩的,哪裡還有半個人影。
只有一張紙箋,被人慌亂的壓在花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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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平第一次,年華覺得璟山這些奇奇怪怪的路修的很沒有人性。她那師傅實乃是個惡趣味的人。
算算時間,他們應當已經下山了,無奈之下,她只得選了一條從前與二師兄揹著師傅偷偷開出來的一條捷徑。
這捷徑雖然夠近,但實在是難以入眼的髒亂差。她糾結良久,才毅然走了下去。出來以後,已然是灰頭土臉。
所幸,在附近一處道路上,看到了車隊的影子。她知早在禹玨堯下山兩日前,附近的官員就派了幾百的兵將在山下守候,現在一看,這隊伍果然很是壯觀。
且……不易闖入。
她思前想後,覺得選個合適的地方,直接跳下去倒是個不錯的選擇。
於是,當一不明物體從天而降砸在馬車正前方的時候,衆人都驚呆了,馬車前守衛的邢鐸也驚呆了。
聽到聲響,掀開車簾查看情況的禹玨堯,也著實是有些驚呆。
馬車內空間很大,雖比不上帝都太子府的,但也是頂好的。舒適異常,茶盞果盤一應俱全。
“你怎麼下山來了?”
他低沉嗓音發問,很是平常模樣。
年華有些侷促不安的使勁兒將自己身上的灰塵往坐氈上粘。她垂首想現在的模樣,一定更是滑稽。
“可是山上出什麼事了?”
見她不說話,禹玨堯又發問。
“沒……沒出……嗯!對……出事了,好大的事。”
她微微擡頭,看到他一臉認真的表情,嘴就不聽使喚的打彎了。手心滲出汗水,耳根子發燙。
“那到底是什麼好大的事?”
禹玨堯看著她坐立難安的樣子,心中疑惑,更加肅穆了表情。
“這個……這個事它是挺大的。具體呢……讓我想想它具體是……是三師兄發病了!病的好重,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重!”
她強逼自己作出一本正經的模樣與他直視。
三師兄是鬼才公子,是他太子府的人,這事應該是與他有關聯的吧,他應當不會不顧主僕情義的。
可是……他萬一真不顧呢……
年華心裡這個忐忑,暗暗觀察他的神情,簡直悔的腸子都青了。
自己爲何不信紙傳情,總好過當面難爲。可師姐說過,如此一來,就必要按照話本子上講的,陰差陽錯誤會一番纔好。她與他已經這般,可經不起什麼差錯了。
“年華,孤那日說的話,你可是有什麼地方不懂?”
突然,一道清冷的聲音打斷了某人心中所有的小九九。
禹玨堯盯著她,眸中無一絲波瀾浮現。若說現在還瞧不出她說謊,那他當真就是與她一個智商水平的了。
年華攥緊了衣裙,猛然擡頭看他,神色也平淡下來。
“我一個字都沒聽懂,你若是想我懂,那便再完完整整的給我說一遍。”
她異常平靜的說出這句話,直盯盯的看著他,眸色愈深。
禹玨堯與她對視,眉頭微皺,不想她如此回答。
“孤……”
他沒有來得及說完,女子撲將上來的身子令他猝不及防往後一仰。
年華日後回想,這怕是她一輩子最大的壯舉了,她撲倒了禹玨堯!
脣瓣相碰,她捧住他的臉,一下將對方吻住,晶瑩的淚從眼角滑過。
“我沒聽懂,我一個字都沒懂。你要不要再講一遍,你再講一遍……”
說到最後,她竟哽咽起來。
二人的鼻尖碰觸在一起,她臉上的淚珠甚至都劃到了他的臉上。方纔她突然撲過來,禹玨堯一時本能抓住了她的腰。
現下的姿勢,她上他下,她幾乎要坐在他身上。
可年華不料自己都這般丟人模樣了,他的眸中卻仍是那一份從容冷淡,看不出一絲波瀾。甚至是有些抗拒。
剎那間,突感泄氣,就像是鼓足勇氣後,才發現自己的行爲多麼可笑。
她想起身,卻先被他輕輕放下坐到一邊。
“可是鬼才當真出什麼事了?”
他開口,清淡一問,沒有情愫。
她以爲他會問她爲何親她,卻沒想到他先問的卻是這個。
“沒……沒有。”
她將臉別過去,覺得臊氣,淚就不爭氣的滑下來。
爲何他現在還能這麼平淡,當真就是冷漠寡情?
“停車!我要下車!”
她急急憤懣喊出,對他命令。年華覺得自己再在這裡待上片刻,都會受不了。可她嘴上說著,身體卻是紋絲不動。
車廂內一陣的沉寂,禹玨堯沒有吩咐人停車,也沒有理會身邊獨自彆扭的年華。
“年華,你若不想聽,孤便不再說那話。但你該老老實實呆在璟山,呆在鬼才身邊的。這個,也還給你,將它送給你真正想送的人。”
禹玨堯不知從哪裡變戲法似得拿出一件東西,遞到她面前。
一柄刻得極醜的小木劍。
年華卻不想接,若是接了,豈不等丟臉。
她再次直視他,有些決然,有些深痛。
“你那麼聰明,怎會猜不到我來做什麼,可你卻還將它還給我。禹玨堯,你憑什麼管我身上的蠱毒,憑什麼救我!這木劍我不知你是怎麼拿到的,但是既然當初是你逼著我給你刻得,我便不會再收回。”
“璟山我會回去的,從今往後再也不出現在你面前,好讓你稱心如意。今日我親了你,但從前你也有不問我意見就吻我的時候,就當抵償,互不相欠!”
禹玨堯聽著她的話,盯著手中的木劍。
這玩意兒是她離開平昌的時候,他偷偷命暗衛從她身上取來的。後來那暗衛扮作馬伕,一直將她送到璟山。
她走的時候,他一直將這東西握在手中。後來,他將它扔給了邢鐸,不再過問。但邢鐸一直貼身收著,直到從新遇見她,他纔將它要回。
他也擡首,看著她的眼睛,突感好笑。
“年華,何必自欺欺人。你來追孤,爲的是什麼孤不想知道。這木劍不是給孤刻得,上面的話也不是給孤說的。孤便當真如此不堪,還要霸著應屬於別人的東西嘛!”
這一下,算是將年華心中的怒火一下給激出來,她一把抓過他手中的木劍,毫不猶豫的將它拋到車外。
“好,既然誰都不想要,那就扔了!我年華從今往後,不會再喜歡你禹玨堯!你讓開,我要出去!”
她霍然起身,磕到頭也不止動作,就欲掀開車簾出去。
可是一個力道襲來,這次換他將她壓在身下,且是死死的的壓住。
“扔就扔了,反正孤也不稀罕。年華,你如此蠻不講理。你明明不喜歡孤,卻還要追來,口口聲聲的讓孤迷亂。你到底安了什麼居心,你喜歡的是鬼才!”
她與他鼻尖再次相撞且四目相對,他緊緊扣住她的肩膀,將自己全部力道壓在她身上。
“我不喜歡師兄,你憑什麼冤枉我!對,我曾經是騙你,說我心中的人是他。可你是瞎了麼!你看不出來嗎!那木劍是給你刻的,那話也是給你說的。我喜歡的人是你,從你第一次爲我擋箭開始!”
“禹玨堯,你總是那麼自大,說到底你還是爲你自己的感受考慮。在淮南的時候,我偷親了你被你發現,你竟要將我送走,你把我給嚇住了你知不知道!我不過是找了個藉口,你他媽就信到現在!”
“你起開,你壓疼我了,我不要給你壓!”
她推搡著,想將他推開。很奇怪,竟一下推開,對方似乎沒有防備。
沒了掣肘,她只要再有一腳就可以出去,可是她卻立刻哭喪著一張臉,扭頭瞪著他,哽咽出口。
“你還真起開啊!”
作者有話要說:讀者二羣 623493365 目前正在連載三師兄番外
以後發糖的就多了。基本上都是糖。讓你們甜一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