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冢坐在寫字檯裡,房間裡很安靜,只有鬧鐘滴滴答答走的聲響。
他很少會有出神的時候。
撐著額角,他只是盯著桌上並排而放的兩張照片看。
安藤羽。
高川夜。
“叩叩。”敲門聲突兀地響起,打破整個房間裡的寂靜沉悶,他回過頭,推門而入的是媽媽,端的是夜宵。
“辛苦您了。”他稍稍欠身,撫平了牀單上微微的褶皺讓她坐下,便端著點心盤放在桌上,看了眼,想想,又開口問道,“給安藤送去了嗎?”
“嗯,剛也是這樣看著她吃完的。對了,牛奶一定要喝完,不許剩下!”彩菜微笑著看著兒子的表情—一一邊默默吃點心,一邊暗含戒備地盯著那瓶熱牛奶,目光凌厲暗含殺機……啊呀呀真是可愛!兩個小孩一聽到要喝牛奶的表情真是如出一轍,雖然討厭但又不反抗,最終只得憋著臉把牛奶灌下去……好萌好萌!彩菜忍不住捧著臉頰感慨,打定主意明天繼續送牛奶給他們喝。
一口氣倒下一整杯牛奶,手冢面無表情地把空杯子往餐盤裡一放:“喝完了。……媽我已經夠高了。”
“補鈣也很重要的嘛……”
“曬太陽一樣可以補鈣,何況鈣質並不是……”手冢滿臉嚴肅地想要解釋,剩下的學術性探討被彩菜一記眼刀削飛,嗔道:“要你喝就喝,哪那麼多廢話!”
面對身爲母親的胡攪蠻纏,手冢只得凍著一張臉點頭:“知道了。”
“對了,你下星期是不是要去合宿?前兩天肩膀又痛了是不是?早跟你說不要太拼命了,媽媽幫你捏幾下,嗯?”彩菜心疼地看著兒子眉宇間疲憊的痕跡,幫他捏了捏肩膀,敲了幾下,被手冢國光無奈地攔下,“媽,你不要跟安藤一樣擔心這擔心那的。”
彩菜笑了起來:“你也說了嘛,多擔心擔心你有什麼不好。你有空也擔心擔心媽媽和安藤多好。”
手冢聽到這話,猶豫了下,低低開口:“媽,週末我還是留在家裡。”
“不行!表舅公和表姑都說好久沒見你了呢!你個不孝子!”彩菜嗔怪地瞪他一眼,拍了他腦袋一下。
“……那安藤怎麼辦。”
“這……她終究不是我們家的人,回去祭神好像是不太方便。”彩菜想了想,始終覺得不妥當。
哪怕他們已經把安藤當做女兒來疼愛,可是手冢家的家規怎麼可能爲了她一個外人而改變。
但是讓她一個人呆在家裡嗎?
這好像也不太好吧……
“我問過繪畫社的社長了,週六繪畫社會有活動。我早上跟你們去,儀式過後就趕回來,八點前到家就好。”
“也好……國光,你這個念頭很早就有了吧。”彩菜輕笑。
手冢不自然地乾咳一聲。
“我是你媽媽,偶爾猜中你的心思有什麼要緊。”
手冢又不自然地乾咳一聲。
兩個人沉默了下,彩菜低聲道:“剛纔你說繪畫社的社長……是那個女孩子嗎?”
“嗯。”手冢應了聲。
手不自覺地握成拳頭。
彩菜看著兒子眉宇間的神色,心下大爲作痛,忍不住起身,彎下腰去抱了抱這個早已不需要她孱弱懷抱的獨生兒子,“國光……”
手冢默然不說話。
其實,在他心底,或許都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
誰的年少,沒有輕狂過,沒有放肆過,沒有痛痛快快的傷心過。
那種感情算是愛情嗎?
那個曾經熬夜到半夜、只爲了第一時間給遠在德國完成復健療程的他送去關心的女生。
那個曾經哭著靠在自己肩膀上、發誓一定要保護好自己哥哥的女生。
那個曾經一度走進他內心最深最深處的女生。
“高川……”
“對不起。”
似乎算是告白。似乎算是拒絕。
早就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
哪怕感情再深再深,他的驕傲也不允許自己深陷在沼澤裡無法自拔。
或許這樣的錯過不僅僅是高川夜一個人的責任。
然而如今再追究這些,也是毫無意義的吧。
彩菜微微嘆了口氣:“對了……剛纔,安藤的爸爸打電話過來了。”
“是麼。”有些意外,他心底竟會有隱隱的高興。
哪怕自己的家人待安藤再好,她始終還是會想念自己的父母吧。
能夠聽到他們通過大洋彼岸傳來的聲音,無論如何都是一種撫平思念愁緒的方式。
彩菜搖頭唏噓道:“到底是女孩子,國光,你有空……還是多陪陪她說些話吧。”
“我知道。”
聽到他的應答,彩菜的臉上也多了微笑的神色:“那我先出去了。”
身後的門被咔噠一聲關上。
手冢回過頭,又看了眼在書桌上並排而放的兩張照片。
安藤羽。
高川夜。
——原來會先想到的人,已經不是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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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開安藤的房門,看到她眼中閃過的小小欣喜,手冢心中也會有莫名的暖流涌動。
“在看書嗎?”
安藤笑著點點頭,去拿了紙筆來:【向高川社長借的資料。】又想了想,她寫:【我今天第一次看見社長現場作畫,好厲害。你今天只用了一次零式削球,她竟然能把姿勢畫得一分不差。】
手冢靜靜地看著那隻抓緊著鉛筆的手。五指纖細,指骨勻稱,骨骼清瘦。
比起那雙他曾經試圖牽住的手,更加適合握筆。
——高川夜。
從哪一天開始的呢。
淺栗色的長髮被幹淨的墨黑所取代。
束在髮尾的緞帶被齊眉的留海所取代。
深褐色的眼眸被含著靜靜笑意的淡墨色眼珠所取代。
無數張零式削球的素描被熱熱鬧鬧擁擠在一張畫紙上的速寫所取代。
一點點,一點點,叫做高川夜的記憶,被安藤羽取代掉。
手冢接過她手裡的筆,他緩緩地寫:【不說這個。】
安藤疑惑地擡起頭看著他。
【聽媽媽說,你父親打電話來了。】他寫。
安藤輕輕點了點頭,垂下眼簾,伸出去拿筆的手卻有些微的顫抖,她緊張地繃直自己的身體,不敢再動。
手腕卻還是在抖。
止不住的發抖。她再怎麼努力,也沒法剋制住這樣神經質的發抖。
父親打電話來了。
對的,那又怎麼樣呢。
爸爸媽媽不要她了。
又是這樣……有了事業,有了夢想,就……又不要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