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歷經戰火的舂陵城門處,一位身披黑色披風斗篷的的女子,騎著一匹看起來俊健的馬兒,被守門的士兵擋在了城門外。
“下馬!搜身方能入城!”
士兵的態度很是不好,粗魯的攔下馬匹,將馬上的女子趕下來。
女子乖乖的下馬,輕輕將遮住整個腦袋的斗篷摘下來,接受士兵的搜身。
那士兵日日在這裡對付著各種各樣的過往行人,戰亂時期,上頭有令,一定要嚴加防範。
當女子摘下斗篷露出臉的那一刻,便連一天見了無數張臉已然麻木的士兵都是小小的驚了一下。
這女子看身形面容,怎麼也是個年輕的姑娘。可是當她顯出整張臉的時候,才曉得那是一張蒼白無一絲血色的臉,一雙黑漆的眼睛,彷彿只是安在白瓷器上的珠寶罷了,徒有光彩,卻無生氣。還有那本該烏黑的青絲,黑白參半,仿若風霜落在發間,怎麼也拂不去了。
“多大年紀了?”
這本不是例行詢問的,但是士兵著實是被這女子身上那股子氣息給嚇到了。
女子緩緩開口,語氣也如那白髮一般,帶著些滄桑的悠遠。
“未滿三十。只因前段時間害了一場大病,面容蒼老些罷了。小哥,我來舂陵是尋親的。我一個病人,已經沒有地方去了。還請小哥通融一下,放我進城吧。”
女子的言語中夾雜著懇求,士兵縱使已經對戰火死亡麻木,卻猶自有了幾絲悲憐之心。匆匆檢查過後,沒有發現什麼異常,就放女子離開了。
女子又將斗篷戴在了頭上,孤瘦的身影牽著一匹馬兒,慢慢消失在士兵的視線中。
可是還未等女子的身影消失完全,街道上便似乎出了什麼事情,一片喧囂。
“行人讓道,魏皇有令,軍中叛亂不服將令者,明日殺之,今日遊街示衆!”
百姓紛紛讓道,一隊士兵護送著一輛囚車緩緩而過,從城門口的道上路過。
囚車內困著的,是一箇中年男子,約莫有四五十歲了。穿著髒污的囚衣,身上處處血跡,頭髮凌亂,隱約可見面容,不知是死是活。
女子牽著馬,給這些官兵讓道,低著頭與百姓一道,站在路邊。
但是當囚車從她身邊經過的時候,身邊的一個孩子疑惑的看著她,感受到女子的不穩與顫抖。
女子的手緊緊拉著馬兒的繮繩,下一刻就要向後倒去的時候,被一個寬廣的胸膛,和一雙大手給接住了。
她回頭,脫口而出的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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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大哥?你怎來了?”
張桐山看著她,勾勾嘴角,笑意浮現,後將她身形扶正,拉著她的手將人給拉到了一旁偏僻的地方。
“胥兒,你也太沒良心了。我娘看到你留的信,非要我來找你,說是找到你以後,一家人一起去京城安居纔好。”
年華聽了以後,垂下眸子,歉疚道;“是我不好。可是你娘已經知道了,你我並非真正夫妻……”
“這些都無所謂。我娘說,你是她的女兒。你生產才過幾日,便遠行至此。我一路尋人,終是將你找到了。胥兒,不管你幹什麼,張大哥都支持你。張大哥腦子不行,但是保護你還是行的。”
年華心中一股暖流而過,感動的鼻頭有些微酸。後控制了情緒,擡頭雙眼盈盈秋水。
“好,張大哥來保護胥兒。”
張桐山見她沒有拒絕,有些驚奇。他原以爲,既然她留信出走,就是不想別人跟隨。不想她答應的如此爽快。
眼睛撇到她的頭髮,不覺又是重重嘆氣一聲。
三日生產之痛,待她從鬼門關撐回來以後,竟是半條命都沒了,一瞬蒼老十數歲。
“對了,反才囚車內的人是誰,你似乎認識。”
張桐山問起方纔之事,年華看見那囚車的時候,情緒很是激動,差點兒都暈倒了。
年華眼中閃過一絲慌痛,後慢慢啓脣道。
“那是我聶叔叔,與我父情同手足,乃是我敬重的長輩。”
二人結伴找了一間客棧,張桐山想要她多休息休息,年華沒有拒絕。令張桐山有些驚奇的是,年華似乎對這裡的一切都很熟悉。彷彿這座城,是她的家一般。
晚間,在張桐山監督下,年華好好的吃了一頓晚飯。不過飯後,年華問店家要了一些紙筆,回到房內,直至子時都未歇燈。還是張桐山去敲了門提醒,燈光才滅了。
第二日,張桐山起了個大早,想去市集買些東西。他雖不知年究竟要去什麼地方,但是總歸多備上一些東西是好的。
待回到客棧的時候,年華已經下樓子啊一樓大堂吃早飯。能乖乖的吃早飯,張桐山很是欣慰,坐下來陪她一起吃。
飯桌上放著一個灰色包袱,年華沒有說是什麼,張桐山也不問。反倒是一頓飯都給她說自己買了什麼東西,盡力的逗她笑。
飯後,張桐山等她開口,年華也沒有再拐彎抹角的說其他的,直接開口奔了主題,拿起那灰色包袱,對他道。
“張大哥,有些事情我想拜託你。這裡面有一些東西,我身上還有一張昨晚上熬夜畫的圖,你將這些都交給大禹軍主帥顧玨暔可好?如今大禹軍還有幾日便會到舂陵,這些東西需要在他們到達之前送到顧侯爺手中才是。”
張桐山皺了眉頭,不曾說什麼,兩個人靜靜看著那灰色包袱,坐了許久後,他纔開口。
“讓張大哥護著你不行嗎?非要趕我走。”
年華聽後,卻是輕笑一聲,道;“並非你想的這樣。你若是將這些東西給送到了,還是能來找我的。這些東西重要,關乎舂陵未來的命運,不能有所閃失。我本來是想在舂陵多呆幾天,自己交給顧玨暔的。但是今日……聶叔叔的情況你也看到了,我還有其他的事情。你便幫我這一個忙吧。算是胥兒求你了。”
張桐山點點頭,事到如今他不答應還能有什麼其他的辦法嗎?年華那麼聰明,若是想要甩開他,那他也是防備不了的。
年華見他答應了,便從身上掏出那張圖來,遞到他手中。
張桐山不過大眼看了一下,便是震住。
這是舂陵地形詳圖!之所以說是詳圖,乃是這上面連山川河流、街道房屋的詳情都有!
“這……”
他不可置信的看向年華,後者早預料到他的反應,清淡的答了一句。
“張大哥不必驚奇。舂陵,是我的家。這世上又會有哪一個人,不瞭解自己的家呢?”
這世上又會有哪一個人,會忍心看著自己的家族滅亡呢?
當年,她幫父帥退敵,詳細記下舂陵複雜地勢。今日,竟還是能派上用場。
這場戰爭,她勢必還是要摻和上一腳的。
張桐山走了,帶著她的囑託。這一次,他依舊沒有問問什麼,就像是他一直不問她爲何出現在你民間,爲何非要獨自一人來舂陵一樣。他只問年華要了一個承諾,一定要讓他再次找到她。
年華笑著告訴他,自己會在此處一直等著他的。
早飯過後,年華又睡了一覺,將自己的體力補充好以後,就向店家退了房。牽了貓頭兒獨自在街上溜達。
她似乎沒有目的,一遍一遍的轉著大街,直到快要黃昏的時候,才漸漸朝著一個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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舂陵胥府。
楊譚正在房內查看最近邊防布圖,大禹軍馬上就要壓城而至,城中的情況又是這般。他不得不做下萬全的準備。
少主胥皓投了魏鄲王,後魏鄲王獨自宣稱脫離大禹控制,重新恢復帝號。胥皓將胥家軍攻打的城池奉上,作爲新皇的賀禮。隨後,胥家軍便在魏皇以及少主胥皓的統領下,開始一步步奪回原魏國疆土。
但是後來大禹軍至北地,一些之前攻佔的邊城已經再次失去,被大禹軍主帥顧玨暔徵踏。到如今,再有幾日的時間,便會打到舂陵。
胥皓如今不在舂陵城內,但是魏皇卻是重視舂陵城的情況。畢竟舂陵已經是魏鄲的最後屏障了,就像當初的魏禹之戰,舂陵至關重要!
舂陵一失,那麼天下格局便定!
僕人就是這時候在外面通傳,說是有事情稟報。他本不想讓人打擾,但還是皺著眉頭讓僕人進來稟報。
“先生,府門有一個人堅持求見先生,侍衛趕也趕不走。還託人送來了一樣東西。”
僕人說著,上前將手中的錦盒奉上。
楊譚一手拿著邊防布圖,一手漫不經心的將錦盒打開,不甚在意的匆匆瞥了一眼。可是下一瞬,卻是怔住,連忙擡頭問僕人。
“她人呢!”
“在門口,尚未離去。”
楊譚立刻披上外衫,便隨著僕人出了門。
桌子上,錦盒中一顆黑色的珠子泛著光澤。這珠子似玉非玉,乃是木珠,世人稱之爲嬌木珠。
胥府門口,年華依舊是黑袍裝束,牽著馬靜立。
她方纔通報了自己的性命,守衛卻是不知,並驅逐她離開。說什麼胥府內從來都只有一個小姐,哪裡來的什麼二小姐。她一打聽,才知胥氏族人早已經離開舂陵,此刻的胥府不過是個空殼。
無奈之下,她纔想到了楊譚。
大禹軍將至,楊譚爲軍師,必不會離開的。這是她唯一能夠想到的舊人。本來,她這次回來,也是要找這位老軍師的。她有事情,要他幫忙。
楊譚走出府門的時候,就看見這麼蕭瑟的一幕,一人一馬孤立在府門。
“二小姐。”
楊譚隔了幾步的距離,便是深深一彎腰,行了個禮。聲音中,夾雜些許顫抖。
多少年了,他幾乎都忘了,胥家還有這麼一個人,還有一個二小姐。
“軍師快快起身,胥華擔不起這一禮。”
年華兩步上前,將他給扶了起來。而楊譚看見她面貌的那一瞬間怔愣也在她的預料當中。
“軍師,經否多年,不知鬍鬚是否長了幾分。”
楊譚到底是老練之人,只驚詫了一下,便從年華的容貌髮絲上回神過來。又聽她的刻意之語,習慣性的撫撫鬍鬚,嘆道。
“不長不長,幾分幾寸罷了。”
年華輕笑,慢慢摘了頭上的黑袍帽,露出了整個腦袋。
“軍師老了,這兩鬢的白髮比那年的多了。”
楊譚無奈低頭重重一聲嘆氣,卻是無意間撇到年華的髮梢,心中頓生滄桑感慨。
老的何止是他,面前的人,本該是最好的歲月模樣,卻不知這些年都經歷了什麼。白髮竟比他一個半截身子入土的人還多。
二人一番寒暄以後,楊譚便立刻命僕人將年華迎回了府內。
年華的房間胥錦之前一直讓人堅持打掃,但是近些時日胥錦走了,沒人打算,髒了許多。楊譚說可以住在其他房間內,可是年華卻是不依,只道自己房內還有東西等著她去拿。
晚間,楊譚被年華喚去了房內。而有些事情,楊譚其實也準備告訴她的。
“年言晨戰死沙場後,家主消沉了好一段時間。少主便是在這個時候,趁機奪了家權,大肆改革軍務,得罪了不少的老人。後來的事情,估摸你也知道了。”
“前段時間,魏皇在魏鄲恢復帝號,少主帶了胥氏族人前去拜賀。但我當時不知,家主被他囚了起來,送給魏皇做了妃子。前些天來的信,才知曉的。
“聶將軍本就不服少主叛亂做法,經此一事,再也按捺不住,欲要奪回家主。奈何胥家軍已經完全在少主手中掌握,聶將軍終是敗下被擒,明日午時斬首。你回來的正好,能送他最後一程。”
楊譚說完,本以爲年華會悲痛欲絕,但沒想到,對方的反應不過是眼中流露幾縷傷悲,便再無其他。他猛然意識到,這位胥家二小姐已經變了,變得徹底。
曾經,這個女子聰穎鮮活,如今,她沉穩智慧。歲月不僅留在了那層層白髮上,也留在了她的氣息上。
年華沉默了許久,後纔開口,語氣平穩,似是講述他人事情一般。
“軍師,這世人都說胥家軍乃是虎狼之師。但曾幾何時,它也是一支仁義之軍。路村舍而不搶奪,駐營地而不擾民,都是胥家軍的軍規。你說胥皓已經完全掌握了胥家軍,但其實不是。一支軍隊最重的,是軍魂!你以爲當初我姐姐爲何要配合景穆太子奪下羌族,最後竟是失去了夫君也不後悔。”
“那是因爲景穆懂得我剛纔說的那個道理,他並未說要滅了胥家軍,而是用胥家軍軍魂道義來威脅我姐姐。所以,羌族姐姐必須拿下。如今,胥皓他得到了什麼?他不懂得這支軍隊存在的意義,他沒有資格爲帥。若說誰纔是這支軍隊的主人,那就只有它自己。”
楊譚聽後,爲之一震。腦中暮然浮現那年胥仲宰自刎殉城的慘狀,彷彿也明白了些什麼。
“那二小姐準備怎麼做?”
楊譚知道,年華今日出現在這舂陵,便一定是有所圖的。否則,她不會以這樣的姿態回來。
而年華,卻是沒有立刻答話,站起身子從房中破舊的梨花木櫃中拿出一件東西,呈現在楊譚面前,悠悠開口道。
“當年,父帥領全部兵力城外對抗顧家鐵騎。走的時候,將這件東西留給了我,望我能夠守得一城安危。後來,我欲交還給姐姐,卻終究不得機會。現在,它卻是還有用的。”
楊譚看著她手中的兵符,略略回憶起那幕場景。
當時年華不顧胥仲宰反對,也要請纓守城。當初胥仲宰確實是將什麼東西交給了她。只是沒想到,卻是胥家軍兵符。
“軍師,明日午時聶叔叔斬首的時候,大禹軍便會入城。屆時,聶叔叔不會死,這城裡所有的人都會得到解脫的。”
楊譚登時錯愕震驚,難以置信的看著她,不由出口道;“你怎會知道。大禹軍明明還有幾日才能到達。”
年華撫著手中的兵符,沒有立刻開口回話,許久後才道。
“並非是大禹軍,而是擁有絕對速度的顧家鐵騎!同當年一樣,城西而入,可一舉奪城!顧家少主答應了我,會救回聶叔叔。我將舂陵圖交給他們以作交換。但你明日也要盡力阻抗,給魏鄲做一場戲。否則,魏皇若是知道舂陵異心,必會對胥氏族人不利。”
這些話,楊譚是能聽懂的。但是,他有一點不懂。
“二小姐的意思,是棄城?”
年華將那枚兵符拿在手中,緊緊握著,前所未有的堅定語氣回答他。
“不是棄城,而是救己!魏鄲必亡,大勢所趨!曾經尚且被天下人敬怵的胥家軍護不住它,如今,被天下人恥笑的胥家軍又怎能會守得住它。”
“軍師,胥家軍做下這些惡事,若是它再存於世間,怕是天理難容。待舂陵事了,大禹軍攻至魏鄲的時候,我便會去求見大禹軍主帥,請他給我一個機會入魏鄲。屆時……”
“胥家軍,我親自毀!胥家軍魂,我必守!”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與後天估計會更新一次,因爲有兩場考試 我也不確定。
最多再有一章,就可以接上前面幾章。然後故事就會落入到後續部分,就是年華入魏鄲身死之後,太子忘了年華,二人怎樣重逢,打破禁錮。
另外,這個故事也到了終章。後續部分不會著墨描寫的。
一路走來,感謝你們陪伴年華與太子成長。這是大大的第一本書,寫的不是很好,下一本會總結經驗。新書會無縫連接的,大大將背景設在了大禹五百年後。下一章會發出簡介文案給你們看。希望天使們繼續支持呦。
年華殤錦估計再有不超過十五章,就會完結,再次謝謝小天使的一路陪伴。
《菩提君天下》 大大新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