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朝聖殿。
景時在外間候著,濮北王已經進去了一個多時辰,裡面除了剛開始有些吵雜的聲音,後面便漸漸平息了。這讓景時有些稍稍放寬了心。
又過了一個時辰,濮北王出來了,景時立刻迎了上去請安。但實則是想從這位王爺的口中套出些什麼話來。誰都知道,王爺與皇上的情義深厚。
可是沒想到,濮北王開口竟是一個字都與那白家夫人的事情沒有干係。
“你好好照顧皇上,本王過幾日就會離開平昌,同當年祖父一樣,非死不回此地,一輩子就守在濮北了!”
景時愣了,好半晌後才反應過來,再想追上去問清楚的時候,早已經沒了人影。
但景時再轉念一想,顧玨暔手中握了幾十萬兵權,又出生在顧家這樣的顯赫門第。是該同當年老濮北王一樣,懂得逼其鋒芒,懂得何爲真正的爲臣之道。
不過……他走了,那白家夫人的事情怎麼辦?
景時想到這麼一樁麻煩還沒有解決的時候,頓時又成了一張苦瓜臉,看看宮殿的內室,心中不禁腹議。
祖宗啊祖宗!你說你看上誰不好,偏偏就看中個有夫之婦!偏生你還就是個這天底下權利最大的人,著實令人頭疼,著實令人頭疼啊!
到了晚間用膳的時候,景時才欲起身進去,但是手還未沾到門,便被制止了。
“站住!誰都別進,朕想一個人呆會兒。”
景時立刻頓住腳步,不過濮北王走的時候,門只是被輕輕掩上,他轉身離去的時候,透過門縫依舊看清了一些裡面的狀況。
皇上平日裡愛重儀態,那個時候,景時卻見到一團黑錦袍與地上的黑色大理石融爲一體,平日裡高大威儀的人,此刻看著,卻有幾絲可憐。
帝王愛,究竟是什麼?
景時困惑了。當年華妃娘娘寵冠六宮的時候,尚且不曾令皇上如此。爲何那傾華郡主皇上只見了她兩面,便是這般掛心。
自濮北王來了以後,又過了幾日,皇上下了一道聖旨,將華妃娘娘遷往皇宮東北角的霞羅宮內。
景時傳旨的時候,華妃娘娘很是失控。霞羅宮不是冷宮,但是終年冷清,與冷宮無異。
“爲何!他爲何如此待本宮!本宮父親年前不過剛剛去世,他便這般,我父九泉之下何以瞑目!景時,你去告訴他,我是年華啊,我是年華啊!”
華妃娘娘抓著景時的衣角,髮髻散亂,錦袍凌亂。此時的形象,與街頭潑婦有何差別。
景時其實很不喜歡她,這宮裡許多的奴才都不喜歡她。這位娘娘的性情太過乖張暴戾,新皇登基七年內害死的宮人何以數計。
他第一次不用對這位娘娘虛與委蛇,毫不留情面的掙開了她,諷刺道。
“娘娘說笑了,皇上自是知道娘娘名字的。娘娘,恕奴才說句不中聽的話,皇上忍您也是夠久了。娘娘是年華、張華、李華都無所謂了。”
華妃娘娘的神情在景時說皇上忍她的時候,一瞬頹敗,緩緩癱坐在地,眼角的希望開始一點一點崩潰。最後,她卻放肆的笑了,笑的好不誇張豔麗。
“哈哈哈!哈哈哈!對啊,年華又能怎樣。可我就是年華,一輩子都是!他不愛年華了,他終於是不愛年華了!”
景時看著宮人將她給拖走,看著她失常,弄不明白她到底是瘋了還是沒有。
華妃娘娘這一遭遇,震驚了宮內外,便連朝廷也是震驚。因爲華妃娘娘以前是御史臺女官,曾以一己之力監督楚陽河治,令人敬佩。
可是不知爲何,朝廷左相大人公羊晴,曾經也爲御史臺首席女官,對這個娘娘卻是漠不關心,就好似從不認識一般,七年未與之說一句話。
公羊晴如此,濮北王亦是如此。皇上常說,濮北王與華妃之間的情誼深厚,可景時七年內卻從未看出來過,濮北王那個性子,喜歡誰不喜歡誰都是一眼擺到明面兒上的。景時覺得,他不喜歡華妃娘娘,大概整個宮中只有皇上覺得他們情誼深厚吧。
華妃娘娘打入霞羅宮的當晚,皇上心情很是不悅,批閱奏章連連皺眉,所有侍候的奴才都是大氣不出一聲,生怕觸怒聖意。
“景時,她可是說了什麼?”
禹玨堯突然放下奏摺,急聲問他。
“回皇上的話,娘娘情緒是有些失控,但並未說些什麼。”
景時說了謊,他沒有將華妃說的話傳達。在這宮中,一顆人心算計處處常見。今日景時對華妃出語譏諷,落井下石,又怎會給她東山再起的機會。
禹玨堯怔愣一瞬,眼中閃爍著不明的情愫,半晌後才自言自語道。
“她原先是個什麼模樣,朕都快忘了。人都善變吧,她變了,朕也就不喜了。”
景時連忙附和幾句,這時候,宮殿外正好有小太監慌慌張張的進來傳話。
“皇上,白府託人來了。說是白夫人想要見皇上一面。”
“當真?!”
景時旁邊的這位皇上在聽到這句話以後,瞬間起身,神色激動。好似方纔惆悵不悅的人與現在這個並非同一個人。
景時有多久沒見皇上如此愉悅了?
這個人,貴爲天下第一人,偏偏喜歡個人還是求而不得的。他雖從未鬆口說放過那白夫人,可是白夫人來帝都已經快一個月了,不還是好好的在白府呆著的嘛。至於白氏一族,也不還是好好的腦袋掛在脖子上。
他若是想見那白夫人,其實早就見了。但是皇上是個執拗的皇上,像個要不到禮物的孩子,總是保留著最後的自尊心。
景時想,其實皇上也懂得,強扭的瓜不甜這個俗理。但他太不捨得放手了,所以不肯給自己臺階下。
“皇上,既然白夫人要見你。那景時這就派人去白府接人。”
“好,你親自去將她接來。她行動不便,就用朕的步攆吧。”
“這……”
景時爲難了,皇上的步攆如此用法可不就是告訴了所有的人這位白夫人很是特殊。現如今朝臣還不知道這件事,步攆怕是萬萬使不得的。皇上這是一時高興壞了吧,連顧忌都忘了。
“回稟皇上,白夫人她定了地點,說要皇上明日午時出宮赴約。”
還好,小太監機靈,又傳了話,解決了景時的難做局面。
禹玨堯聽到後,臉上的神色收了收,又重新坐下來,半晌後纔開口道。
“回去告訴她,白府人的性命都握在她的手中,朕不喜歡不識時務的人。”
小太監退出去了,景時想說明日要打點些什麼,畢竟這皇上出宮不是小事。邢鐸也是要跟隨的,得立刻趕去通知正在宮內巡查刑統領纔是。
“景時,你說朕是不是真的過分了。朕不想逼她的,朕想她心甘情願。”
“皇上說笑了,這天下都是皇上的,皇上沒有錯。”
“是嗎?”
禹玨堯聽後,嘴角一撇嘲諷笑意,繼續道。
“可即便是錯了又何妨,這一次,朕無論如何都要一錯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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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一線湖。
年華被白府的人送到以後,便請他們走了,自己帶著小錦兒,母女兩個人進了一線湖的湖心亭內。
來的有些早了,還有兩刻鐘纔到約定的時間。可笑,她便如此的迫不及待了?
“娘!娘!你看,天上落糖了!好多好多的糖!”
小錦兒本是在亭內四處好奇玩耍,突然開口大聲呼喊,將年華的深思拉回,看向亭外。
“竟然……又下雪了。”
白色的雪花自湛藍的天空紛紛揚揚的飄落,在一線湖的邊際,成了一片白色茫茫,悠遠空曠。像是整片湖水披上了一層白色的衣裳。雪花落入水中,一瞬化作白霧,點點不見蹤影。
“娘!糖不甜!不甜!”
小錦兒撅了嘴巴,跑到年華的輪椅旁,搖晃她的手臂抱怨,樣子甚是可愛。
年華無奈笑笑,捏捏她的鼻子,溫聲道;“傻孩子,這是雪,不是糖。也難怪,你一直生在南方,沒見過白雪。孃的家鄉,可是每年都會下雪的。”
“真的嗎?這麼好玩兒?”
年華點點頭,看著她,卻又像是透過她看到了很多人。
“璟山的雪日很美,處處銀裝素裹,雪花有小錦兒的眼睛這麼大。你二師叔那時候,常常喜歡下雪了帶我偷偷溜出去。白雪皚皚,踩上去吱呀吱呀的響,小松鼠都躲了起來,我們就故意使壞去掏他們的老窩。可是三師叔他素來討厭下雪,總是躲在房中不出來。”
“那……那姨娘呢?娘不是常常對小錦兒說,姨娘很厲害的麼。”
“你姨娘啊,她是挺厲害的,一般得罪她的人,都沒一個好下場的。”
小錦兒一聽,誇張的捂了嘴巴,樣子逗笑了年華。
外面的雪已經越下越大,湖面結了一層薄薄的冰,雪花不再融化,鋪了白白的一層。
年華看著一線湖渺遠的邊際,癡癡道;“還有一個時辰,我們一家三口就團聚了。”
“小錦兒,扶娘起來吧。娘許久不曾走了,都快忘記踏踏實實站在地面上是一種什麼感覺了。”
小錦兒乖巧的點點頭,知道她最近正在吃藥,身體好了很多。聽說這藥,還是她那個從未見過的三師叔給的呢。
年華支起全身的力氣,艱難挪了一步。錦兒還太小,她不敢將力氣都支在她的身上,只能是努力咬著牙儘量自己走。
“娘,加油!”
小錦兒關切的眼神,生怕她一個不小心就摔了。
年華走了兩步,覺得還行。所幸就有些僥倖的鬆開了小錦兒的手,嘗試著自己走。
可她也只是走了一步,就一陣的天旋地轉,腳下一個無力,整個人都甩了出去。
“娘!”
如期的疼痛沒有來,她跌入了一個溫暖的胸膛內,熟悉的感覺撲面而來,好像要將她淹沒溺死在這懷抱裡。
“啊!是你!”
小錦兒長大了嘴巴,看著面前這個男子,就是那個在平縣裡叫她小丫頭的那個。
作者有話要說:大大新書《公子倚門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