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午夜夢迴,只有幺兒知道,她從未放下。雙親染紅的旗幟,胥家軍幾萬人的鮮血,都刻在了她的腦子裡,成爲了她血肉的一部分。曾經她也是明媚如陽光的少女,不諳人間世事,如今卻只能在一層層的枷鎖中去猜度人心。
或許放下,能活的輕鬆點,但是不會開心吧。那些謎團是支撐她走下去的動力,可若是有一天真相尋到了,那麼在這世間,她又要以什麼樣的活法繼續走下去。
“大叔,這……這歌謠,似乎是講到了北方的事。”
漢子背對著他們。也瞧不出她神色有異,只想她應是好奇,便解釋道;
“這是從北地傳過來,由那場震驚天下的舂陵之戰編來的。這些年南方太平少戰事,不少人神往那鐵血豪氣的沙場,以是時時傳唱些北地民謠。也不知幾分是真,幾分是假。只管唱了便是。”
“對啊,幾分是真,幾分是假。所有人都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可天下的人貫會世俗眼光。胥家……”已經是爲世人不齒。可她胥氏一族又到底做錯了什麼,當年那般境地,在舂陵城苦撐一年,死了多少好兒郎。結果,卻是抵不過一朝降敵。
張善沒看見年華的神情,禹玨堯可是都瞧見了,也聽到她似是自言自語的話。又見她臉色發白,心中暗疑,問道;
“可是有什麼地方不舒服?”
年華本是垂首,聞言猛一擡頭,眼中淒涼決絕閃過。她踏千山萬水來到他身邊,只爲求一個真相罷了。可恨她自己力量不夠,那給她來信的神秘人也再無消息傳來。她不明白這些事和禹玨堯或者說大禹皇室到底有什麼關係,但面前這人,定也脫不了干係。思及此處,再一回想半年來的種種,竟是自責至極。自己怎能對他生了那樣的感情,不能的,絕對不能的,
知這人警惕,便立刻調整狀態,故作一笑道;“無事,是我聽錯了。害爺擔心,給爺賠不是了。不成想爺還這般擔心我。”
“原只認爲你遲鈍愚笨,現下可是要再加個瘋瘋癲癲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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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善家裡只得兩間屋子,他二人又不想擾了主人家清靜,無奈只能處在一間。張範氏也是好客之人,當下就拿了好的吃食招待他們。年華顛了一路吃不下去,禹玨堯卻嚐了兩塊菜餅。年華見不過粗食野菜而已,他卻吃得慢條斯理,像是什麼山珍海味一般。心下越發好笑。
晚飯過後,年華與張範氏嘮些閒話家常,才知這張範氏實是生不出孩子來,卻並未遭夫家嫌棄,兩口子極是恩愛。生活貧苦些,卻也並未覺得有什麼。她心中豔羨這種相濡以沫的情分,不自覺就回頭看向身後的人。
狹小的土房子裡,幽幽泛黃的燭光中,那本應是天下最尊貴的人,此刻卻蹲在地上擺弄那耕地的榔頭。洗盡鉛華本應用在女子身上,可年華覺得此時的他也正好。龍血鳳髓之人,帶著無盡的光芒與榮耀,可真正令她願意跟隨在他身邊的,只是那一份蒼生天下的赤子之心。
他終究,是她的主,也只能是她的主。
禹玨堯似是感到有目光傳來,回頭看去,便羞的女子一臉緋紅。他一笑,將手中的東西丟給張善,便朝女子走近了去。年華一瞧這偷看被人發現了,本就羞惱,見他又走來,有些不知所措。旁邊的張範氏不知什麼時候竟也離去了。
“怎麼?這會兒子倒是不瞧了?”他故意挪揄道。
年華這人最好的就是死鴨子嘴硬,仰了頭,倔強道;“我瞧張大叔呢,誰瞧你來著。平日裡慣會算計人,怎及人家的淳樸實誠,瞧你作甚。”
他一笑,並不反駁,回頭想看一眼她口中實誠的張大叔,卻發現張善也沒了蹤影,隔壁屋子燈火映襯出人影,應是去那屋拿工具修榔頭去了。又回過頭來,道;
“你道爺便想整日裡機關算盡嗎?我若是不謀,這些你口中淳樸實誠的人又怎可過活。”
年華嘴一撇,不聽他言,眼光掃到炕頭上的幾張紙,心裡算盤打起。走過去拿起那幾張土紙。本是農戶村舍,有紙本就不常見,而這些卻是張範氏晚飯前從櫃中取出,特意讓她瞧的。將東西遞與他,道;
“爺看看吧。張範氏說這是請附近會演算的先生寫的。上面是官府徵稅的納糧數目以及其他的一些東西。張範氏想著你我應是識字之人,想請幫忙看看。”
他低頭看了一眼,卻並未接過去。負手而立,有絲威儀道;“你又想作何?”
她擡頭一笑。“不是我想作何,是殿下想作何。這官府發的糧稅細目,還不夠明顯嗎?若是年華還未猜到殿下的心思,那便是枉爲謀士了。”
她說完突然跪地,雙手呈起那幾張紙張於頭頂,恭敬慎重,垂首堅毅。
這紙上所寫,簡直令人匪夷所思。這淮南郡諸事,更是處處詭異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