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機場播音裡不斷重複著讓乘客快點登機的廣播, 安藤羽捏緊了拳頭,鼓起勇氣對著前來送行的大家笑笑。
彩菜阿姨衝上前來用力把她抱在懷裡,哽咽得說不出話來。安藤羽微微擡起手, 然後輕輕拍了拍她的背, 對著彩菜身後的那羣人, 無奈地彎著眼睛笑起來。
不哭喲。
我只是去, 完成自己的夢想而已。
安檢, 登機,臨窗的座位能一眼看清外頭的風景。離開日本的這一天,遠赴異國他鄉的這一天, 天氣晴朗。
等我回來。
到達法國的時候是當地晚上十點多。她拖著笨重的行李箱匆匆行走在閃爍著霓虹燈光的街道上。真漂亮,漂亮得給了她一種恍然如夢的錯覺。
在這裡她要度過孤獨的五年。
暫且住在青年旅社中, 她不太習慣和那麼多人共享一個房間, 不過好在竟然碰到了一個同是入學生的女孩子, 聽著她略爲笨拙僵直的發音,安藤羽不禁笑著猜測道:【你是德國人嗎?】
那女生連忙擺手:“我來自維也納。”
維也納啊。
安藤羽深呼吸, 還好,撐下去了。只要默默想著手冢,就能撐下去。
她擡起頭,自我介紹:【安藤羽。】
卻不想那個女生一聽到她的名字,整個人就愣住了, 目光閃躲了幾下, 似是劃過了慌亂害怕的神情。安藤羽擔心地看看她, 剛想問怎麼回事, 她的神色已然如常, 笑笑道:“我叫雷奧妮。嗯,很晚啦, 我睡了。”
安藤羽怔了下,點點頭。
合上眼,卻一夜無眠。
第二天兩人便一同打車去學校報到。各自領了宿舍鑰匙,辦好各種手續,安藤羽累得半死,行李都沒打理,便整個人癱倒在牀上,昨晚根本就沒睡著的她很快就睡過去了。
只是迷迷糊糊中覺得渾身不自在,安藤羽皺著眉頭,一睜開眼睛就差點卻被眼前那張放大的臉嚇個半死。似乎是沒想到她會突然醒來,雷奧妮也連連倒退好幾步,咚得撞在身後的櫥櫃上,痛得齜牙咧嘴。
安藤羽奇怪地看著這個女生,想了想還是問道:【你怎麼會在這裡?】
“礙…啊,我我來找東西。”雷奧妮結結巴巴地說道,側過視線避開她的目光,隨後飛快幾步走出房間,頓了頓步子,低聲說了句“你繼續休息吧”就逃也似地跑開了。
安藤羽無奈,這下想睡更不可能了。從包中翻出備忘錄,攤開新買的地圖找對著尋摸到那個地址,便收起了東西打算趁著時間還早出去一趟。
沒想到杉田醫師給自己的地址竟然是巴黎較爲市中心的地方,看著這療養院的規格,想必是當地數一數二的了。
默默摸了下錢包,爲了保持下禮節,她決定還是去見一見杉田醫師給她介紹的新復健師。
敲了敲門,聽著那一聲請進,安藤羽小心推開了房門。由於只是辦公室,但裡面佈置得很是乾淨利落,明淨的窗戶,素白的簾子,還有窗臺上擺放著的小小盆栽,看起來寧靜而安和。
醫師轉過了身子。安藤羽驚訝地發現她是亞裔。
“……安藤羽?”略帶著疑問的句子,見她遲疑地點了下頭,穿著白大褂的醫師微微而笑,“喲西,是杉田美加醫師介紹你來的吧。今天開始我就是你的主治復健師了。以後請多多關照喲。啊,忘記自我介紹了,杉田綾子,美加的堂姐。”
接過她手裡以前的復健資料,杉田綾子點了點頭:“以後每個星期我們都要做三四次復健。啊,你從學校來這裡方便嗎?”
安藤羽笑著點頭。
“試試看發聲吧,平時要多練習纔好吶。”
聽著她鼓勵的言語,安藤羽嘗試著咳了幾聲,空氣吸入咽喉帶出一連串的疼痛。她笨拙地張開嘴,沙啞撕裂的嗓音從她口中溢出。
“很好。”杉田綾子彎著眼睛,剛想繼續說什麼,門卻被砰砰敲響,護士推開門,大聲用法語說著請她快過去一次。
“臨城又怎麼了?”杉田皺眉,摘下了眼鏡,問道。
接下來的話安藤羽聽得很吃力。加上護士語速又快,她聽得糊里糊塗亂七八糟。只知道似乎是一個病人又鬧了小脾氣,什麼什麼的。
看來除了學業,她還要努力適應新的語言環境。
“不好意思安藤小姐,請你等我一下,很快就回來。”杉田醫師無奈地說道,指了指另一邊,“那裡有博物館的畫冊,如果無聊得慌就看看吧。”
說著,她急匆匆地跟著護士走了出去。
安藤羽正求之不得。她正打算趁著學業還未忙,先抽空去幾次美術館。有導讀自然是再好不過了。樂顛顛地跑到暑假前,她一頁頁地慢慢翻看著,興奮之情漸漸溢出,直想找個人好好探討下抒發自己的強烈情感,猛然聽到門再次被打開,她高舉著畫冊衝上去一步,卻不想那穿著白色衣服、正輕輕掩上門的人忽地回頭。
不是杉田醫師,她還來不及反應過來,那男子就先跳開一步,似乎是吃了一驚,他也怔怔站在原地,兩個人大眼瞪小眼地望了片刻,安藤羽才尷尬地眨了眨眼,揮了揮手裡的畫冊。
那男子回過神,臉上的表情卻變了。方纔還是有神的雙眼目光渙散,嘴角也是癡癡呆呆的笑容,涎著臉露出奇怪的表情。
——怎麼回事?
安藤羽試探性地又揮了揮手,那男子還是傻乎乎的表情。
咚的一聲門被撞開,伴隨著杉田醫師的一聲怒喝:“臨城!說了幾百遍,晚餐不對胃口的時候不許亂跑!”
眼看著門板重重敲在了那男子的額頭上,安藤羽自己都覺得額角痛起來,卻沒想到那個男生哇的一聲大哭起來,嘴裡呼嚕嚕地叫嚷著疼。
日本人?
剛纔語速飛快的那個護士又出現了,唧唧呱呱地大說一通,叫做臨城的男子卻像個小孩一樣,一個勁兒地掉眼淚。
只是——
安藤羽皺皺眉,她怎麼都覺得這男子看起來怪怪的。非常怪。
不過怪的同時,他那頭淺栗色的發,還有深褐色的瞳仁,都無比眼熟。
眼看著他被抓走,安藤羽的笑容尷尬,看著猛擦汗的杉田醫師,她趕緊抽了張紙巾遞給她。
“真是不好意思,讓你一個人在這裡等那麼久。”杉田感激地接過,“爲了抓人累死我了……啊,你認識剛纔那個人麼?”
她搖搖頭。
“也是美加介紹來的啊,不過估計你們以前沒見過。”杉田不在意地說道,目光落在她手上的畫冊,“喜歡莫奈?”
她用力點頭,眼神也亮了起來,杉田笑笑:“改天帶你一起去美術館。不過在這之前,你必須要努力做復健才行。”
做完了枯燥的發聲練習,天色已晚。只是雖然很累,但是心情卻異常的好。
她掏出手機,飛快地發了條短信——“我這裡一切都很好,不用擔心。”
收件人,手冢國光。
第一天很順利。
她有預感,以後的日子,會如她離開日本那般,天氣晴朗。
剛摁下發送鍵,有些急躁地等著手冢的迴音,身後卻猛地有個什麼東西撞過來,害的她整個人都跌飛出去,手敏感性地一抖,原本緊緊攥著的手機便滑落出去,摔在牆面上,再落到地上。
安藤羽不顧疼痛,連滾帶爬地蹭到手機落下的地方,心痛地捧起手機,惱怒的情緒涌上,她幾乎是氣憤地回頭,卻看到一張略有些熟悉的臉龐。那個叫臨城的患者。
“對、對不起。”他笨拙地道歉。
剛纔那個傻乎乎的人。對著這樣個像小孩子一樣的人,安藤羽也沒法發火,只能搖搖頭表示沒關係,試著開機,看到一切正常,她這才鬆了口氣。
“那就好。早些睡。手冢國光。”
看著收到的短信,她不禁笑了起來。看了又看,這纔不舍地把手機放進口袋裡。從地上爬起來,卻發現臨城還是直直地盯著自己,目光比起方纔多了些什麼東西,只是還未等她看清楚,他就垂下了視線,也跟著站了起來。
她想了想,從包裡找出一卷糖,塞在他掌心裡。見他傻傻擡起頭,安藤羽微微揚了下嘴角,眼神明亮。
回到了學校,她開心地整個人癱倒在牀上。一覺睡到了大天亮,要不是有人搬進宿舍的聲音,她還真不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才醒。
手探進枕頭下摸了摸手冢在祭神時候給她求來的護符,她不禁笑了笑。
新搬進來的室友都是法國人。和大家打了招呼,安藤羽便去了畫室開始練習。
——開學第三週的時候,會舉行一次畫展。每個學生必須交出一副作品,而美術學院的導師們也會由此決定自己的新學生。
越是德高望重的導師,收的學生越少。
她的目標,是那個每年只收一名最優秀學生,叫做卡特琳娜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