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剛過,二人便到了一線湖。禹玨堯抱她下馬,替她整整衣襟,問她顛簸之後可有不適。
年華微笑搖頭,越過他走到湖邊,佯裝觀賞這夜中湖景。
黑幕之中,雖視物有限。但整個湖面倒掛一輪明月,波光粼粼,倒是別有一番雅緻情味,有些夢幻迷離之感,令人沉醉。
“鏡中花,水中月,無奈夢醒轉頭空?!?
她嘴裡囁囁唸了出來,盯著這整片湖,神色有些悽迷。
禹玨堯上前,將她攬入懷中,也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這景色與此時心境有幾分貼合,他暮然便想起一些從前的事情來。
“年華,少年時,孤曾在璟山與你見過。那蜜煉果你……”
“殿下,姑娘要的東西拿來了。”
禹玨堯的話沒有說完,邢鐸便突然出現在二人身後,跪下雙手呈上一物。
一根通透碧玉笛子。
年華未多將禹玨堯說了一半的話放在心上,從禹玨堯懷中掙出來,轉身從邢鐸手中拿過那東西。
禹玨堯給了邢鐸一記眼神,邢鐸的身形便極快的隱在了黑暗中。
禹玨堯扭頭,看年華對著手中的笛子細細把賞,疑問道;“拿它幹嘛?”
年華沒有擡頭看他,仍舊盯著手中的笛子,道;“師姐留給我的,還有一匹馬,叫貓頭兒。小師弟前些日子來信說,他已經快到帝都了,順便也會將貓頭兒帶來。不知爲何,今夜特別想師姐,總是有些心神煩亂。便想著將這笛子拿出來看看?!?
禹玨堯一瞬都以爲她已經知道了年言妝身亡的消息,但又一想,她們姐妹情深,若是知道了,想來不會是如今這般平淡的反應。
“玨暔會照顧好她的,你不用擔心。姑母不是一個不通情達理的人,想來也會接受你師姐的?!?
想了半晌,禹玨堯不善安慰人,只能說出這一句話來,權作是寬慰她。
“不,師姐跟我們都不一樣。旁人的眼光對她來說不算什麼,若是這輩子都沒有愛上,她還會有一身傲骨,她的觀念,信仰,價值,都不會丟失。她依舊是璟山上最燦烈的一抹陽?!?
禹玨堯牽過她的手,沿著湖邊慢走,爲了不讓她再想起年言妝,儘可能的找些其他的話題,打破她身上的壓抑。
年華似乎也懂他的意思,彎笑眉眼攀著他的右臂,跟著他的腳步,附和他的言語,與他頑笑。
二人就這麼相依相偎的走著,似乎這條路沒有盡頭,似乎要走到一線湖太陽升起落下的地方,似乎要走到天長地久。
氣氛溫恬靜好,夜邊的湖只有二人竊竊私語的呢喃情話。任誰聽了,都覺溫馨知足。初陽新上,夜色與明亮交織,一線湖果真成了一線,在遙遠的天際,泛著奇異仙氣的光亮。
新的初陽,新的一天。
可是沒人看到,當初晨的第一縷陽光打在女子臉上時,她的眼角泛著一顆晶瑩的光芒淚珠,悄無聲息的隕落,然後繼續脣邊泛笑,巧笑情兮。
“我有些累了,去亭子坐坐吧。我給你吹首曲子解乏,然後咱們就回去,你可去上朝了?!?
“好?!?
禹玨堯微微低頭,在她的發上落下一吻後帶著她尋到上次賞雪時的亭子進去。
年華要他坐好,自己從腰間拿出那根笛子,衝他笑笑,道;“還不知道我會吹笛子吧。我從前頑劣,最不喜歡這些。但是師兄師姐都會,我又不甘被比下去,遂就學了兩招唬人的把式。你是太子,聽過不少美曲,自己又才能出衆,可莫要嘲笑我?!?
禹玨堯坐在她對面,難得笑的有些明顯,回她道;“將來孩子出生了,還是孤來教習他樂曲吧。你這娘,忒不中用了?!?
“那樣也好。”
她最好衝他一笑,將笛子湊到嘴邊,吹奏出悠揚的音律。
她沒有說謊,她擺弄樂曲的水平確實不行,只吹的一般般好聽,好驚豔不了禹玨堯。
可是,對於禹玨堯來說,這怕是他前半生第一次用了全部的心思去聽的一首曲子。
景穆太子自小聰穎,棋藝樂曲無師自通,皆是精藝。再好的樂師彈奏時,他都不必用盡全部心思,便能聽出好壞與意境。這便是帝都太子的風華,世間無二。
那年華一曲過後,並沒有停下,又接了一曲。只是這首的曲調卻有些古怪,但也算順溜。
她吹著,這是一首傷心的曲子,感傷到極致時,眼淚便怎麼都忍不住落了下來,將碧玉笛子打溼。
他已經都知道了,知道她是胥家二小姐,知道她是叛族之女。
顧玨暔與白錦年這兩個知道她身份的人,最近的態度,令人揣測。
從那次白錦年來勸說年華的時候,年華就已經清楚這個人怕是已經知道了她的身份。但是,她當時心想這人既然能來提點她,就說明禹玨堯定還不知道事情的真相。
可是今晚,楚妙玉離京,白錦年卻未來相送。唯一的妹妹離開,更有可能是終身不見,怎會不來。
她見師姐那天,師姐明明說過幾日纔會啓程動身。可是北地事出以後,顧玨暔第二日便託人送信欲要離開帝都,甚至是連見她一面的時間都沒有。
除非,這一切的背後都有人施壓。
連著一個月來禹玨堯都讓她莫名覺得不安反常,仔細算來,這一切都是在北地出事之後發生的,毫無間隙。她怎會這麼蠢,蠢到一直用他政務繁忙來做藉口。
其實,她也是在逃避吧。
他二人三年離別,後相逢在北地,其實有很多破綻的,只是她太過自以爲是,認爲那些都不算什麼。直到今晚禹玨沐的話將她點醒。
既然禹玨堯早已經知道了閆成文的身份。那麼閆成文在北地與舞雪檀聯手害她的時候,是不是一切都在禹玨堯的眼中。而閆成文是知曉她的身份的。
閆成文被擒時說的話她雖還沒有完全思慮過來,但是想來這人在北地的時候就爲她布了一個局,留給她的好戲。而北地叛變,怕是多多少少哦啊都與這人有些干係的。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她是蟬,閆成文是螳螂,而禹玨堯就是那隻黃雀。
呵,這是一隻可怖的黃雀,而她是那隻可憐又自欺欺人的蟬。
這人知道了一切,卻又不拆穿她。到底是爲了什麼?是因爲愛她,還是想要她自己開口,承認一切。
她看不懂,真的看不懂了。這個枕邊人的心思,究竟有多難測?
但至少,她還能確定,他是愛她的。
他不會放過北地舂陵,到現在,他更加容不下胥家了??赡f是他,便是連年華自己也忍不了如今的胥家,一個叛變到沒有一絲廉恥的家族。
但她終歸是胥家女,舂陵城幾萬的胥家軍又當如何?
當年父帥以身殉城,守護的到底是什麼?是魏國、是舂陵、還是家族?可不管是什麼,她都有義務去繼續守護。方不負九泉之下的父帥。
當年步入帝都,爲的是撲朔迷離的魏禹舂陵之戰,爲的是一個真相。
可是現在,她卻突然覺得,一切都不重要了。這些年來,她陪在禹玨堯身邊,一步一步的,學會了很多東西。早已經褪去砂礫,成爲耀眼的珠貝。
所以,這首曲子,這首師姐要她習練的催眠曲,最後竟要用在至親至愛人的身上。
阿禹,你擔著江山蒼生,擔著我??晌乙嗖活娍吹綉鸹鹬厝?,北地再度陷入亂局之中。我力量渺小,但你卻是不同。
年華心中沒有大志,沒有雄爲抱負,僅有你的天下!
一曲既罷,她輕輕放下手中的笛子,眉眼彎彎的看著他,啓脣道。
“不知降將胥家之女胥華吹得這首曲子,殿下可還喜歡?”
禹玨堯嘴邊的淡笑凝固了,眸中一瞬沉了一層冷星,目光緊緊噙在年華的身上。周圍的氣勢也霎時變化,由方纔的恬淡美好,到現在的緊繃弩張。
“什麼時候知道的?”
他開口,語氣冷的年華從未感受過,彷彿這湖水都要冰寒。
“重要嗎?太子殿下!”
他冷,她也同樣厲苒與他直視,右手緊緊握住那根玉笛,指節泛白,告訴對方她此刻壓抑了什麼樣的情緒。
“你將那羣臣上奏的摺子擺到我面前,不就是爲了告訴我殿下你攻入北地舂陵的決心嘛?!禹玨堯,你既知我是胥華,又怎能如此輕鬆的裝作毫不知情!”
“六年前,你率兵入舂陵,逼我父母於城門前雙雙自裁!一年前,你下令北征,圍逼舂陵城,逼我胥家軍入羌族爲你贏得戰役,而我師兄,戰死沙場!如今,你竟又要三逼舂陵,已然是容不得我胥家!”
她神情激動憤懣,盯著他的眼睛,是不信,是責怪,是偏執,是怒意!
肚子又開始作痛了,她下意識的就要撫上去,卻又不想在他面前再做出這個動作。這個時候,誰都想不起來這個孩子纔好。
禹玨堯緩緩站起,兩步氣場逼近她,是一種習慣了的霸道。
“胥家反叛,已然是事實,孤倒是要聽聽,你自稱降將胥家女,究竟有什麼好辯解的!”
作者有話要說:從這章開始,劇情就會加快了。
另外,大大在大學期末了 所以最近更新不穩定,請大家見諒。但是大大會認真對待每一章節,請大家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