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們兩個在門口談情說愛麼?唔……”聽到那聲音, 兩人齊齊回頭,這纔看見一雙明亮眼眸裡滿是促狹的藤原由衣,她小心把手裡的餐盤放在窗臺上, 然後走到跡部和手冢面前, 笑嘻嘻道, “‘我不會退縮的’……哦?這是什麼意思?”
“藤原由衣……”
“喲西!”她飛快地舉手, “跡部大爺的事情我自然是沒有資格過問啦, 不過嘛……嘿嘿嘿。”她猛地把臉湊近兩人之間,壞笑,“不過你們什麼時候能分開點?”
伸出指尖抵住兩人的肩膀, 一邊推,藤原由衣一邊嘖嘖有聲地說道:“哎哎, 靠得太近了喲, 太近了太近了喲~~~~”
手冢乾咳一聲, 側臉,往後退了一步:“跡部, 謝謝。”
跡部悶聲哼了一記:“本大爺進去看阿羽。有些婆婆媽媽扭扭捏捏又悶又騷想看卻不敢看的人……”斜一眼手冢,“……自己好自爲之!”
說著他就用力拉開了房門,只是下一秒,他也不禁些微怔住,隨後口氣不善地斥責道:“安藤羽!又不好好休息, 難道要本大爺每天二十四小時盯梢著你嗎?!……你……?”
安藤羽只是瞧著他, 眼眶微紅。許久, 她彷彿才清醒了過來, 目光飄忽地落在跡部的眉眼, 伸出手似乎想要碰,可是卻又馬上笑起來。
她感覺得到身後很暗, 自己像要被黑暗吸走一樣,不受控制地淪陷在那裡。
而他們三個人,那麼耀眼,光芒奪目。
他們三個,和她,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他們可以那麼自然地互相開開玩笑,說說調侃的話,戲謔的言語,怎麼胡鬧,都可以。
可是她不行。
她不可能做到。
她笑了笑,然後慢慢轉身,哆嗦著身子往牀上爬。
劇烈運動後全身都彷彿不聽使喚,痠疼不已,她艱難地躺回牀上,心臟一陣收縮,疼得她眼前一花。還不能適應忽如其來的黑暗,她努力閉緊眼睛,咬住牙關忍著痛,然後拉高了被子努力蓋住臉。
眼淚這才慢慢落下來。
本來只要跨出去一步,就可以試試看重新回到那個世界。
可是不敢。
始終不敢。
如果嘗試之後還是失敗,那不如一開始就不要嘗試。
懦弱又怎麼樣,只要不傷害任何人,不就可以了嗎?
沒有人說過安藤羽一定要堅強。
她已經努力學了那麼久,可爲什麼還是沒能學會?
逆來順受,忍氣吞聲,這樣……難道不好嗎?
不哭不鬧,已經是她最後的容忍,也是她最後的底線。再逼迫一點點,她是不是會每日以淚洗面,成爲所有人的負擔,她自己也不知道。
“阿羽——”有人扳住她的肩膀,透過被子擁住她的身體,任她怎麼扭動他也沒有撒手,直到她終於忍不住放聲大哭,如同來回拉鋸著木頭般乾裂嘶啞的嗓音輕輕抖動著,在她喉嚨口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那麼難聽,那麼刺耳,讓她自卑得無地自容。
我……想說話……
我真的很想,再說話。
這樣,我失去的東西,是不是再會回來呢?
“……阿羽,你聽我說。”
這個聲音……
不、不是小景……
她怔怔地停止了掙扎,卻又緊緊地咬住了不斷顫抖著的牙齒,羞恥的感覺從心底慢慢泛起來,讓她雙眼模糊疼痛得看不清楚任何事物,一點點的光亮比黑暗更可怕,給了希望再絕望,她自問承受不起。
粗暴地試圖躲開這樣一個對她來說已是熟悉而眷戀的懷抱,可是沒用,他只是更加用力地禁錮住雙臂的力量,一邊努力低聲說著話。
“安藤羽,你聽好了。同情本身並不是錯誤。……”他似乎緩了口氣,“這些話,我說了一遍,便不會再說第二次。”
感覺到安藤羽終於不再胡亂地掙扎——她反而僵直著身子,整個人直挺挺地彷彿不會動的木偶,一舉一動都機械而麻木。手冢深呼吸,閉了閉雙眼。
他說。
“同情的本身並不是錯誤。如果不是因爲贊同你的天分,欣賞你的努力,同情根本就不會存在。或許你會覺得這是負擔,但同情存在的最初價值只是因爲善良。”
他不是不明白那種心情。當初手臂不堪重負時,那麼多人除了惋惜,便是同情地看著他——那麼年輕,還是爲了夢想而奮鬥的年紀,卻因爲一場比賽毀了整條胳膊。沒有人在意自己究竟需不需要這樣的同情,而是隻將注意力放逐在他未來。
——手冢國光,還可不可能走上職業網球這條路。
——就算能,那他還能走多遠。
“我承認,我同情過你。”他壓低了聲音,“但是我從來沒有看不起過你,我可以用我的生命發誓,我、桃城、不二、越前,至少所有網球部的人,都沒有。甚至……藤原由衣,也沒有。”
一言一語,一詞一句,懇切而真摯,沒有讓人不信服的理由。
可是由衣真的沒有看不起過自己嗎?
那爲什麼……會要這麼對她呢?
她竟然,連苦笑的力氣都沒有了。
“孝阿羽……”熟悉的聲音彷彿從最遙遠的地方傳來,她彷彿被刺痛般收縮著身體,喉嚨不受控制地發出一聲嗚咽的叫聲。
“我知道你恨我。”幾米外藤原由衣看著安藤聽到她話後那麼激烈的反應,不禁慘然而笑,悽悽低下頭,“我爲我做過的一切道歉,下學期我便會離開你的視線,你……呵呵,其實沒什麼可說的了。只是你有空便去看看侑川吧,他應該……很想念你。”
只是沉默了幾秒鐘,藤原由衣終於忍不住哭出了聲音,捂著臉頰哭倒在地:“爲什麼礙…明明說好了要一直一直一起彈琴,說好了四手聯彈參加比賽,爲什麼你就因爲其他人放棄了!安藤羽,我……真恨你!”
門板被狠狠衝撞的敲擊,嘎吱嘎吱作響。
安藤羽猛然掀開被子,卻不知道下一步又該做什麼——誤會解開,和由衣抱頭痛哭?從此冰釋前嫌?
她苦笑。
當真是妄想。
根本……不可能吧。
藤原由衣和櫻庭他們帶給自己的傷痛,三年來依舊深得嚇人,怎麼可能就因爲由衣說的,當初那個不得已,而在一瞬間煙消雲散?
“藤原由衣!”跡部皺眉,看了眼坐在牀上失魂落魄的安藤羽,皺眉,“安藤羽,你真讓我失望!”
疾步衝出去,他只是看到了跪坐在角落裡無聲慟哭著的藤原由衣。所有人都關心著安藤羽,可是有沒有人體諒過這個女生的心情呢?他還記得當初自己厲聲質問著她爲何要那麼做,她是如何狼狽卻驕傲地擡起頭,一字一頓地說著——“與其勸她,不如更狠地傷害她。我不相信,阿羽會連自尊都丟得一乾二淨!”
“當初那麼斬釘截鐵,到現在,撐不下去了嗎?”他低聲說道,微微俯下身。
藤原由衣只是更深地把頭埋在雙臂之間,哭聲斷斷續續。
究竟是隱忍了多久。
“藤原由衣……”
“跡部,我想……阿羽她,一輩子……都不會,原諒我了。”她抽噎著說,哭得幾乎都快喘不過氣,肩膀顫慄著,卻還是拼命從牙關中擠著字出來,“她牽強地扯出一絲笑,側過臉,強忍住淚意,“其實……我自己都沒辦法原諒我自己。”
緩緩從斜跨的包中取出一封快遞,她無力地笑笑:“剛纔寄到的。……你交給阿羽吧。下學期我就回冰帝。我再也不會……做這些傻事了。”
跡部抿脣,看著塞到自己手裡的郵件上熟悉的筆跡。奧地利寄來的。
他低聲嘆口氣。
“算了。東西我會交給她。”許久,他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由衣,“你和安藤羽,都需要時間想清楚一些事。”
只是回到房間門口,跡部卻只是冷眼站在外面,雙手環胸,看著門裡兩個人似乎是凝固般的對峙,彷彿一切只是一出默劇。
——手冢國光,那麼多人都失敗了。你,又能做到哪一步呢?
看著蜷縮在牀上,整個人都在不斷髮顫的安藤羽,手冢稍稍緩了口氣,俯下身,按住她的肩膀,低聲說:
“安藤羽。你聽好。”
口吻強硬的不容置疑。
“擡起頭來聽我說。”
安藤羽茫然地看了他一眼,彷彿終於從自己的世界裡脫離出來,歪著頭,直直、直直看著手冢,淡墨色的眼睛空洞得緊。
“我不需要你堅強,或者是不堅強。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好,其他的與你無關,與我無關。”
他的神色稍稍溫柔了些,站在牀沿邊,伸出漂亮修長的手指捉住她的。
“今天開始,只要做安藤羽就可以了。”
“上一次沒說完的話,今天……我便完整說給你聽。”
他抓緊了她放在他掌心中的手,垂下眼簾,語氣莊嚴,彷彿宣誓。
“我會,一直,站在你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