毋寶瑤,毋寶晴,毋寶箱三姐妹的繡樓都是次第相連,衆人過了毋寶瑤的翰墨樓,剛向前行了數步,便突覺一股濃郁的花香撲鼻而來,有蘭的芳馥,有菊的華貴,香馨之餘,更讓人感到一股磅然的大氣迎面透來,方倚璧不由大吃一驚,驚叫道:”這是什麼花?“
眼見方倚璧吃驚的樣子,毋府衆人都笑了,毋寶瑤也笑道:“方姑娘,你博覽羣書、見多識廣,可這一次若是能猜出來,我就服了你!“
方倚璧不由面有難色,略一沉思,卻又隨之笑道:“你也不用服我,是牡丹!”
“你……你是怎麼知道的?!”不只毋寶瑤,小雨,小丫大吃一驚,就連毋寶晴也不由猛地擡起頭震驚地看著方倚璧。
原來,成都雖然自古以來便因爲氣候適宜,城中遍種花草,但蜀中牡丹花種,最是珍貴,惟於繪圖中見之,皆稱之爲洛陽花,甚至不知有牡丹之名,而方倚璧竟能倚香而直呼其名,也無怪衆人不訝怪的了。
方倚璧流眸一轉,卻向石潤霞笑道:“我本來也不知道,是霞妹妹早就告訴我的。”
“我何時告訴過你的?”石潤霞不由一臉茫然地看著她,衆人也一齊向她看來。
“又因素喜著黃,性-愛牡丹,所以人稱‘黃牡丹’,又常雨夜撫琴,所以又稱‘雨夜□□’…………”方倚璧看著石潤霞笑道。
毋寶晴這才明白,不由也呵呵地笑道:“霞兒,你縱即是真要誇我,也不用這麼誇張吧?”說著,一雙流波四轉目也目不轉睛地看著石潤霞。
石潤霞一見兩人的樣子,便知道兩人是在故意逗自己說話,心中縱是有再大的愁與苦,此時也不能再無動於衷,只得強顏一笑,澀澀地道:“我哪有誇你,只不過是實話實說罷了!”
“也幸虧你是實話實說,否則我又怎麼會這麼快便認識毋姐姐!”方倚璧不由笑道,說著向毋寶晴看來。
恰巧毋寶晴也向這邊看來,兩個人目光一交接,不由相視會心一笑,卻又各各移去。
方倚璧擡頭,迎面便見對面的花牆上三個大字:“自知樓”。
方倚璧不由笑道:“興來每獨往,勝事空自知?”
“不錯,正是王摩詰的句子!”毋寶晴也笑道。
“你們在說些什麼呀?”一旁的毋寶瑤只見兩人云裡霧裡的說,不由發愣道。
“沒,沒什麼,咱們走吧!”衆人都知道她胸無點墨,也不說破,方倚璧也不由隨便笑笑,率先邁進院門。
甫入院門,方倚璧便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原來方倚璧以爲以這蜀中牡丹的希貴,毋寶晴縱即養的,也不過三兩株而已,卻沒想到滿院子都是牡丹,僅雙開的就有十株,黃的,白的各三株,黃白相間的四株,其餘深紅,淺紅,深紫,淺紫,淡花,巨黃,雪青,嫩綠,潔白,正暈,側暈,金含棱,銀含棱,傍枝,互搏,合歡,重疊臺的多至五十株,其餘單瓣型,荷花型,玉冠型,菊花型,繡球型,薔薇型,金環型,託桂型,千層臺閣型,樓子臺閣型的等不計其數,有面徑七八寸的,也有檀心如墨的,面帶紫斑的種種不一而足,真個是錦繡成堆,繁華滿目,如入花城香國,又疑人間仙境,方倚璧不由嘆息道:“果然是‘競誇天下雙無絕,獨立人間第一香’,可是,‘雙無絕’又如何,最可怕的卻是‘獨立’這兩個字啊,毋姐姐,你受苦了!”
毋寶晴也不由喟然長嘆:“不錯的,現在任誰都看這花開的豔麗,可又有誰知道這每一株花後面自己的血與汗,悲與苦呢?崇高只能換來靜穆,尊嚴只能得來悲涼,愈是偉大的生命愈是孤寂,她們的歡愉是隱蔽的,她們的沉痛也不願有聲,她們安靜著,沉默著,生命的自身與世界,唯不過是那萬丈高崖上的藍天四垂,悲風高旋罷了,方倚璧日日以竹自知,自己也何嘗不是夜夜對丹而琴嗎?而生平唯一所慕的紅顏知己南玉屏卻也已心有所屬了,所謂欲渡黃河冰塞川,欲登太行雪滿山,大音惜聲,高處不勝寒,竟一至於此!”毋寶晴想到這裡,不由復又心緒浩茫,心中酸楚萬分,竟至於要潸然淚下起來。
石潤霞眼見不對,不由忙捅了方倚璧一下笑道:“方姐姐,你看這些花開得多好,你又何必總把你的那一套帶來,讓大家都不高興!”
方倚璧本是有感而發,猛然警覺,連忙一笑置之,毋寶晴也驟覺失態,不由也一笑釋然。
毋寶瑤卻突然過來湊趣道:“是呀,是呀,二妹最喜歡牡丹,三妹最喜歡木犀,霞兒最喜歡蓮花,方妹妹,你呢?總不成只喜歡那竹子吧?”
方倚璧不由笑了,笑道:“竹子我是喜歡的,不過我有喜歡的花,我喜歡芍藥!”
毋寶瑤聽了,不由搖搖頭道:在在咱們成都,荷花桂花是常有的,可這芍藥卻是不多見,噯,這芍藥好看嗎?比咱們家的牡丹怎麼樣?”
方倚璧正要答話,卻突聽毋寶瑤身邊的一個丫頭點頭嘆道:“那芍藥確是好花,我在張尚書府就曾見了那麼一兩棵;唐代韓愈曾有詩云:‘浩態狂香昔未逢,紅紅爍爍綠盤龍。覺來獨對情驚恐,身在仙宮第幾重?’那芍藥固然也雅重,但她從不跟牡丹爭勝,也從不與蓮花比豔,但僅她那份沉默與從容,也無愧於‘花相’之稱了!”卻是小雨。
方倚璧不由訝然地看了小雨一眼,暗道:“沒想到這毋寶瑤胸無點墨,她身邊這個看似柔弱的小丫頭卻有如此的見識,我倒是小看她了,只是她們主子奴僕很該換一個過兒纔是!”方倚璧想著又看了毋寶瑤一眼,盡看毋寶瑤一臉的虛浮,不由搖搖頭,就聽身後的小碧突然看著一朵面徑七八寸的石榴紅讚歎道:“唉,這花要是生在咱們家那該有多好!”
方倚璧聽了,不由笑道:“那還不簡單,你也不用再跟著我了,就跟著你毋二姑娘不就成了?”說著向前走去。
小碧不由吐了吐舌頭道笑:“那我可不敢,我還是跟著小姐的好!”說著連忙急步跟上。
一席話說的衆人都笑了。
毋寶晴是一種謙和的笑,方倚璧是一種恬淡的笑,石潤霞是一種沉厚的笑,毋寶瑤是一種嬌嬈的笑,小雨的笑溫柔而沉默,小丫的笑明豔而狡黠,小碧的笑明麗而真純,小壺的笑卻一如石潤霞的沉穩而端重,每個人的笑都各自不同,但卻各有各的真性,各有各的風情,八個人穿行在牡丹叢中,微風徐來,成羣的牡丹立即萬頭攢動,花香四溢,如拋香撲粉,又如撕錦裂帛,衆人的衣裾也似沾染了這香的情韻,在衆人的淺笑淡曳中任意的隨風翻飛,更顯得衆人明眸浩齒,腳步蹁躚;石青玉看著看著,突然扭頭就向外走去,卻恰巧撞在跟在最後面的方安身上,方安不由一個趔趄,險些把肩上的擔子給扔了。
“哎——你幹什麼?”石潤霞不由回頭驚叫道,衆人也一齊回頭驚訝地看著石青玉。
石青玉卻連頭也沒回,大踏步地向外走去。
石潤霞拔腳就要向外追,卻被毋寶晴攔住笑道:“你不用追了,他肯定是記起什麼要做的事了,你不用追他,若真的很重要,他還不告訴你?”說著帶頭向裡走去。
石潤霞一想也是,也便無話,一起向裡走去。
卻說方安被石青玉撞了個七葷八素,挑著擔子原地轉了好幾圈纔回過神兒來,剛一擡頭,便看見一個笑容正柔柔地看著自己,正是小雨,於是方安那剛剛稍微清醒一點兒的腦袋又開始有些迷糊起來,正想入非非間,冷不防腦袋是突然狠狠地捱了一個栗鑿,一個聲音恨恨地道:“死豬頭,你幹什麼呀,人家都走那麼遠了,你還塄在那裡做什麼呀?!”
方安疼的眼淚都要流出來了,不由連忙睜開眼睛,這才發現方倚璧她們已經快到樓門了,立在自己身邊的卻是小碧,臉上紅撲撲的,正咬牙切齒地看著自己。
方安現在是對小碧沒有一點兒感覺,也顧不得她說什麼了,連忙屁顛屁顛地就往前跑,眼中只是小雨方纔那柔柔的笑容罷了。
小碧的臉上更紅,卻也不知道是氣的,還是因爲增添了更多的醋意。
毋寶晴的繡樓就建在萬花叢中,一色的綠樑紅拱,更顯得繡幕重重,閨氣濃濃。
方倚璧淺笑著跨進樓門,方一擡頭,就不由一愣,不由立即想起毋寶箱那天在自己房裡的話來。
原來毋寶晴的房裡也與方倚璧的一樣,迎面便是一大幅的“月夜牡丹圖”,兩旁兩行題跋,寫的是“明月青山在,萬古花常開”,明月懸的廣袤,牡丹開的暖豔,毋寶晴的房間原本不大,但卻突然因這一畫兩跋而驟然顯的明朗,開闊。
方倚璧的心中不由暗暗嘆息:“她果然不與我是一樣的人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