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錦年邀她到園中走走,年華不好拒絕,便應下了。太子府的園子曲曲折折的,也不知是走到哪一處了。
白錦年本是北征監軍,但卻在一月前先行返京,具體緣由年華不知,但想來與北征結束之事有關。
“方纔見白大人臉色似乎不怎麼好,可是殿下此時心緒不好?”
二人之間氣氛尷尬,年華先開口打破這份沉寂。聯想剛纔陳管事門口迎她的神色,便有此一問。
白錦年卻是清淡一笑,不甚在意,只負手停立在一束花叢前。
“爲人臣子,被訓罵也是正常。殿下向來喜怒不形於色,甚少動怒。若非此次那些州道官員太過不像話,殿下也不會如此氣憤。我正好被派了差事來,觸上黴頭也是正常。”
“州道官員?可是南部十八道路的官員?聖上之前下旨,要其將近年來的稅收、官宦、地方兵等情況上報,可是出了什麼問題?”
年華皺眉詢問。這些時日在御史臺幫襯著公羊晴,接手了不少的事情,多多少少對這些事情有些敏感。
白錦年見她尋問,正和他的心意。
“這十八道的官員大大小小加起來得有一百多位,上呈的摺子更是數百之多。其中胡謅亂造的倒是佔了大部分,講真講事的卻是極少。”
“本來這些事情是要由御史臺與中書門下一起過審的。哪知太子殿下對此事如斯重視,竟是一本一本親覽。你也知道咱們這位太子爺,什麼事能瞞的了他。這不,現在那十八道的官員哪一個不是急的火燒火燎的。”
白錦年說到此處稍稍停頓,後面的話不用多說他想年華也能明白。
御史臺負責監督之責,每年都會派御史前往各地督查政績,此次出事之所以沒有最先派往御史臺,怕也是太子起了遷罪之心。
“如此一來,十八道一百多位官員,大半失責,殿下恐怕是容不下去了。可是一旦撤職,南部整個官僚體系便會崩潰,聖上不會要求這麼做的。”
年華也是憂慮出口,倒沒有先想御史臺會如何,只想到禹玨堯此時的境況怕是會更加艱難。
白錦年與她又談了一會兒,便告辭離去。
年華轉身又回了清風院。白錦年告訴她這些,無非是想通過她開導禹玨堯。現在怕是整個帝都都知道她與太子殿下的關係了。
走到書房門前的時候,發現侍立門外的婢女不是流瑤,換了另一個模樣清秀的小丫頭。
一番好奇詢問,才知這新面孔的丫頭名喚意染,從前是流瑤身邊的人。而流瑤卻是被閣老接去了,重新做回女兒。
進了書房,裡面的人沒有如她預想的那般埋頭執筆,反倒是立於牆上一副山水畫前,佇立沉思。
“殿下今日怎麼這麼早就回府了?”
她蓮步輕移,走到他身後。
“白錦年可都是告訴你了?”
面前的人未曾回身,卻低沉發問。
年華也不驚奇他如何得知,這府裡怕沒什麼能逃過他的眼睛,只轉身到桌邊爲他斟了一杯茶端過去。
“也沒講什麼,就是說了南部十八道的事。知道你心煩,原不想過來擾你,但你我都好多時日未見了,管不住自己的腿就過來了。”
她說的可憐巴巴的,雙手端著茶遞到他面前,心中卻只望他那一直淺皺的眉頭能舒緩些。
禹玨堯雖未有笑意,但見她如此模樣,終是放鬆了神色。接過她遞的茶水,卻不喝只隨手放到一邊架子上,然後伸手將她攬在懷中。
“孤那日允諾要帶你遊玩,後來爲事所拖累,一直不得機會。終是有些委屈你了。薛老的變法如今纔不過是個開始,便如此艱難。日後恐怕更是波折。”
他語氣裡有些寵溺,又有些疲憊,聽的年華心中發酸。
“聖上已經整改了御史臺,如今又要官員上報地方詳情,其實已經動了變法的心思。十三王雖然不曾支持,但也沒有跳出來反對。慢慢的都會好的。”
年華溫聲安慰他,想要塗平他的一些鬱結。
變法茲事體大,自古以後,變成則強,變敗則亡。成者少,亡者多,帝王多忌諱。
所幸當今聖上雖然重古制,但卻聖明並不昏暈,知道強國則必要法先變的道理。禹玨堯從將薛茝引人大禹朝堂到如今已經將近一年,終於打動了這位聖上的心。
女官變制是個開始,變法已經勢在必行。
禹玨堯撫摸她的發,享受著這片刻的溫存,緩緩啓脣。
“當日在函寒關,十三王叔奉了聖上的命將孤阻隔。孤入關後他卻並未多說什麼,也未曾爲難孤。想來他也是贊同變法的,卻不肯做這個惡人,那便只有孤來了。”
“十三王也贊同變法?!”
年華不由驚奇。這十三王是個極聰明的人。即便現在威望權勢都有,卻是越發的低調內斂,絲毫不像是當初五王得勢時候的不可一世。
“不然你以爲呢?以爲他與孤乃是政敵,便要事事不對盤?孤的這位十三王叔,有時孤也甚是佩服的。他不像是那些心狠手辣的奪嫡之人,反倒……總之孤也說不清,左右他此次應該不會妨礙孤。”
年華垂眸深思之後,也覺得有幾分道理。
當初淮南舞琛謀逆的時候,這位十三王爺不就是放棄了一條直接奪嫡的捷徑,反倒是選擇與禹玨堯合作的麼。這位王爺心中有底線,這底線便是大禹!
“當初在淮南的時候,你是怎麼說服他與你合作的?即便他不會與舞琛結盟拱手讓出南部六郡,但也沒必要與你合謀算計那老狐貍啊。”
想到淮南,她突然有此疑問,順嘴便問了出來。
“是白錦年的功勞,他當時跟孤保證,一定會說服十三王與孤合作的。可即便是沒有白錦年,十三王叔孤最後也有辦法勸服。”
白錦年?!
年華陡然憶起她在懸崖下被這人救起的時候,白錦年確實說過是十三王派他到別院後山找顧玨暔的。
“那這白錦年莫非是十三王的人?!”
禹玨堯失笑搖頭,捏著她的鼻子,看她的眼神也是溫柔漣水。
“不是,白錦年算是孤的人,卻也不算。白家幾輩人中只他官做得高,如今算是爲祖宗添福了。可白家根基太不穩,十三王叔怕是不會要他的。”
“聽說最近十三王妃病重,坊間傳言似乎都快不行了,可是真的?”
提到這兒十三王,年華陡然想起最近御史臺那些女史議論的事情。十三王妃公羊靜身子骨本就不好,十三王河治離京多時,相思成疾,已經病的不輕。
這些女史雖都是才華之人,但到底都改不了小兒女的心思,每日討論些八卦趣事,年華聽得多了,也就不自覺記住了。
“你倒是什麼事情都關心。那公羊靜確實是不久於人世了。聖上派御醫去看過數次,皆是明裡暗裡的說這人終究是不行了。當初十三王叔與公羊家嫡女的婚事本是聖上一手安排,如今確是悽然。”
年華聽後,也不自覺感慨帝王家的悲涼。可他們彼時尚不知,十三王妃去世之後,這帝都纔算是開始真正的風雲變化。
二人相擁在一起又喃喃些瑣碎的事情,年華便逼著他與自己一同在小塌上休憩片刻。這些時日他在東宮,必是勞累的很,定然沒有好好休息。
晚間,年華就在清風院宿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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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染本是守在房外,後半夜的時候,流瑤卻又過來清風院。
“流瑤姐姐,你怎麼又來了?可是擔心我侍候不好殿下?”
意染臨時喚了兩名丫頭在房外守著,自己拉了流瑤走到一旁說些體己話。
“你剛剛侍候殿下,很多事必是不明白的。我這不也是怕你侍候不好招殿下心煩。今日殿下好不容易回來府中,你可要當心些纔是。”
流瑤輕聲吩咐她,生怕她聽不進去,事無鉅細都又說了一遍。
意染乖巧的點點頭,且告訴她今晚殿下與那年華一同宿在房中了,應當是不會出什麼事的。
提到年華的時候,流瑤眼中劃過一絲不可見的厭惡,但很快消逝。
“姐姐被閣老接回去了,以後就也算是這府中的半個小姐,流姐姐你當真是好命。”
意染本是要誇她一誇,拍拍馬屁,卻不料流瑤未見得有多高興,只謝了兩句,便囑託她快些回去。
意染回去當值,流瑤也從清風院退出來。如今她在閣老的清文院內居住。
前腳剛踏入清文院,便不知從哪裡冒出來一個黑影,猛然攔住了她的去路,將她給嚇了一跳,待看清是誰後,纔回神。
“環兒,你這是做什麼?!”
她怒目看著面前的人,又怕被人看見,連忙將環兒拉入一旁牆角。
環兒的情緒也不怎麼好,憤憤的看著她。
“我家小姐如今不在了,她當初幫你想計策讓閣老重新認你作女兒。可你現在非但不對付年華,反而連我都不想見了。你這可是要卸磨殺驢?!”
環兒聲聲質問,心中越想越是惱火。
舞雪檀在羌族被滅的前一晚,心感大勢已去,不能再扭轉乾坤。便著手親信一封,讓環兒獨自一人上京,交給流瑤。
這流瑤乃是三年前舞雪檀未離開太子府的時候,就安排好的一步暗棋。本是想等到日後入主太子府時好好利用,卻未曾想後來世事鉅變,她已經先行離世了。
環兒一路千難萬難的來到京城,找到流瑤,將書信轉託。那信中所書的是如何讓閣老重新認流瑤的辦法。流瑤依言照做,果然成功。
可是後來舞雪檀身死的消息傳到帝都,流瑤便不想再收留環兒了。這環兒留在她身邊始終是個禍害,日子久了難免不被人察覺。
環兒明顯也感覺到她的意圖,纔在今晚大膽冒險出來,一路跟隨她,直至方纔纔敢跳出來攔住她。
“環兒,如今年華風頭正盛。她不僅僅是府中的謀士,還是御史臺正三品的女官。我不過就是個齊閣老的女兒,怎能在這時候與她相鬥。你們家小姐都鬥不過的人,你又爲何非要我急在這一時半會兒!”
流瑤雖然不甚聰明,從前也只知埋頭侍候人,可是到底跟在禹玨堯身邊久了,知道威懾人佔據上風纔可。
環兒是個膽小的,聞言不再說話,只氣的鼓著腮幫子。
流瑤斜視她一眼,心想也不能將她逼急了,狗急也是能跳牆的。便又放軟了些語氣。
“好了好了,你也彆氣了。我們總要尋個合適的機會不是。我雖然當回了齊閣老的女兒,可是他現在對我的感情還不大深厚,你也別急。咱們慢慢來。”
安撫一番後,纔算是將環兒給勸回了。
流瑤心下打算,以後萬不能再留下這麼個禍患。想起舞雪檀,不由又是一陣顫慄,這個自傲的女人,是一輩子都不可能會回來了。
三年前,太子從皇寺重傷回來以後,舞雪檀開始向她示好。她當時不過是個小小的婢女,舞雪檀卻是太子最寵愛的人,她心中自然雀躍。
可是後來,舞雪檀突然被太子送走,她也就不再抱什麼希望。萬萬沒想到,這女人會死在北地。更沒想到的是,舞雪檀死了都要將這太子府攪渾,拉上了她。
可她不介意被一個死人利用。
年華,年華……自從這個女子令太子從皇寺一身重傷被擡回的時候,她就恨上了。
這個女人永遠都不會知道,太子重傷之後在牀上經歷了怎樣的痛苦才熬過來。
心下越想越是心怒,她控制住自己的情緒,想要轉身回房,卻驚然發覺身後有人。
“什麼人?!”她驚呼出口,盯著不遠處的黑影。
“倒是不想這閣老新認回的女兒,竟然還有這麼一些不爲人所知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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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很快就過去了,鬼才公子回到了府中。
先前,公羊晴呆在了御史臺,鬼才在外未回,整個太子府的只有閣老最得太子信任。
可是閣老愛端架子,門下徒弟也多,多半事情是交由徒弟的,自己倒是不多出門。這鬼才回來了,他便坐不住了,也是常常露頭。
年華有了個說話的人,便總是往年言陽的清德院跑。禹玨堯已經知道他二人是兄妹之情,並無男女之念,她也就去的甚是理直氣壯。
只是有好幾次,都碰見了那位錦儀郡主。其實年華對這位郡主還是蠻有好感的,英姿颯爽,是個不拘小節的女子。
錦儀郡主也是拼了命的討好她這理想中的小姑子,還時不時的拿禹玨沐來套近乎。
說起這小王爺,自從年華回京二人見面之後,便發覺這當真是個男大十八變的主。三年了,稚嫩的人成熟了,當初嚷著要她還香囊的小郡王早已經不見了。
不過這廝愛挑她刺的臭毛病還是一點兒沒變,每每將她氣的不行。
幸運的是,年言陽對錦儀郡主的態度也比從前好了許多,這倒是令年華欣慰。師兄與師姐,她誰都不想受傷,若是年言陽能走出來,必是又一番廣闊天地。
可她也素知這位師兄的性子,怕錦儀郡主不是那麼輕易就能俘獲美男芳心的。
開春的時候,四王府的小郡王大婚,娶的是白家表小姐。
年華記得那時禹玨沐高興的,像是走路都隨時帶著風。逢人要是誰說一句恭喜,能呵呵的笑上半天。
可誰都沒有想到,就在四王府歡天喜地佈置喜堂的時候,十三王府卻掛起了白鄱。
十三王妃去世了。
四王府急急收了紅章子,將婚期延後,至於延後幾天倒是沒說。
這事本與年華沒有多大幹系,但是卻是與公羊晴有。公羊晴那段時間回了公羊府,御史臺的事多照管不過來,所有的擔子便都落在了她一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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