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安藤,你真的和我們一起去爬山呀?”桃城靠著書當擋箭牌,偷偷問道。
她點點頭。一邊也把書撐起來擋住腦袋,一邊在紙上寫,表情有些尷尬,心下忐忑:【是不是不可以?教練會不會不同意?我會不會……】
看著她那行雲流水的一排字,桃城趕忙搖頭寬慰道:“當然不是啦,你幫了很多忙呢!”又笑得挺欠扁地把頭伸過去,“只不過……跟不二學長說的一樣,你那麼賢惠,乾脆當我們網球部的經理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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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藤擡頭看了一眼正背對著學生在黑板上寫字的老師,一把把桃城的頭給推了回去。
其實倒不是說不想,那天不二前輩這麼說了之後,她也想過要不要,乾脆拋開一切追隨手冢國光的腳步,他怎麼走,她也亦步亦趨。
可是終究還是放不下畫筆。舍了黑白鋼琴鍵,卻再也捨不得那一卷破舊的畫布。
從小到大,爸爸媽媽忙著沉醉在他們的藝術世界裡時,是一支支,一盒盒,一罐罐的顏料陪著她默默忍受難耐的孤獨和寂寞。聲聲孤獨,深深寂寞。
所以。
放不下那支筆。
放不下那個世界。
放不下日日夜夜的夢與念。
從今日起,她願意辛苦些,揹著那塊沉重得幾乎讓她負荷不起的畫板,一點點地挪動步伐,跟著手冢走。只要他的背影,在眼底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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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爬山爬山!到了山頂我一定要大吃一頓!”像那次去滑冰一樣,桃城仍然是興高采烈,伸手把越前塞在自己面前和菊丸一起捏著他的臉,雖然越前已經16歲而且跟他一樣高了。
大家都不約而同地嘆了口氣。
安藤的畫架由大家輪流扛著上山,就只當是鍛鍊臂力。不過最讓她愧疚的是她速度極慢,體力極差,爬了不一會兒就累得不行,即使馬力全開也趕不上背了大包的正選們。
好不容易纔到了半山腰,手冢示意大家集合,負手站著給各位正選們訓話:“等一下所有人還要再加3千克的重物,不許抱怨!在最快時間內登到山頂。現在先原地休息一下。”
安藤獨自一個人收拾著東西,把工具箱裡的東西一樣一樣地拿出來,把水壺裡的水倒了一半在洗筆的小罐子裡。由於油畫太麻煩,所以她就帶了水粉顏料來。
水粉是介於水彩和油畫之間的,揉合了前者的溼潤和後者的厚重,應該算是比較考驗繪畫者的功力的。當然了,具體畫出來的效果還是水彩和油畫的好。這不過是訓練的一種手段。何況從經濟角度出發,水粉還是最便宜的啊!
“誒?怎麼就12種顏色nya?”準備完東西的菊丸蹲在地上看著她整理東西,隨手撥了撥顏料盒,微微嘟起嘴問道。
安藤摸摸鼻子,從隨身帶的本子上寫道:【這些就夠了。】
從小媽媽就硬性規定了,無論是什麼顏色在同一張畫中出現兩次——無論是從光線的角度還是觀察的地點,重複了顏色對於一張畫來說是致命的傷。所以從來都只要12種顏色,需要了就自己調配,順帶訓練對於色彩的敏感度。
“哈哈~這個好像和我頭髮的顏色一樣哦!”菊丸很開心的拿起了橘紅,放在自己的頭髮邊比劃了幾下。
安藤抿著嘴巴搖頭,拿過顏料在調色板上擠出一點,然後再加了點檸檬黃,再用筆尖末梢微微沾了些赭石,飛快地用筆刷調和。
“安藤~”菊丸忽然出聲,看著安藤的表情是出奇的嚴肅。
安藤不明所以地眨眨眼睛,屏住呼吸等下文。
“……你打雞蛋的速度一定很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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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藤剛弄完,忽然手中的筆被奪走了,然後就看見菊丸那道膠布上出現了一條非常明亮的色彩,“啊呀呀果真是一樣的啊!”桃城大驚小怪。
菊丸喵嗚一聲叫,撲住他就去搶筆。
看著他們嘻嘻哈哈鬧了一會兒,手冢只是雙手環胸站在一邊。安藤的目光穿過人羣落在他身上,卻正好看見他眼底帶著清淺的細碎光芒,溫潤。只不過那個表情很快就在他臉上被畫了一道後變得有些不知所措,而後又準確地擺出了部長的威嚴架勢,可惜一羣正選當作沒有看見。
呵呵。她捂著嘴巴偷笑。
等到他們都背上大包走了,安藤才慢悠悠地從畫板裡取出了一張4K的白紙,夾在上面,心平氣和地環顧了一下四周,摸了摸臉頰。被逼迫著畫上去的線條已經幹了,臉上的皮膚也有點被吸掉了水一樣。
剛纔手冢的表情好可愛,哈哈。她一邊回想一邊看著周圍景色。
今天真好。
只要看到他有一點點表情的小變化,她就會很想很想把這些都畫下來。她不是不相信自己的記憶,只是害怕不能捕捉到所有的細節。
能觸碰到多少,她就渴望多少。
他眼睛的顏色是那種帶著溫涼感覺的琥珀的顏色,好像會透光一樣的,但是也很深。有時候因爲光線,眼睫會在眼底投下一片瑰麗的陰影,看上去就越發的不見底,一眨一眨的,好像有陽光的碎屑從他的眼中飛濺而出。
他頭髮的顏色是那種在陽光下會閃爍淡淡光澤的茶色,可以算冷色,好像也可以算暖色。隨著他姿勢的改變,頭髮有時候翹一點,有時候順一點。
他的肩膀很好看。那種很書生氣的平整和窄窄的瘦削,但是也很有氣勢。線條很流暢,從背後看上去尤其舒服。
他的手臂在男生裡面可以稱得上纖細,那種有一點點蒼白的皮膚趁著青學那麼難看的黑色制服卻一樣吸引人的目光。
他的…………
猛然間她從自己的走神中清醒過來。
遲疑了一會兒,她的手摸上嘴角。
對的,她在笑。她只要想到他,就會笑。
擡手用力敲了一下自己的腦袋,然後又下意識地去摸摸下巴上貼著的創可貼。
啊真是該死!她懊惱地想道。
爲什麼呢,怎麼會變得這麼魂不守舍了。滿山遍野的鮮亮綠色,濃濃淡淡,卻比不過他離開時蹙著眉頭,帶著微微的擔憂,回頭深深看自己一眼時,琥珀色眼珠裡一閃而過的流光。
他身影遠去的那個地方,景緻好像就特別生動。
安藤猛然覺得靈光乍現,腦海中豁然開朗。手冢說的話重新於耳畔響起,都很好,卻都不夠好。對的,仔細琢磨了技巧,悉心研究了佈局,水平自然飛躍,固然好,可是感情呢?作畫者用盡心血揮灑的畫面傳遞的不僅僅是當時的場景,還有喜怒哀樂,愁緒思情,萬千念想盡是在筆尖流淌而出的墨色,蜿蜒流轉。
原來如此。
她怔怔看著那道石階,方纔他們拾級而上,輕輕快快的步伐,深深淺淺的綠蔭,如何構造畫面,選擇主色調,用筆的力度,場景的選取,光影的明暗……
定了定神,她俯身挑了挑畫筆,便開始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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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正選們在由乾提供休閒飲料河村帶動氣氛桃城和海堂不甘示弱你追我趕的激烈追逐下,終於快到了目的地。但是從剛纔起天色就不太好的蒼穹現在顯得更加暗。
手冢一直是在最後壓陣的那個,順帶幫那幾個粗心的隊員把不小心掉下來的水壺雨傘給撿起來。
“嘩啦——”雨水沒有預兆地當頭澆了下來。
“不會吧運氣太差了!”
“手冢?……手……”大石的話被菊丸給扼殺在了搖籃中,看著其他幾個八卦的傢伙不懷好意的目光,才恍然大悟。
其實雨不算很大,剛開始還有些兇猛,沒一會兒就變得淅淅瀝瀝,但是這樣子才更容易淋溼。
手冢擡手抹去了臉上的雨水,鏡片上面佈滿了礙眼的雨絲。
不知道爲什麼他沒有來得及思考,就已經往下跑了。
下山的路遠比上山難走,還好手冢從小就跟著爺爺訓練爬山技巧,所以即使揹著個大包也不算太困難。幾乎是不停頓地跑回了剛纔的地方,他頓住了腳步看著那個明明有傘卻不擋著自己而是高高舉起的安藤羽。
稍微單薄了些的背影。
左手高高地打著雨傘,伸得很直,右手拿著畫筆執拗的在畫板上勾勒著。然後艱難地蹲下身右手調顏色,左手依然高打著雨傘護住了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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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了身後有腳步聲,漸漸輕了,安藤直覺那個人是手冢。
然後很小心的,慢慢的轉過身,看見了他。高高瘦瘦的,比自己剛纔想象中的還要再看上去好看一些,雖然因爲鏡片上都是水跡而看不見眼睛,但是茶色髮絲的順服讓整個人的棱角都收斂住了。
真好。他看上去就是那樣眉目靜好的樣子。
手冢看見她站起來,然後慢慢的轉過了身,卻再看見自己的時候脣邊倏然間劃出了一道很漂亮的弧線。
雖然還不至於整個人都溼透了這麼狼狽,黑色的長髮蒙上了一層薄薄的水汽,齊眉的劉海襯出了蒼白的臉龐,眼睛就顯得很亮,閃爍著細細的光芒。
臉上被強畫上去的顏料都有些花了,看上去就襯托得她好像經歷了千辛萬苦一樣。他也大概能估計出自己現在的模樣,肯定美觀不到哪裡去。
“畫得怎麼樣了?”手冢走過去,皺著眉頭仔細打量著畫面。
安藤好像沒聽到那句話一樣,右手放下了筆,從口袋裡拿出一塊手帕踮起腳尖,想要去擦掉他臉上的顏料。手冢卻沒有躲開。倒是她的手快碰到手冢的臉頰的時候,忽然頓住。
手冢沒有說話,略微低下頭拿過她的手帕,擡手幫她擦去了臉頰兩邊的雨水。
她一瞬間屏住了呼吸,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手冢,感覺到他很輕的幫自己擦著臉頰,一想到他清淺溫熱的呼吸盡在咫尺,她就忽然覺得心裡面鋪天蓋地的有東西在生長,喉嚨口心臟彷彿有什麼堵住一樣。被擦過的地方好像火燒一般熱熱的讓她心慌。
直到她聽到他輕咳了一聲,纔回過神,怔怔仔細望著他眼睛,神使鬼差地伸出手,指尖徑直抹去了他臉上被雨水弄花的顏料。。
恍恍惚惚彷彿察覺了自己幹了什麼,安藤猛地倒退了兩步,差點就撞翻了畫架。尷尬萬分地胡亂點點頭,然後拿起了筆迴轉身。
左手本來緊握著的傘不知何時掉在了地上。
手冢沒說話,彎腰撿起了傘。
她慌亂起來,瞇著眼睛看著撒著細細絲絲雨的天空,一下子反應過來一般,毛手毛腳地想用身體擋住畫架。背對著他,想了想,拿指尖在紙面上輕輕劃了劃,寫道:【我好像明白了。】
頭頂上的傘斜了斜,似乎是應答。
她抿著嘴稍稍笑了下,聽著手冢給大石他們打電話,說是趕緊回山下。
【你繼續畫。】他一邊打電話一邊伸手在畫架的空白地方寫。
她點點頭。
手冢撐著傘靜靜站在安藤的後面,看見雨絲細密的輕輕灑在了畫面上,剛剛添上的色彩稍稍化開然後和旁邊的渾然散成了一片溼潤。
和三年前看到的那個女生相比,唯一沒有變的似乎是她的眼神。依舊清澈而倔強。
忽然覺得雨天其實也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