邁出了最艱難的第一步, 之後的一切彷彿都變得開闊起來。
跡部和手冢立刻就決定了送她去參加復健。許久沒有說話,她的舌頭口齒已經極其不靈敏,甚至會在發聲的時候被來不及吞嚥下的唾沫給嗆住, 咳得胸腔都發疼, 可是這些都沒關係。
她會慢慢練習的。
“好了, 發聲練習就做到這裡吧?!睆徒ㄡt師杉田遞給她一杯水。
“謝……謝。”吃力地擠出這幾個含糊不清音節, 安藤的聲音已經不像前幾天那樣撕裂得可怖, 不過比起一般女孩子清脆明亮的聲音,依舊是低沉沙啞得多。
杉田微微笑起來:“對了,聽說你父母很快就回來了?”
安藤點點頭, 伸出手指比劃:【聽說是後天,就能回來了?!?
只是——
【我爲你爭取到了參加巴黎國立美術學院九月份的入學資格, 本想回國後給你一個驚喜, 但是沒忍住, 還是決定快點跟你說。】
她神色黯然,想起那張雪白信紙上濃墨書寫的言語, 忽然便難過起來。
如果這句話放在很久很久以前,她一定會比現在更激動,更開心吧。
巴黎國立美術學院。
這是讓多少人神往不已的地方。
可是……要離開日本嗎?要離開好不容易抓回來的幸福嗎?她現在連日語都說不好,更別提有著翹舌音、小舌音的法語了……到了那個陌生的國度,連最基本的溝通都沒法保證, 她又能獨自堅持多久?
“安藤小姐也來做復健了?”隨著門口傳來輕輕的叩門聲, 那句帶著些微嘲諷的話讓安藤羽的心猛然沉了下去。
“杉田醫師。”
“啊, 牧野先生, 真是好久不見。”杉田瞇了瞇雙眼, 站起身來,對著門口的那個高大男人打招呼道。
“我是來接臨城少爺的?!蹦烈昂昶沉搜圩谖恢蒙纤酪е烀?、臉色蒼白的安藤羽, 神情裡有一閃而過的鄙夷,“怎麼,安藤小姐也在做復???”
“嗯。進步很大呢?!鄙继锼坪鯖]有看出他表情的變化,又接著說道,“我已經和巴黎的醫師打過招呼了,臨城過去的話只需要辦手續便行了?!?
“麻煩您了杉田醫師。那我先告辭了?!?
“哪裡的話?!?
聽著牧野宏的聲音,與“……變成瞎子也沒關係吧?”漸漸重合起來。安藤羽咬緊牙關好不讓自己渾身發顫,因爲太過用力,使勁扣緊著椅子邊緣的手指指尖都開始隱隱發疼。
她閉了閉雙眼,試圖驅趕走腦海裡的畫面,可是牧野宏說過的那些話卻是她三年來每夜都會重複的噩夢,無論她多麼想要摒棄,依舊揮之不去。
“安藤?……怎麼啦?你看起來臉色不怎麼好呢。”聽到杉田關切的問候,安藤羽睜開了眼睛,笑著搖頭,表示自己沒事。
只是……
臨城這個名字,似乎在哪裡聽見過。
聽了她的詢問,躺在沙發上的跡部連眉頭都不皺一下,便毫不在意地答道:“牧野宏認識的?臨城?那不就是高川夜的哥哥麼?……你問這個做什麼?”
高川夜的哥哥?
一聽到那個名字,她便敏感地望向坐在另一邊的手冢,見他神色如常地看著自己,心底這才放鬆下來,衝他笑了笑。
跡部意味深長地嘖了一聲。
手機鈴聲猛然響起來。隨手抄了本書砸向跡部,安藤羽從書桌上翻出手機,那上面的號碼清晰地顯示著這是從奧地利打來的國際長途。
“……啊,阿羽?!币唤悠痣娫挶懵犚姕厝岬穆曇敉ㄟ^訊號從大洋彼岸傳來,她彷彿都能看見媽媽瞇著眼睛微微而笑的模樣。
她敲了兩下機蓋表示自己在聽。
雖然已經可以發出簡單的音節,可是她想等媽媽回來了,親眼見到她和爸爸了,再親口叫他們一次。
她可不像他們那麼沉不住氣。好消息,總是要讓人越驚喜越好。
“我們現在在盤山公路上,今天回去就收拾行李了……所有的作品也已經整理好了,拍賣便交給美術館啦,你爸爸在我耳邊說想快點見到你呢,呵呵?!?
“……阿羽啊,爸爸媽媽這次回來,就會一直一直陪著你了?!?
媽媽的聲音猛然有些哽咽起來。
“我和你爸爸似乎從來都不是盡職盡責的好父母,真是對不起呢,阿羽?!?
喉頭髮緊,安藤羽強忍得住眼淚,卻再也忍不住心中想要大聲呼喊的念頭,可是耳邊的信號卻忽然變差,刺啦刺啦的聲響飛速流過,儘管模糊,但是天生便敏銳的雙耳依舊分辨出這似乎是車胎急轉打磨在地面上。
“怎、怎……麼……回……”一顆心猛然就被揪了起來。手指緊緊地抓住手機,她恨自己不能把話說得快一些,可是最後一個音節還沒有說出口,耳邊便轟的一聲炸響。
“……媽媽……媽媽!!”
她尖叫著。視野裡一片模糊,隱隱綽綽的彷彿晃動著一片鮮紅色的影子。
她使勁地把手機往耳朵上更緊地貼近,試圖捕捉多一點的聲音,可是……可是爲什麼什麼都再也聽不到了?
怎麼回事,究竟是怎麼回事?
“……阿羽……”
“……阿羽……”
“……阿羽……”
她彷彿能聽見尖叫聲,爆裂聲,撞擊聲。
可是……
“……阿羽,對不起。”
“……阿羽,媽媽又食言了。”
“……阿羽,我們可能回不來啦……”
聽到安藤的驚聲尖叫,手冢和跡部一把扔開了手裡的東西,搶上前去,卻看到她嘴角原本掛著的笑容漸漸凝固起來,手忽然一顫,手機“哐當”一聲摔在地面上,敲成了兩半。
“協…帶我……媽媽……”
她嘴巴里喃喃道著含糊不清的言語,直直伸出手,人搖搖晃晃地往前走了幾步,目光空洞地望著四周,似乎在搜尋著什麼。
手冢心底一沉,走上前去拉住她的手腕:“怎麼了,你……”
“媽……爸……”
“手冢,你看著她。”跡部扔下這句話,便折身跑了出去。手??粗掖译x開的身影,回頭,俯身輕輕抱住那個不斷顫抖的瘦弱少女,聽著她大口大口的喘氣聲,暗啞而撕裂的聲音在她的喉嚨口嗚嗚的翻滾著。
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情,讓她傷心難過成這般模樣?
難道……
肩膀處傳來劇烈的疼痛。手冢吃痛,下意識便想要推開咬住自己肩膀的安藤羽,卻又在下一秒硬生生頓住了雙手。緊緊皺著眉頭,他擡起另一隻手,摸了摸她的頭髮。
聽著她放聲大哭的聲音,他卻只能這麼做。
“……我在這裡?!?
就算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是沒關係。就算因爲太過年輕所以還不能保護好身邊的人,但這也沒關係。雖然手冢國光他從來都不是善於表達自己情緒的人,但是沉默,也可以是趕走孤單的一種方法。
“……沒事的?!?
他微微合上眼簾,低聲在她耳邊說道。
“……沒事的,我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