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是春末夏初,晨光比起以往來得早些,房間的窗簾是素淨的淺白色,極易透光。所以天色剛剛有些明亮起來,安藤便會下意識地睜開眼睛從睡夢中醒來。
才六點啊,其實週末本是個很適合睡懶覺的時機,可惜她只要醒來了便沒那麼容易再睡下,安藤頭痛地揉了揉額角,用力眨了眨因睏倦而乾澀的雙目,然後坐起來伸了個懶腰。
連著好幾天都沒能睡好了。精神萎靡啊。
拍拍臉頰,她忽然想起聽說手冢一家今天要回奈良祭神,便趕緊套了件外衣,洗漱了下便打算下去看看有沒有什麼地方能幫忙整理整理的。
無論手冢一家待她有多好,她始終也是外人。
哪怕手冢國光給過她短暫的懷抱。
躡手躡腳地走下了樓梯,卻忽然聽見玄關處傳來悉悉索索的輕響,安藤一溜兒小跑到門口的拐角處想看看究竟是誰,卻差點撞到一個人。
“……早安。”手冢怔了下,點點頭低聲道。
她也略略一欠身,想了想,笑著問他:【去晨跑?】
“嗯。”
【這麼早?】她敬佩地看著手冢國光。
後者遲疑了下,反問道:“不然怎麼叫晨跑。”
……呵呵,呵呵。她擠出乾笑,擦擦額頭上的冷汗。聯想到在平時的週末不睡到十點便不起牀的光榮事蹟,安藤頓感無力——手冢學長會不會覺得自己很懶啊?他都出去轉了一圈回來了,自己還沒有爬起來,搞不好其實彩菜阿姨國晴叔叔國一爺爺全都覺得自己很懶很懶很懶懶懶……
越想越悲催,安藤發自內心地涌起一陣羞愧,卻還是撐著臉皮笑:【那你快去吧。】
手冢說:“我剛纔已經出門了,不過忘記拿東西了。”
哦~~~她趕緊擺出一臉恍然大悟的模樣。
“……”
等手冢上樓去拿東西,安藤就一個人傻站在客廳裡,絞盡腦汁地想著自己究竟怎麼做才能彌補剛纔損失的形象。
“那我走了。”
她被突如其來的聲響嚇得一跳,剛纔想得太入神,竟然都沒察覺到手冢國光已經又下樓了,她捏捏拳頭給自己鼓勁,然後攔住了他,斬釘截鐵地比劃:【我也去晨跑!】想想又補一句,【好巧!】
“……”手冢沒回答,只是望望她,目光中有著深深的懷疑。
安藤順著他的視線默默低頭,嘴角不自覺地一抽,尷尬地搓搓僵硬的手指,一小步一小步地倒退著蹭回樓梯口,然後又一小步一小步地倒著上樓。
整個過程中手冢一直平靜地看著自己,只是他忽然往前跨了一小步,剛說個“當心”,安藤心慌得要死,腳底一滑差點滾下來。幸好她補救及時,一把扒住了身邊的扶手,堪堪掛住了身子。只不過她整個人以一種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姿勢,橫屍臺階。
……T^T
手冢推推眼鏡想上前扶她,安藤已經立馬跳了起來,動如脫兔,無比矯健,利索地捶開自己的房門,一個猛撲便跳回牀上,捂著通通紅的臉,一邊踢著腿一邊裹著被子毫無形象地亂滾。
完蛋了……完蛋了!是沒睡夠所以智商驟減了嗎?爲什麼才幾分鐘她就做足了蠢事呢?
啊啊啊啊啊礙…好想去死……
只不過剛滾了會兒,安藤又連忙坐起來,猶豫了下下,爲了彌補自己破損的形象,一把踹飛纏在身上亂七八糟的被子,脫掉長襪和及膝牛仔裙,又手忙腳亂地翻出條休閒褲,剛準備衝出房門卻馬上折回身,把襯衫和掛脖馬甲給換成了無比寬鬆的衛衣套頭衫。
給手冢學長塑造一個陽光運動型女版安藤羽的形象吧!
安藤深呼吸,對著鏡子裡的自己揮揮拳頭,堅定地點點頭,表示助威。
探頭探腦地貓著身子走到房門口,把門拉開一條縫,安藤一眼就瞧見了正靠在對面牆壁上的那個人,腿一軟就差點摔趴下。
——“好了?”
聽到開門的聲音,手冢擡了擡頭,把手機收回口袋裡,瞧見彎著腰趴在門後探出半個腦袋的安藤羽,忍不住皺皺眉,說:“頭髮。”
啊?這邊的安藤不解地看看他。
“頭髮。”手冢乾咳一聲,加重了音量,見她還是一臉茫然,別過頭,“亂。”
頭髮?亂?安藤一怔,下意識地摸了摸後腦勺,彷彿摸到了一團雜草。
哦漏!她那柔順無比的長髮呢?她那乖巧可愛的形象呢?她她她她……
嗖的閃回身,剛想一腳踢關上門,一股力量卻推擋住了她,手冢的半張臉從門板後露出來,低聲:“他們還在睡。別吵。”
安藤拖著張快哭出來的臉。
“不急,我等你。”手冢說。
那幾個字聽得安藤有些臉紅,點點頭,她默默收回還豪邁地撐在門板上的腿,挪到了鏡子邊,看著頂著鳥窩般的頭髮的自己,梗著脖子無比抑鬱——估計剛纔在牀上滾來滾去得才把頭髮弄這麼凌亂美吧。
以指爲梳插在濃密卻糾纏的發間試圖理順,可惜她剛纔那一番動靜實在是大,頭髮打結打得厲害,她心浮氣躁地那麼一扯,幾乎把頭皮給扯下來,痛得五官生生擠作一團。
通過鏡子的反射,手冢國光的表情和舉動她看得清楚……相對的,她的表情和舉動手冢一定也看得清清楚楚吧……
“別動。”
手冢皺皺眉頭,走上前來按住她的腦袋。
安藤身子僵了僵,聽話地不敢再動。
整個過程最多兩秒鐘,她卻覺得無比煎熬。
“我去幫你拿梳子。”
只聽手冢低聲說道。
她傻乎乎地點頭,末了卻忍不住擡起眼皮想偷偷瞄他一眼,不巧正好撞上他的眼神,琥珀色的眼珠裡有墨黑的陰影,還有一閃而過的……說不清道不明的光彩。
到底是什麼呢?
她眨眨乾澀的眼睛,再仔細地瞧了瞧。
沒了……
大概是當真沒睡好,錯覺吧。她有些懊惱地想。
手冢去拿了梳子給她,她窘迫地接過,埋著頭把腦後的長髮梳理順了,這才小心翼翼地把東西遞還給他,只是瞥了一眼梳身,她忍不住有些愣神。
木質的梳子透著古樸,深深的暗褐色紋理細密圓潤,這些都不是吸引她目光的理由。
是因爲刻著的字。
送給,最愛的,阿夜。
後面的署名她還來不及看清,手冢便已收好了東西,說:“走吧。”
她有些黯然地應下,一步步走得沉重。
親愛的阿夜。最愛的阿夜。兩者之間,有著很大很大的差別。
就像她可以說,親愛的雅子,最愛的小景。
不一樣。
這種含義,絕對絕對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