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華出來以後,將房門帶上,在門縫裡最後看了一眼年言妝,後者亦是同樣的在看她。
這輩子,璟山上所有的人,沒有血緣,勝似親人。
年長風(fēng)曾經(jīng)說過,一山一家,一師一父,你們從不曾是孤兒。
“嘭!”
終究還是將房門掩上,隔開了她們。
年華眼角的淚水終於可以肆無忌憚的留下,卻又極快被她擦去。看著面前的這扇門,總覺千斤重。
“姑娘出來了,太子殿下方纔吩咐,說是突有急事,讓姑娘先獨自回府。殿下還說,與姑娘的約定,待他回府後自會履行。”
守在房門外的小廝見到年華出來後,在其未轉(zhuǎn)身之前恭謹(jǐn)轉(zhuǎn)達(dá)了禹玨堯臨走前的話。
年華聽後,背對著小廝,點點頭。她現(xiàn)在確實也沒什麼心情去講那什勞子秘密了。
她本是想將自己的身份講給他聽,經(jīng)過秋獵一事,她更加覺得自己以後與他共同面對的風(fēng)雨還多,若是最基本的坦誠都做不到,又怎言相互扶持。
可是年言妝給她的壓抑太深,她已然沒了心思,禹玨堯此舉算是正合了她的心意。
小廝領(lǐng)她出府,坐上馬車。可是馬車還沒走幾步,就被人攔了下來。
她掀開車簾,攔路的人是侯府的。那人古怪的交給她一封信,說是侯爺從宮裡送出來的,甚是著急,令她務(wù)必當(dāng)即閱覽。
年華有些不好的預(yù)感,將信打開後,上面只寫了一句話。
莫回太子府,速轉(zhuǎn)御史臺!
看後,她只覺心驚。顧玨暔並沒有說明到底出了什麼事情,可是這一封信足以令她思緒大亂。
顧玨暔在秋獵時也是受了傷的,按道理應(yīng)該在家休養(yǎng)纔是。她去侯府的時候,顧玨暔與禹玨堯尚且還在。不過一會兒功夫,卻是從宮中傳來的消息。
究竟發(fā)生了什麼事情,令顧玨暔不顧傷勢入宮,且筆跡匆匆的給她寫信,甚至都來不及解釋。
她緊緊握住那信,對駕馬的人吩咐。
“轉(zhuǎn)頭,我們?nèi)雽m去御史臺。”
哪知馬車行到了宮門口,卻是遇到了另外一個人,公羊晴。
二人是偶遇,公羊晴看樣子是要出宮,碰巧在宮門口撞見了剛剛下馬車的年華。
公羊晴的馬伕攔住了她,請她到車中一聚,說是主子相邀。
年華雖是心中正起伏不安,可終究還是不想拂了公羊晴的面子,跟著那馬伕上了公羊晴的馬車。
公羊晴一身正紅大袖衫官袍,頭束高髻,金寶鈿珠,繡纏枝花墜。全身上下,已然有了一股不可言的凜然官威氣勢。與年華初初相見時那個孤高清冷的人大不相同了。
“不是公羊大人喚我所爲(wèi)何事?”
車內(nèi)空間狹窄,但亦算得上是馬車中較爲(wèi)寬敞的了。年華坐在她的對面,開口詢問。但她心中多少知道公羊晴是爲(wèi)了什麼。
癡女,這個公羊晴唯一的徒弟。
“年華,癡女死了,但我亦會遵守當(dāng)初的承諾,離開太子府。”
果不其然,公羊晴開口卻與癡女有關(guān),只是年華聽到後半句,卻是不怎麼高興的。
她從不曾忌諱公羊晴的存在,她相信禹玨堯,相信自己最愛的人。
但對癡女,她是有愧的。她那日考慮欠妥,丟下癡女一個人,以至於她會被閆成文害死。
“癡女身死,我亦是難受。這點是我對不住你,沒能好好的保護(hù)她,讓她被閆成文害死。她的身份我也……”
“你說她是被閆成文害死的?”
年華接下里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公羊晴打斷。
“殿下是如此告訴我的。”
禹玨堯在她醒來後,將所有的事情告訴她。那日是樵夫不忍她斷送性命,將她打暈。後正好遇上他派去的那五百人,領(lǐng)頭的是張桐山,認(rèn)識她,將她及時救回。閘門也是張桐山領(lǐng)著將士們放的。
公羊晴聽後,低頭古怪神情一瞬劃過,後擡頭看著年華,道;“你既然已經(jīng)知道她的身份了,可是想要說些什麼。”
“那公羊大人知道後,又是怎麼想的?若是比起來,你與癡女感情更加深厚。”
年華反問,將球兒拋回去。
癡女身亡,她初聽以後,傷神許久。想起在北地的時候,她與癡女一路隨行,這個孩子話不多,與她也不算是親厚,但是那份堅韌沉穩(wěn)令人喜歡。況且,她曾經(jīng)在匪山,還於她有恩。
可是禹玨堯不提此事,她也就裝聾作啞的不說。畢竟,她拿捏不準(zhǔn)在禹玨堯心中,這個妹妹究竟算是什麼。她甚至都不知道,禹玨堯是什麼時候知道癡女的身份的。
若是禹玨堯?qū)@個妹妹有感情,那麼傷心之事她怎好提起。可若是沒有感情,就更是尷尬。兩相權(quán)衡,這件事就這麼一直擱著了。
“年華,癡女在認(rèn)我做師傅的第一天,就將所有的事情告訴了我。她是個好孩子,不願意有所隱瞞。我知道後曾猶豫,殿下若是知道了,她恐怕是連活命都難。”
“太子妃娘娘過世的時候,告訴殿下,他的父王喜歡上了一個低賤的夷女,荒唐可笑至極。殿下其實一直都記著呢,但他心思難測,連閣老都不敢輕易提起當(dāng)年的事情。”
“癡女的存在無疑是個隱患,隨時會觸怒到殿下。但我最後還是收了她,不爲(wèi)別的,這孩子有股子韌勁兒。即便是我不幫她,她自己撞個頭破血流也還是要做到的。”
“世事無常,她被閆成文利用,直到死都未能完成心願。”
公羊晴鮮少有話多的時候,這是年華第一次聽到她說這麼多的話。
公羊晴對癡女是用了心的。每每看到這個孩子,公羊晴就仿若看到曾經(jīng)的自己。渴望被承認(rèn),渴望親情。
公羊靜死了,她的父親,平日裡威儀赫赫的丞相大人,白髮人送黑髮人,一夜間蒼老許多。對於她這個曾經(jīng)不受待見的庶女,也仰仗了許多。
可是,這不是親情,公羊晴一生除了那貧瘠可憐的一絲母愛外,一無所有。
所以,她心疼癡女,這個從小孤苦的孩子。一個生於大草原的人,卻蒼白到缺少陽光,心酸幾何,誰人能知。
年華從公羊晴的馬車下來後,欲要告辭離去,馬車內(nèi)卻又傳來聲音。
“年華,癡女她並非爲(wèi)閆成文所害。是她開了水閘,屍骨被大水沖走,到現(xiàn)在都還沒有找到。”
看著馬車離去的背影,年華不知該如何形容自己此時的心境。
難過?悲傷?亦或者是痛心。
禹玨堯騙了她,那條她選擇的絕路,是旁人代她走完了。可是如此做法,究竟是不想她心中有愧,還是他自己無法面對?
正如公羊晴所說的,在禹玨堯心中,從未承認(rèn)過這個妹妹,可是卻無法忽略她的存在。
年華轉(zhuǎn)過身,看著面前這座金碧輝煌的巍峨皇城,莫名是一股無法言說的悲痛。
帝都裡有太多的人無可奈何,有太多的人心酸跌落。潑天富貴,盛世榮辱,究竟要怎樣看透,連她自己都迷了心智。
她想,若是當(dāng)初未臨帝都,是不是這輩子江湖逍遙都不知廟堂之高。自那場魏禹之戰(zhàn)後,人事皆非,滄海桑田。
被公羊晴耽擱之後,年華由側(cè)宮門急急入了御史臺。由於入宮急迫,她未來得及換上官服,所以需得先回御史臺休憩之處換上衣袍纔是。
可是哪知,不過前腳剛踏進(jìn)房中,後腳就有人送來口信。
太子殿下在清議臺與衆(zhòng)臣吵了起來,連璽印都砸了!
“怎麼回事?!殿下怎會動如此大怒!”
前來稟報的內(nèi)侍連忙應(yīng)道;“剛剛從北地送來一份奏報,殿下召集了衆(zhòng)大臣商議。商議途中,張公公傳聖上口信,說聖上龍霆大怒,請?zhí)恿⒆鰶Q斷。但殿下意見似與龍意相悖,衆(zhòng)大臣一時爭議,僵持不下。”
“那顧侯呢?!”
顧玨暔給她送了信,一定是想要提醒她什麼,這中間不會如此簡單。
“顧侯先是隨殿下一起進(jìn)的宮,可是後來被皇上召去了。皇上因著最近四王與五王的事情,本就心煩,聽說是連顧侯都被訓(xùn)斥了一頓。”
年華聽到此處,不由心驚。顧玨暔一向得聖上寵愛,老濮北王又快要入京,聖上怎會輕易訓(xùn)斥。
難道與四王五王有關(guān)?
秋獵之後,兩位王爺就被禹玨堯控制起來,並密書聖上。聖上下令,查封四王府與五王府,府中家眷皆收押在牢,連禹玨沐都沒能倖免。
可是對於此事,聖上明顯未存狠心,或許是人到暮年,總不如年輕時心狠強硬,不願一下痛失兩子。所以至今未有殺令,也不許禹玨堯再幹涉。
既然如此,禹玨堯所幸就也裝作不聞不問的模樣,給聖上權(quán)衡的餘地。但年華知道,恐怕除了禹玨沐,兩個王府的任何一個人他都不會放過的。絕情果敢的人,時機對了,最是狠絕。
年華越想,越是覺得與此事有關(guān)。她匆匆要奔往清議臺,全然沒有再深度思慮顧玨暔那句莫回太子府的深意。
這一次,她想錯了,錯的離譜。
清議臺外,站了不少的官員,看樣子都是品階不夠,出了事只能在外面乾站著,即便是這樣,也不能離去。
不少人向她行禮,大多都是曉得她的身份。年華的身上,早就貼上了太子寵信的標(biāo)籤,沒誰敢不敬的。
官員中不乏小聲議論的,年華還未走到正門口,就聽到不少的閒言碎語。
可這一聽不打緊,整個人都是懵了一圈,愣愣怔在原地,動彈不得。
“這北征剛剛結(jié)束,國庫正是空虛,聖上要此時出戰(zhàn),豈不又要徵收加稅。變法剛行,此時加稅,於百姓而言,朝廷信譽何在。”
“可是舂陵異動,那是北地天然屏障,若不安穩(wěn),邊境垂危啊。”
“聖上主戰(zhàn),可太子不肯鬆了變法。邊境相隔甚遠(yuǎn),情況不明,這可要如何是好的。”
衆(zhòng)人一句一句小聲談?wù)摚淙肽耆A的耳中,卻是猶如巨石千斤之重。腦子裡嗡嗡的,只剩下舂陵異動、出征再戰(zhàn)幾個字了。
“女史,女史!你怎麼了?來人啊,快宣太醫(yī)!”
----------------------------
禹玨堯匆匆趕往太醫(yī)院,院正侯在門口迎他。
“女史呢?!你這院正是怎麼當(dāng)?shù)茫惯€站在這裡!她人若是有事,孤撤了你們太醫(yī)院!”
院正本就兢兢戰(zhàn)戰(zhàn)的,得到太子往這裡趕的消息,立刻出來門口候著。想要禮數(shù)週全。沒成想?yún)s被罵了一頓。駭?shù)乃⒖坦蛳拢B連請罪。
“殿下恕罪,已經(jīng)有五名御醫(yī)爲(wèi)年女史診治了,如今女史正在西偏房。殿下,女史她……”
院正的話還沒有說完,面前早就沒了人的影子,擡頭一看,禹玨堯已經(jīng)朝著西偏方去了。
他一驚,擦掉腦袋上的虛汗。院正多年,見到太子殿下的次數(shù)也是屈指可數(shù)的,沒想到這次還遇上了主子不高興的時候。
落在後面的內(nèi)侍見院正如此,連忙給他使眼色道;“大人喲,還不趕快跟上。咱們殿下最寶貝這年女史,別說五名御醫(yī)了,就是太醫(yī)院的御醫(yī)都用上也不過的。你既是院正,還不曉得這些。年女史若是有些差錯,咱們可擔(dān)待不起。”
院正有些懵,愣愣道;“並非出了什麼大病啊,不過身懷有孕的人氣虛罷了,殿下怎麼跟這人要沒了似的。”
“你說什麼?!有孕!”
內(nèi)侍大驚,連呼出口,隨即一拍腦袋。
“哎呦我的殿下啊,這……這是……他還不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