喚心、喚心,原來真正所換的是醫(yī)者之心。這蠱毒難怪被人驚怵,不在其效力,而在其意義。
癡女當初對她說的話,其實她沒有過多在意。那個女孩給她的感覺太過於淡墨不真實,好似從未出現(xiàn)過。
蠱毒發(fā)作的那天,約莫是一年多前,噬心鑽骨的痛,她一下子撞到了石頭上,想了結(jié)此生。師傅與師兄們都嚇壞了,但最是體弱的三師兄正好去山下義診,也就不得而知。
那次發(fā)作,臥牀了兩個月,突然就有人送藥上山給年長風。不知是碰巧還是故意,反正那藥很對她的病癥,緩解了不少疼痛。但她知道,藥終歸是藥,治病卻不治蠱。
此後一年,師傅每月都會給她拿藥。她想,或許是師傅見這藥好,便又問人求來。如此,每月她都吃藥,蠱毒不再發(fā)作,身子卻弱了不少。
這天,師姐派人傳口信請援,來人是個士兵,穿一身紅色軍衣。她收到信後感慨頗多,當年舂陵之危,同樣的情景,師姐收到她的信時是否也是此般心情。但傳口信之人只見了她,便匆匆趕回。年華想了想,還是要告訴三師兄的好。
年言陽未在房中,她便先進去等候。枯坐無聊,翻看他案上書籍,無意中瞧見書架最角落裡一個佈滿灰塵的錦盒。這錦盒她從前也見過,只是師兄從不讓她碰觸。
此時玩性心起,就偏要打開看看。錦盒不小,她笨拙搬到案上,吹掉上面灰塵,輕輕打開。
出乎她的意料,沒什麼稀罕的寶貝,只是一盒子的書信,一摞一摞的,足有幾百封之多!
看人書信不道德,然二師兄曾教誨過她,所有真相其實都源於不道德。本著三師兄與一神秘佳人密會傳信的猜測,她也就不道德的翻看起來。
可就是這麼一看,那日淮南懸崖上張方欽對她說的一番話,似乎就有所明瞭。
信件最早是十五年前的,信紙已經(jīng)蠟黃,上面標明的日期是大禹永禧四十六年。來回傳信的也是一人,但未署名。
可她知道是誰,那字蒼勁有力,乍一看很是疼痛熟悉。
吱呀一聲,房門突然被推開,年言陽回來了。進屋後看到她面前攤開的一桌子信件,眸中驚詫極瞬而過,後無奈搖頭。
“還是這樣鬧騰,管你不得。這些信有什麼好看的,收起來吧。”
“師兄曾告訴我,是少年遊歷的時候才認識的他,惺惺相惜後便成主僕情誼。小六未曾想到,這其中卻是頗有淵源。”
年華擡頭,笑看他,眸中看不出情緒如何。
璟山與那個地方,究竟有什麼聯(lián)繫。她不是非要弄懂,卻不再想當個傻子。
年言陽神色淡淡,走到案前將那些散亂的書信都一一放回錦盒內(nèi),邊放邊道;“如你所見,年言陽這一生註定是鬼才,因爲他專爲太子殿下而活!”
年華從他房中出來後,在山林裡遊蕩了好長時間。後覺得還是不痛快,又去廚房將小師弟的糕點給偷吃了個一乾二淨才舒心。
其實有些事情,對她來說已經(jīng)沒有什麼意義,不過是陡然發(fā)覺真相,有些添堵罷了。
年言陽說太子府與璟山的關(guān)係還要從純慈皇后說起。原來那日密室所見的純慈遺像並非偶然,這個女子確然是璟山的人。
純慈是年長風的師妹,因緣際會輔佐了聖上登基開國。大禹定國後,年長風不戀名利,返回璟山隱世生活。後純慈皇后出事,其心腹託信要年長風出山輔佐昭仁太子。
年長風與純慈之間情誼深厚,親人驟然離去,不忍拒絕。然天不遂人願,昭仁太子英年早逝,獨留幼子。於是這約定便自然而然的承襲到這幼子身上。
可山中生活清淨,年長風深感世道紛亂,不願再踏足這紅塵俗世。適逢他剛收留孤子年言陽,心下一計。若是自己將一身本領(lǐng)傳授於孤子,再由他日後出山輔佐那未來帝君,豈不美哉。
年華是深知自己師傅的性格,這樣缺損的事他不是幹不出來。只是後來師傅明知她要去太子府,也不肯相告,才叫真正缺損!但又一思忖,恐怕師傅是怕當年自己與圓方大師的約定被她知曉罷了。
翌日清晨,山霧未退,天色朦朧之時她打好了包袱,備好半年藥量準備下山。臨走之時,也學師姐的壯志凌雲(yún),留了一封書信。
只是昨日那麼一驚,倒是將師姐傳信的事給忘了說,只好在信中一番解釋。
但年華萬萬沒想到,這廂還沒下山呢,就被人給發(fā)現(xiàn)了。實在是個出師未捷身先死,踩了狗屎黴運。
看著面前攔截的水嫩少年,年華眉毛一挑,道;“回來吃的、玩兒的,一樣不少你,放行!“
“你昨日將我私藏了那麼久的糕點給吃了個精光,不放!”水嫩的少年一昂頭,手中掐著年華今早寫下的信件,顯然不爲此所誘惑。
“放!”
“不放!”
最後帶個拖油瓶下山的時候,年華直感此才叫真正的出師未捷身先死。這小子的如意算盤打的很不地道。
她與年言星二人在集市買了兩匹馬,備了些乾糧就立刻出發(fā)。年言星一個十六歲的孩子,從前年長風忖他最小,極少放他下山,於是這廂看什麼都帶著股子新鮮勁。就連乾糧,頭兩天也是啃的特帶勁兒。
此去大約有半月路程,二人快馬加鞭,十日便到。這天,來到了留仙鎮(zhèn)的酒館內(nèi)。傳口信的人沒有說明具體位置,他們一路也是打聽北征大軍所在之地,才趕來此處的。順便知曉了北征軍最近張貼榜文求計策之事。
年華飛鴿傳書給年言妝後,便在酒館內(nèi)留了兩日。哪知最先碰到的不是年言妝,而是另一位舊友。
白錦年。
白錦年爲監(jiān)軍,此番求策本用不著他來,但是軍中一批糧草運行途徑此處,便順道來此處將這求策之事給辦了。
故人相見,一時悵然。白錦年見到她時,眼中驚意難斂。
二人同坐一桌,年華瞧他不似兩年前那般,書生氣少了許多,平添幾分硬朗,想是隨軍之緣故。她一路北行,途中聽到不少北征軍之事,知道白錦年以門下侍郎的身份任了監(jiān)軍。
“兩年不見,沒想到與年女史在此處相遇,實是造化弄人。當初國案之前,與女史結(jié)盟,不想最後白某倒是連人都尋不到了。”話完,白錦年低頭譏笑。
“白大人言重了,結(jié)盟稱不上。經(jīng)年一別,白大人要先來興師問罪不成?”年華笑言,爲他斟滿了酒。
當初與白錦年之間雖有交際,但是結(jié)盟卻真談不上。這人城府不淺,上元節(jié)那日便可得見。門下侍郎,這官兒已經(jīng)不小了。師姐一直未回她,若是能通過白錦年找到年言妝也是可以。
二人一番交談,客氣疏離,權(quán)當敘舊。年華提出要尋她師姐的時候,白錦年微有震驚。
他道年言妝確實是在軍中伴顧侯左右,但是從未聽她提及要找年華前來助陣。不過若是她們要姐妹相見,自己也可幫忙。
年華一時無疑。白錦年還有軍務(wù)在身,二人商定明日一早出發(fā)。
晚飯過後,年華回屋休憩,酒館的老闆娘卻突然進來又給她送來茶水。老闆娘人不錯,眼睛特別漂亮,年華也待見她。二人閒聊幾句,那老闆娘明裡暗裡的將話題引到白錦年身上。
年華心中會意,卻也不點破,只拐彎抹角的回她,暗忖這老闆娘該不會是對白錦年起了意思吧。想當初自己太子府初見白錦年的時候,那小生俊俏之姿,也是好一番春心蕩漾啊。
翌日離開的時候,年言星偷偷湊到年華耳邊,說今早看到白錦年與老闆娘在後門那裡拉拉扯扯的,實乃令人浮想聯(lián)翩。
旁的不說,璟山的八卦傳統(tǒng),她這小師弟是有了個十成十的模樣。
白錦年帶了不過一百的兵士來此辦事,年華與年言星便隨著走。可是行到一處關(guān)卡之時,卻突然有兵將送來信件於白錦年。白錦年拆信閱後,神色凝重。
年言星自昨日見了軍中之人,便時時想要套近乎,這時又不免多嘴問上幾句。
白錦年只擡眸不明深意的看了兩眼年華,然後也不避諱,回道;“顧侯傳信,太子派人去了舂陵城,命我快些回營!你師姐得知此消息後,也要前往舂陵,只是路途兇險,被顧侯攔下。”
舂陵!年華心頭大驚,一時頭腦空白。她知北征必會多多少少牽扯到胥家,這也是她急忙下山原因。但是沒想到事情來的這麼快。
白錦年將這事告訴她,必有深意。他不可能知道自己與舂陵的關(guān)係。但此刻她也無暇顧忌太多,暫不思索。
“白大人,我?guī)熃阍幸慌f友就在舂陵。戰(zhàn)事一開,看太子的做法,舂陵想必也會遭難。師姐掛心舊友,必要前去,奈何被顧侯攔下。我爲她師妹,是一定要替她分憂的。就暫且讓我?guī)煹芘隳阋黄鹎叭ヅc顧侯匯合,我要即刻趕往舂陵城!”
後來,她才知道,白錦年是將那信虛虛實實的給說了出來。顧侯信中沒有言及她師姐前往舂陵被攔之事,真正去舂陵城的人也不是什麼太子的人。
白錦年自認爲用年言妝誘她前去舂陵與那人碰面,卻不想年華與那舂陵城是絲絲縷縷的關(guān)係。反倒是將他的虛假之詞給應(yīng)了下去。
日後回憶起這一切,白錦年開始懷疑她便是從那時開始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