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華再次醒轉過來的時候,只覺全身骨頭都散了架。腦子嗡嗡的直響,好半天才回過神來。
打量四周,一個黑的不能再黑的小房子,自己手腳被縛住綁在柱子上。真該慶幸嘴巴還沒有給她塞住。
二師兄說一個人可以栽無數次,但是不能在一個坑裡栽倒兩次。很不幸,她這次不僅栽在同一個坑裡,且是一個糞坑。
房間突然有絲光亮,一個高大的男人身影出現在門口,逆著光,看得她很是不舒服。
“舞元鍇,你若是想殺我剮我,痛快點兒。”她瞇著眼開口。
男人走進屋內,慢慢露出面容,正是那昔日不可一世的舞家少爺。只是歲月滄桑,如今的他看著比之三年前沉凝了許多。
他慢慢蹲下來,一把捏著女子的下顎,嘴角陰險笑意頓時浮現。
“殺你?不,你還有用得很。年華,你知道這是哪裡嗎?”
年華不回他,也不看他,斜視一眼,很是不屑。
舞元鍇卻也不惱,只是手指的力道加重,把女子的下巴捏的咯吱作響,硬把她的頭扭過來。
他邪笑道;“這裡是羌族,也就是你們口中的叛族!年華,想不到自己有一天還會落在我手裡吧。怎麼不害怕呢?不過這倔強的模樣跟三年前真是一點兒差別都沒有。”
年華‘呸’的一聲,從他手中將自己的下巴強拽出,斥道;“你這一身臭氣跟三年前也沒有什麼差別。舞元鍇,舞家叛亂謀逆大罪,你能僥倖留一命已經是要燒香拜佛了。如今怎還這麼不惜命。”
“哼,留一命?”舞元鍇譏諷出口,看著她像是在看什麼玩笑。
“禹玨堯從未想過要留我一命,他不過是要利用我查出羌族罷了。我被他囚禁,又被他故意放走。我明明知道他想幹什麼,卻還是被逼的走投無路,只能來投靠我母親的部族。不過還好,羌族首領威潘被抓了,你又在我手中,他還能鬥得過我麼?”
年華看他得意的嘴臉,真想上去噴他一臉的口水。今早,可能也不是今天了。她準備乘車去軍營,因害怕禹玨堯已經知道她在舂陵,會派人暗中跟隨。所以她故意叫車伕去城外轉達一圈,繞了很多路。
舞元鍇就是在這個時候突然蹦出來,帶一羣人劫了馬車,馬伕被殺,她被抓。年華被迷暈的時候,只下意識想到有人要害她,其他的什麼都來不及想。
舞元鍇出現的太蹊蹺,蹊蹺到時間地點分毫不差。
“舞元鍇,殿下身邊有你的人吧。我昨日不過剛暴露在殿下面前,今日你就劫了我。若說是巧合,我絕對不信。但若是這樣,你也該知道,我早已經離開太子府。我想你抓我不僅僅是要泄私恨吧,如今的我沒有什麼利用價值。要讓你失望了。”
年華說這話其實不爲脫逃,是爲了印證。她不能確定舞元鍇抓她是因爲她是舂陵的胥家小姐,還是太子謀士年華。這二者的區別可大了。前者,威脅舂陵;後者,威脅的是太子。
“不錯,是有人通風報信,說你年華又出現了。你說自己沒什麼利用價值,我看未必吧。他爲了你,連我妹妹都拋棄了。雖說你們已經決裂,他也是夠狠絕的人。但我不信他會不管不顧,只要他管,我就整死他!”
年華稍稍寬心,看來他還不知道自己的身份,這下倒還好辦。只是這人已經被仇恨走火入魔,多說無益。舞元鍇比之三年前,手段更狠,心思更陰沉了。
她不說,舞元鍇卻是不停的譏諷她。這是一種卑微的自我炫耀,一種沒有安全的自我膨脹。
原來,舞琛早逝的夫人是羌族部落的公主。那老狐貍叛逆的心怕是幾十年前就有了。最南方與最北方,這都能勾搭上,年華也是佩服。
但淮南與羌族畢竟距離太遠,舞琛要反,北方的勢力一時還用不上。雙方雖有聯繫,但是不多,所以那時在淮南沒有牽扯出來。而羌族與魏鄲交好,多半也是舞琛授意的。
但是老狐貍想不到,景穆太子實乃是個他無論如何都鬥不過的太子。能從小小軍械所查到舞家,那從舞家查到羌族也不是什麼難事。可是查,也是需要餌的,舞元鍇便是那個餌。
一年前,舞元鍇逃出太子的掌控,一心想要投靠母族,東山再起。哪知這小子家門慘變之後學精了許多。很快竟發現自己不是‘逃’,而是‘被逃’,一直都在別人掌控中。
可是他一個嬌貴慣的公子哥兒,在民間被太子逼得狼狽至極、毫無尊嚴。明知是個陷阱,最後還是要跳進去,乖乖來了羌族。
羌族首領威潘是舞元鍇的母舅,但是舞琛已死,舞元鍇不過廢人一個,還有可能召來禍端。幾次欲逼他離開,奈何這舞元鍇早已經是個忍辱負重的主兒,知道自己一旦離開這裡,對禹玨堯沒了利用價值,就難逃一個死字。
就這樣,他賴在這裡,直至前段時間發生了難民被殺,羌族首領威潘入舂陵討說法反被抓的事。舞元鍇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耍手段掌控住正人心惶惶的羌族。
年華不料,這舞元鍇人生曲折的都可以排出戲了。特別是他說到自己這些年是怎麼被侮辱的時候,那叫一個猙獰面相,恨不得咬碎了仇人。
她一貫曉得那人的手段,當初能逼得舞元鍇揹負著家恨也要來羌族自己跳入陷阱,可想而知這舞元鍇到如今還不被逼瘋,也是奇蹟。
從前,她誤會那人,說他罔顧法紀,公私不分,現如今得知真相,心下難免愧疚一二。心想著,若是日後大家見面,道個歉是肯定的。
但又一想,二人之間,早已沒有瓜葛,見或不見都沒有什麼區別。他棄了舞雪檀,可他們之間又何止是一個舞雪檀這般簡單。
不覺經年,不覺情空,不覺夢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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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元鍇從囚禁年華的地方出來以後,徑直回了自己的大帳。
北方的部族大多是遊牧草原的族落,不設房屋,只有帳篷。方纔年華以爲自己在一個黑屋子中,其實也只是一個黑帳篷。
舞元鍇進入大帳,便看見一個緋衣裙的女子,靜立在帳中。他頓時喜笑顏開。
“檀兒,怎麼不在自己帳中好好休息。跑出來幹什麼。”
舞雪檀回身看他,淡淡一笑,神色卻是冷淡,直接開口問道;“她怎麼樣了?”
舞元鍇轉身坐到帳中虎皮大椅子上,直視她道;“被抓的人還能怎樣。檀兒,這人已經在我們手中了,下一步該怎麼辦?”
舞雪檀眉梢微挑,眼中滲出算計精明的目光;“我之前不料,有顧侯再此,他竟然還親臨舂陵,指揮北方戰局。現如今,我們每走一步,都要步步精心。羌族與魏鄲之間的聯繫不能斷,如今羌族內部反對你的聲音也還有,這兩點至關重要。”
舞元鍇點頭贊同,也顯出深思模樣,沉道;“威潘的兒子還不能殺,否則容易激起民憤。但是內部不穩,如何對抗勁敵。北征軍幾十萬大軍,舂陵內還有三萬胥家軍,這要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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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雪檀上前幾步,露出自信神采,爲他斟了一杯茶水,輕聲道。
“自然不能妄想打得過他們,我們要做的只是讓他們退卻罷了。關鍵就在於太子殿下是怎麼想的。我將年華誑下山,本意是要這女人和她師姐一起葬送在舂陵。但如今,這場戲卻是更好看了。”
“還有一點,當初聖上宣佈先昭仁太子因病去世。但是朝廷上下都知道,昭仁太子其實是死在戰場上,而且恰恰是在這東北一帶。我在御史臺的時候,這事的傳聞知道不少,或許可以一用。也算是太子殿下的一個軟肋。”
舞元鍇見自己妹妹的神色,心下稍安。同時也驚奇自己這妹妹的手段,越發的連他都看不清了。
前段時間,他剛到羌族,不料威潘如此排斥他。想方設法給舞雪檀寫了一封信,報個平安。舞雪檀回信,說自己要親自前來,且已經安排好一切。就這樣,兄妹二人在羌族再見。
“還說什麼太子殿下!那個雜碎種,他當初……哼!”
舞雪檀見他情緒又激動,隨不再言語。舞元鍇曾經經歷過什麼,她不得而知,他也從不相告。
這時大帳走進來人,有要事稟報。
“首領,有人硬闖營帳,來人自稱……”
“自稱什麼!莫不是都聾啞了!”舞元鍇一腳踢翻跪在地上的人,極是不耐煩。
“自稱……自稱大禹太子!”
“什麼!”
舞元鍇與舞雪檀雙雙驚呼,互看對方一眼,皆是震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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舂陵,客棧。
“放開我!”
年言妝大聲呵斥,怒目瞪著身邊的黑衣漢子。她被點了穴道,坐在牀榻上動彈不得。
邢鐸本是抱劍冷臉,聽她叫喊,一把抽出利劍,抵在她的脖子上。
冷森語氣開口道;“閉嘴!若不是你,殿下怎會獨自冒險前往!若是殿下有絲毫差錯,我先剮了你!”
年言妝是個吃軟不吃硬的性子,劍抵在脖頸上,卻更橫的冷視他,衝道;“我還冤枉你家主子了不成?!即便人不是他劫走的,那他怎會知道我師妹被劫去了羌族!還不是酒樓之後,派人跟著我師妹!”
昨日她怒氣衝衝的跑去興師問罪,可沒想到年華的失蹤與其並無干係,反倒是落在了羌族的手中。
禹玨堯命邢鐸將她制服,安置在此處。自己則匆匆出門,不知去往何處。不過聽這邢鐸的語氣,應當是去救年華了。但是自己此刻心急如焚,卻被定住不能動彈,著實要將人逼瘋!
而邢鐸看著劍下的人,心中也惱火。他不是易怒的男人,但是主子的性命勝過一切。禹玨堯不讓他跟隨,只領了數十暗衛前往,只是爲了一個早已決裂的女人!
“嘭!”
房門被撞開,三個人進來,一男兩女。
顧玨暔、公羊晴、還有一個年言妝並不認識的少女。那少女身穿白色大斗篷,將整個人包裹,隱約可見面相。
“邢鐸,你做什麼!”
顧玨暔見屋中形勢,上前一掌擊落邢鐸手中利劍,轉眼看向牀榻上的女子。見她無事,眼中隱隱擔憂才落下。發覺年言妝被點住穴道以後,又快速在她身上一拂,將穴道解開。
年言妝解開穴道以後,也不看他,只一下彈坐起來。下牀就要往門外走去,毫不猶豫。
“你要做什麼!”顧玨暔一把拉住她的胳膊,眉頭微皺,厲聲阻止。
“你放開我!小六被抓了!我要去救她,我就只有這麼一個妹妹,她若是出了什麼事,你要我如何向師傅交代!”
年言妝一扯胳膊,奈何對方力氣太大,沒有抽離出去,最後只能憤然看他。
“你冷靜點!殿下已經將情況在信中說明,我們前來就是要救年華。但你這麼衝動,難道要自己一個人闖入羌族營地?!還嫌一個殿下去了不夠麻煩!”
年言妝衝,顧玨暔語氣更衝,生生壓過她。手中力道更是加重。
“年姑娘,殿下已經去了。若是依著殿下的才智都無法將年華安全帶出來,你去了又有什麼用。還是安心在這裡待著,從長計議。”
一直未曾說話的公羊晴此時突然開口,依舊是一副冷淡模樣,但話語中也有三分關切。
年言妝恨恨看了一眼面前的顧玨暔,又看一眼公羊晴,漸漸平靜下來。
顧玨暔見她不再激動,手上力道稍鬆。哪知後者感受到以後,趁機一下將他的手甩開。
“安心做不到!你二人一唱一和,相得益彰,說的倒是很有道理!”
這話明顯是反話,夾雜莫名的氣氛情緒。但年言妝確實是稍微冷靜,知道自己此時衝動確實沒什麼用。話完以後,決絕扭身背對他二人。
顧玨暔眸中怒意閃過,怎會聽不出她話中譏諷。但此時不是討論他們之間事的時候,遂沒有發作,扭身對邢鐸道。
“威潘已經送來,殿下身邊帶了多少人?如今的舞元鍇可不比從前,當初殿下如何對他,這傢伙可是要一一討回來的。”
邢鐸對他一一稟報。只道禹玨堯身邊只有數十暗衛守著,就獨自前往了羌族營地,如今一天已經過去了。
顧玨暔擰進眉頭,凝重肅穆之色仿若刻在臉上。公羊晴也是微微皺眉,眸中擔憂焦急。
“我去吧,將威潘交給我。我手中有羌族世代爭奪的東西”
自進門就一直被忽略的斗篷少女,突然開口,聲音尖尖細細,像鈴鐺一樣。
年言妝不由回頭,看著她,疑惑問道;“你是誰?”
“癡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