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禹永禧六十一年六月二十三日,羌族首領被擒入北征軍。羌族與北征軍之戰一觸即發。東北之地,難民逃竄,戰火紛飛。
自上次一談之後,景穆太子驚現舂陵城的消息不知怎麼就突然傳了出去。北征軍主帥派了兩千將士來到舂陵,駐守城內,保護太子殿下。
令年華驚奇的是,年言妝也在隊伍中。
年言妝住進了胥府,卻是以年言晨師妹的身份。年言星被年言妝強行留在了北征軍內,璟山上其他的人還不知道年華的身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這些時日,因著禹玨堯也在府中,年華極少出房門。一來怕兩個人碰見,二來是要坐實那‘胥家二小姐’病重之名。
但時間久了,依著她的性子就難免憋屈。年言妝來的第二日,要與她一見。年華便令染兒留在房內,自己覆了面紗從後門出去,與年言妝街角相見
二人一路走著,見舂陵這幾年從一座邊地沙城,到如今的繁華商貿,都是好不感慨。
“師姐,你託信要我下山。我有事未及時趕到,不過這一路道聽途說,你與顧侯之間……”
年華這話在心裡拿捏了很長時間才猶猶豫豫的問出口。民間傳聞的厲害,她有些爲師兄擔心。那年她離開帝都的時候,也不是沒有察覺三人之間的事。
年言妝卻是聽到這話後,眸光一沉,半是譏諷半是無奈的一笑,道;“我與他,不知一兩句話就可以說得清的。如今公羊晴也帶人來到了北征軍中,想來與殿下是一前一後的。我來舂陵,多半也是不想在那裡尷尬。”
“公羊晴也來了?這倒是有的好看了。師姐,顧侯他……總歸是心裡有旁人,你這麼跟著他,怕是……”
“怕是有些不要臉?”年言妝突然扭頭明麗一笑,替她說出了接下來的半句話。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
年華覺得自己越解釋越黑。但她心中要說的話,其實多多少少都是這個意思。顧玨暔是個重情義的人,不然當初也不會對公羊晴如斯。
她其實心裡更偏袒自己的師兄,那時年言妝被賊人抓去,她親眼看著年言陽是怎樣一副寸斷的模樣。她心中實在是不忍,但也無奈。
“小六,我隨他一路北征,不是因爲這個。我有自己的使命要去完成。他心中有公羊晴,這我知道。但我同你不一樣,我喜歡上誰,就要去爭、去搶。愛要光明磊落,敗也要轟轟烈烈。”
“當年,殿下在你與舞雪檀之間搖擺。這是男人的劣根性,確實恨人。如今顧玨暔他……也一樣。你當年不願意爭,可殿下還是爲了你棄掉了舞雪檀。諸事本沒有對錯,誰都說不準。”
“你……說什麼?”
年華怔在原地,不再走動,直盯盯的看著面前的年言妝。
年言妝回頭,見她神情,霎時明白過來。
“這事倒是一直忘了告訴你。聽顧玨暔說,你走的那天,殿下與舞雪檀說清了一切。玨暔說他們之間十數年的情義,相知相扶,從年少開始,卻還是沒能經歷過去。後來,舞雪檀被送回了淮南,這倒是我親眼看見的。那小娘子是個驕傲的主,走的決絕。”
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喧囂雜亂,她站在那裡,怔神靜立。
年言妝見她不開口,便又思忖著說出一番話。
“殿下如今還不知你是胥家小姐,只是現如今二師兄與我都與舂陵扯上了關係,時間久了,難免被拆穿。這裡是個是非之地,北征軍過些時日怕是要借道舂陵的,到時你與殿下之間……就不得不見了。”
“北征軍不會借道舂陵的。”
年華吶吶出口一句,調整了神情擡頭看她,已將所有情緒掩去。
“你怎知不會?羌族與北征軍駐守地方之間是有一條近道,但都是沼澤泥濘之地,根本無法行軍。若不借道舂陵,如何攻打叛族。”年言妝疑惑問出口。
年華又慢慢向前走去,一邊走一邊道。
“北征已經結束了,剩下的是羌族與魏鄲的戰爭,或許……還有舂陵。”
年華爲年言妝一一分析,包括那日寫的三個問題。
柯達瑪一戰後,北征軍已經消耗頗多。若是再前行,天時地利人和皆需考慮。她問北征軍一共備下多少冬衣,其實就是在問天時。若是準備充足,必是做好了長期的準備。
而借道行軍的路線距離,便是地利。禹玨堯的回答已經很明顯。‘零’,便是零準備,零距離。北征軍不會再動了,但也不會立刻就走。就在這北方,威震各勢力。
而那最後一個問題,她問的是魏禹之勢。
禹玨堯既然親臨東北,就不會空手而歸。叛族與魏鄲的問題怕都是要解決的。可自己不出手,那就只有狗咬狗。
前些時日的叛族首領入城就是一個苗頭,他要激化二者之間的矛盾,坐收漁翁之利。東北動亂,一舉拔除掉所有的隱患。
她問他魏禹之戰結束了幾年,一是想試探他,二也是想提醒他。
他回她‘零’,已經表明在他心中,魏禹之戰從未結束。而她想提醒他的是,前人之血在前,這麼做的後果很有可能是再一次生靈塗炭。
而他之所以採用這種辦法,怕的也是落天下人口實。
年言妝聽她一番話後,長長舒氣,嘆道;“這做法,很太子。王權之人該狠辣的時候,不會心軟半分。哪個帝王的江山,不是白骨壘成的。太子殿下這做法,也算是未雨綢繆。將來若是羌族與魏鄲聯合復國,流的血怕是要比現在多得多。”
年華見她感慨,氣氛沉重起來,故意打趣說;“師姐這莫不是跟在顧侯身邊時間長了,變得多愁善感起來。“
年言妝無奈一笑,瞪她一眼,道;“多愁善感離我太遠,不過這一路北征下來,確是見了不少。所以纔有幾分理解殿下的做法。那柯達瑪一族的兇狠殘暴你是未見,若是見了,也恨不得剜了他們。這樣的部落,留著遲早是個禍害。”
交談間,二人正好走到了城中最大酒樓的下面。正想著上去坐上一會兒,卻從店門口迎面走來一個人,二人與他正好迎面撞上,躲都都不了。
閆成文。
“閆公子也來此處吃酒?”
年言妝客氣打招呼,心中卻是暗叫不好。年華此刻雖然輕紗覆面,但……憑她多年看言情劇的經驗,這基本沒啥毛用。莫要被這傢伙看出來了纔是。
閆成文作揖行禮,也客氣淡笑。
“哪裡是閆某要來,不過是陪殿下出來走走看看這邊城的風土人情罷了。巧的是殿下在樓上正好看見了二位姑娘,想請賞個面子,上去坐坐。只是年姑娘身旁的這位小姐……卻不知怎麼稱呼。”
閆成文一雙眼珠子轉到年華身上,滿臉笑容中滲出的意思很有深度。
年華只感覺他的一雙眼看的自己很不舒服,像是要把她給看穿了。但她又不能開口,只能尷尬站著。心中慌亂,不想那人也在。
“我一個朋友而已,她有些不喜生人,閆公子莫怪。既然是殿下邀請,自是不能推脫。不過我一人上去便好,我這朋友就在一樓大堂小坐便可。”
年華最終還是沒有上去,坐在大堂角落裡的一張桌子上,直懊惱自己怎就這麼耐不住性子,到底還是給碰上了。
那閆成文分明就是在堵她們,至於……那人是何用意,她有些心慌不敢多想。只期盼不要被拆穿纔是。
這廂年言妝一進二樓雅間內,便看見矗立在窗前的白衣俊朗之人。
“這房間的視線果然是好,窗子也夠大。怕是殿下從街頭就看見我了吧,現在纔來請年言妝上樓,還真是給足了面子。”
白衣之人身姿不動,依舊負手背立,低沉磁性聲音卻是響起。
“她什麼時候來的?”
年言妝無語一撇嘴角。心中暗歎,看吧,果然是沒毛用的。
“隨我一同前來的東北。她愛玩鬧,到軍中找我。殿下在舂陵,她本不欲過來,但是二師兄年言晨正好在此。小六從小就與他關係要好,多年不見,甚是想念。在我啓程後還是跟過來了,今日纔到。”
年華在大堂裡如坐鍼氈的不安,一直等了一個時辰才見年言妝從樓上下來。她二人出了酒樓,年言妝特意召了一輛馬車,二人乘車交談。
“你不能再回胥府了。舂陵若是還想待,就到城中找間客棧住下。你姐姐那裡我會替你瞞住的,說你先回了璟山。”
年華垂眸一沉思,猶豫問道;“他可是認出來了?”
年言妝點點頭,有些擔憂的看她。其實住到客棧還是有破綻的。既然同爲年言晨的師妹,爲何一個住在府中,一個就要住在客棧。但是府中人多口雜,怕是要說漏嘴的。
“明天我要去趟胥家軍軍營,有些事必須要問清楚。之後,我便離開舂陵。既然‘胥華’阻止不了他,就該‘年華’來。”
馬伕將車駕到了城中的一家客棧,年華下車後,年言妝急匆匆返回府中,去交代年言晨別說漏了嘴。
走之前,卻留下一句話,讓年華夜裡輾轉難測。
“小六,除了三師兄,璟山上恐怕還有太子殿下的人。他與三師兄,一個在明,一個在暗。你說我託人傳口信要你下山,但我從未做過。”
年華心驚,年言妝說的話在她心中翻起波浪。這位師姐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懷疑自己的同門的?
這世間,到底有什麼事情是純潔無暇的。便連從小親厚的同門親人,一個一個都揹負著不可告人的秘密。
她今日也沒有問年言妝爲何北征,因爲不必,這是她的秘密。
明日,到軍營見過聶叔叔與楊譚之後,那密信的真相想必就明瞭了。
他已經發現了她,舂陵,也該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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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胥府。
“年姑娘,莫要胡來,殿下面前不容放肆!”
閆成文擋著往房間裡硬闖的焦急女子,厲聲呵斥。
年言妝卻哪裡肯聽他的,一個凌厲招式過去,就要將他摔倒在地。可沒想到閆成文卻閃躲一下避開。
“你會武功?!”
年言妝驚奇出口,看著剛剛躲過自己招式的人,手下一快,第二招打了過去。
閆成文眸中一下閃爍,很書生的沒防住她第二招,被打癱在地上。
年言妝跨過他,氣沖沖一把推開房門,腳還沒踏進去,就開始破口大喊。
“殿下又何必妄作小人!將我師妹弄到哪裡去了,快些交出來!將我年言妝惹急了,你是天王老子也不行!”
今日她去客棧找年華,可是人卻不在。她本以爲年華獨自去了軍營,可是年言晨卻說未曾見過人。她當下又匆匆返回店中,店老闆與小二都說沒見過年華出門,一問三不知,實在是氣人!
好好的大活人,就這麼不見了!除了這個太子殿下,她想不到還有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