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禹永禧六十三年四月二十九日,東十四官道上。
依舊是之前的隊伍,一位大人,數(shù)十位侍衛(wèi),挨著官道巡查各地縣衙的搬遷民衆(zhòng)詳情。
只是這次不同的是,他們還帶著一個剛出生的嬰孩。奔馳在官道上的時候,時不時就聽見一兩聲嬰孩的叫聲。
前面遇到了岔路口,所有人一勒繮繩停下,靜待他們的大人指示。
白錦年一手拉繮繩,一手懷抱嬰兒。他低頭看看懷中的小傢伙,睡得正香,一點兒也沒有因爲顛簸而鬧騰。之前,因爲怕趕路風沙進了小傢伙的衣服,所以他解下了自己的披風,包裹起這小小軟軟的人兒。
小孩子剛出生,眉眼未有,卻是隱約間,透著那個堅強女子影子。
他們在張家院子裡停留了三天,三天後,小小的院子裡迎來了一個新生命。
在戰(zhàn)火與死亡的烽火狼煙中,在哀嚎遍地的北部大地上,每天都重複著喧囂與鮮血。上天將悲哀與絕望灑滿每一個角落,令塵土去籠罩將死的人道。而在這時候,一個嶄新的生命,寄託著希望與靈魂的洗禮,在這片大地上,不合時宜的誕生了。
這個孩子同她的母親一樣,在淤泥中堅強,追逐著那一絲微不可見的光芒,一步一步走下去。
那日,他打開了那份密詔,卻不知該用怎樣的語言去形容那份密旨的內(nèi)容。
他看看牀榻上的人,許久後,纔開口說了一句話。
“或許會有別的方法,你這樣做,值得麼?”
女子當時已經(jīng)力氣枯竭,脣瓣白沫,卻依舊堅持著回答他的每一句話,頑強到令人心疼。她當時只回了他一句話,白錦年便知道自己無論如何都不會再勸她回頭了。 шшш ?тt kǎn ?C〇
“我可以沒有夫君,孩子可以沒有父親,但這天下不能沒有景穆。”
天下……景穆……孩子……
他聽後,不知怎樣接話,似乎說什麼都顯得卑微與不足。他爲朝廷命官,沒有立場去讓她選擇與回頭,更沒有立場去評價那份密旨。
景穆太子,乃是除了聖上之外,這天下至尊至貴之人。十四歲入主東宮,十六歲闢府掌朝政,二十歲時已經(jīng)名滿天下,爲萬民敬仰。直至今日,親政十數(shù)年,滅魏國,統(tǒng)四海,震朝民。
這這樣的功績與榮耀,還未爲皇,便已經(jīng)足夠流芳百世,千百年來罕見,受世人歎服。可也就是這樣的功績與榮耀,竟能夠隨意說放棄就放棄。
密旨中,景穆太子願棄儲君位,貶爲庶民,從今往後不入皇城一步,後世子孫革除禹姓,只求聖上留下胥氏族人的性命!
棄一世榮耀尊位,全一人夙願心成。
這份愛,來的龐大卻又卑微,讓人猝不及防卻又小心翼翼。即便奉獻付出,也要甘之如飴。
白錦年少時十幾歲,親眼目睹親姐白菁被皇家門閥逼迫,最後不得不得身死來全那份皇家名聲。雖事後僥倖留得一命,但永生驅(qū)逐,不得再入家門,不得再見親人。十幾載淒涼,可想而知。
他以爲,那便是帝王家的無情,皇城禁錮下的靈魂與愛情,是多麼的微不足道與可悲。十三王與他姐姐白菁,縱使真心相愛又如何。到頭來,一個遠走,一個新娶,從此君郎是路人。
年華……這個突兀出現(xiàn)的女子,他其實從不相信她能在那太子府裡活的瀟灑幸福,會得到那份帝王情。
但那天,她說了好多話,讓他那自以爲是的信念大廈,一點一點傾倒。
“爲了蒼生天下與祖宗基業(yè),舂陵他必須下令征討,這我怎能不懂。可爲了我,他卻甘願放棄十幾年爲之奮鬥的理想信念。變法未成,江山社稷未定,這個決定有多痛苦,我也懂。我其實想過,若我只是年華,那該多好。舂陵如何,胥家軍如何,都可不管不顧。只要爲他生兒育女,一生平安喜樂就好。”
“但是這樣的我,有多醜陋,有多自私你知道嗎?我討厭這樣的年華,討厭這樣的自己。舂陵,那是我的家的啊,我怎能捨棄。可他又憑什麼承受這一切,自己的苦就只能自己吞。我既然不能擺脫,就要擔著。”
“這一生,從那場魏禹之戰(zhàn)開始,我便由不得自己。也許,從哪裡開始,便從哪裡結束,也算圓滿。他沒有忘記年華,年華也沒有忘記他。我們都不想這樣,但我們別無選擇。”
白錦年聽後,緊緊握著那密旨,感受它背後的那份沉重與無奈。
那天,那個女子,令他敬佩。
“所以,你拿走了密旨離開了殿下,你最後會去舂陵的。爲了家族,爲了殿下,對嗎?”
女子沒有回他,但是那眼神,蒼茫中帶著幾不可見的悲傷堅定。沉譚不見底,薄薄白霧,砸入心底,落成了一地的殤。
“我其實還想拜託你一件事。張母說,這會是個女孩子。我給她起了個名字,叫錦華。我……我將她託付給你可好?你帶她去京城,讓她離她父親近一些就好。”
白錦年不想答應的,他不是很喜歡聽到‘託付’這個詞,他愣了好久,久到牀上的人支撐不住了,他纔開口回絕。
“不好,年華,你覺得我會有多大的膽子?這是殿下的孩子,她本應是公主,是金枝玉葉。我白家遭不起這麼大的欺君之罪。”
可是女子躺在牀榻上,眼神已經(jīng)渙散無光,似乎已經(jīng)聽不到他說話了,似乎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這個孩子,我……我對不住她父親……不過還好……我會……會先走……她與她父親還會好久好久的活著……陰曹地府,我會先走……不會與他們相見的。”
三天,整整三天痛喊難產(chǎn),那個女子沒有放棄,這個孩子也沒有放棄。一次次鬼門關的徘徊。女子告訴自己,不可以累,不可以睡,你還有使命要去完成,你還要整裝獨自上路。
最終,錦華出生了,她與那個人最後一絲牽扯也沒了。
天晴朗,好風光,東十四官道上,白錦年擡頭,看著面前的兩道岔路口。一道通往舂陵,一道通往北地別處。
當年北征時,景穆太子突現(xiàn)舂陵城,與胥家二小姐隔簾談判。後保全胥家軍與北地民衆(zhòng)。此事已被史官記載,永入史冊。
可是白錦年卻是知道,當年聖上其實是要太子儘快趕往北征大軍同顧玨暔匯合,並派了張內(nèi)侍隨行跟著。至於舂陵,聖上當年下的是殺令!
後來,太子回京,聖上龍顏大怒。其實不僅僅是因爲太子私自停了戰(zhàn)事,還有他當初違背聖意私去了舂陵的緣故。
而彼時,太子尚且不知年華實乃胥華。做下這般的決定,不過是因心中真正裝著這萬民江山。
白錦年再次低頭,看著懷中熟睡的嬰孩,突然輕聲開口道。
“孩子,當年你父必也在此路猶豫彷徨。二者取其一,他最後選了舂陵。世事難測,若是殿下未能走這條路,或許你母親的人生應當是另一番天地。”
話完重重嘆氣,他從背上拿出一個碎花小布的包裹,慢慢打開,是一雙繡了小小彩色蝴蝶的粉繡花鞋。在張家小院中,買藥材的時候,順便命侍衛(wèi)買的。
淮南那年,他在懸崖底下?lián)斓搅艘浑b繡花鞋。今日,他在這北地撿到了一個孩子。
“這雙鞋子你娘是沒機會穿了,爹送不出去,以後留著給小錦兒你穿可好?哦,對了,以後我當你爹爹,白錦華,你看可好?也不知你母親這個名字是什麼意思,倒是同我有緣。”
嬰孩好像是有感應一樣,在懷中蠕動了兩下,好似答應了一般。他被這動作給逗笑了,嘴角勾起,又看了她兩眼,才擡頭。
“改道!避開舂陵,取另外一條路!”
作者有話要說:最近流言好少啊,你們不留我咋知道你們的想法呢?我自己寫,很容易跑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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