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叫醫生!叫醫生!!”努力壓抑著驚慌的低喝, 一陣雜亂的腳步聲,醫院的走廊裡登時紛紛亂亂,看著忽然涌入一大羣人, 還有那個被勉強攙扶著的女生, 其中一個護士忽然叫出了聲:“安藤小姐?”
只見她用手捂著左臉, 額前的留海黏稠的鮮血從她指縫中溢出流下落在素色的衣衫上, 觸目驚心的一大片, 和另一邊刷白的臉色形成了鮮明可怕的對比。
怎麼回事?
想了想,她把手裡的東西交給身邊那個男生:“臨城,東西你看著。跟著艾米麗走, 一定要乖乖吃飯?!?
說完,她便立刻往杉田醫師的辦公室跑去。
臨城傻傻的嗯了一聲, 目光略收緊, 盯著拐角處。
看不見她了。
“臨城, 我們走了哦?!?
艾米麗小心拍拍愣神的他,他露出一絲呆呆的笑容, 卻又哎了一聲,指著門外,他像小孩一般用天真的語氣說:“艾米麗,下雨了。臨城不想出去?!?
下雨了。
後知後覺的疼痛讓安藤羽整個人都陷入意識的空白中。彷彿有根鋼針正細細旋轉著,一寸一寸地扎入, 劇烈的痛楚深入腦海, 甚至讓她恨不得挖出自己的眼睛。
“不要動, 阿羽, 不怕?!鄙n老的聲音裡透著驚慌和愧疚, 她吃力地將右眼睜開一條縫,看著卡特琳娜淚流滿面的臉龐, 勉強扯著嘴角笑笑。
“那是……媽媽的……”好疼。稍稍張開嘴巴就覺得左臉一陣鑽心的痛,可是……一定要講清楚,她不可以失去那個資格,絕對不可以。
“你們先出去。等做完了檢查再說。”
不行,別走,聽我說完,聽我說完……安藤羽拼命地挪動著身子,伸長著雙手試圖抓住被護士推搡出房間的卡特琳娜和其他人,可是隨著門被掩上,所有人都被隔絕在外,只留下滿屋子的空白和素不相識的法國醫生,他們拿著冰涼的器械,雪白的口罩遮去了他們大半張臉,只餘下空空洞洞的深邃雙眼,彷彿是一口口深井,又彷彿那裡什麼都沒有,只是兩個巨大的洞。
巨大的洞裡流出黏稠的鮮血。落在蒼白得透出死亡氣息的大褂上,洇散開來,擴大著,擴大著,擴大成了一行行令人毛骨悚然的字。
媽媽想聽小羽……
變成瞎子……
噩夢。
又是一場新的噩夢。
她本以爲,可以開口說話了,只要努力做復健,就可以再叫一次爸爸媽媽,小景,雅子,桃城,不二前輩,乾學長他們。
她本以爲,她已看到了通往未來的方向,只要再認真一點,用心一點,總有一天可以完成自己的夢想,爸爸媽媽的夢想。
她本來,是這麼以爲的。她本來是不相信世界上有命運這回事的??墒菨u漸、漸漸的,她不得不信了。
有些人就是這般,捨不得,爭不到,放不掉。
哭泣也沒用,求饒也沒用,努力也沒用。
她顫抖著伸出手摸上左頰,卻只碰到厚厚的紗布。
一圈圈的紗布。
窗外雷雨聲大作。午夜的閃電如同蜘蛛網般蜿蜒伸展開幾十裡,毫不留情地撕裂開沉黑沉黑的天幕,透過了被這光照得宛若透明的簾子,雪亮雪亮得照明瞭半間屋子。
轟隆隆的驚雷炸開,震耳欲聾,卻掩蓋掉了剛打開一條縫的門被狂風吹得重重砸到牆壁上的巨響。
一步一步就像踩在棉絮上,空軟無力?,F在的她,走得很累,每一下,都很累。
手冢,我現在,走累了。
可是你在哪裡呢?
你說好,我累了,你就揹著我走下去的。
可是你在哪裡呢?
撲通一聲摔倒在冰涼而空無一人的走廊,踢踢踏踏的清脆腳步聲,由遠及近,她勉強地撐起快要合上的右眼,卻擡不起頭,只能看見有一雙穿著黑亮皮鞋的腳出現在眼前,那人似是慢慢蹲下身子,有一隻手溫柔的撫摸過躺在透著寒意地板上的她的頭髮。
“……阿羽?!?
她閉上眼睛,艱難地挪動著手指,往前抓著。
“帶……”
……帶我……離開這裡。
帶我離開這裡。帶我逃開這個噩夢。你是誰都好,只要帶我遠遠躲避開這裡的噩夢就好。
………………
“什麼?!”驚呼聲之後卻是巨大的沉默,所有人都不自然地將視線投向手冢,說不出話來。
他似乎也是在發呆,怔了幾秒,乾脆利落地放下手,直接拆掉了手機的電板。
——請問是手冢國光先生嗎?
——是我。
——很……抱歉,但是……安藤羽小姐她……
——她怎麼了?
——她……失蹤了。
——失蹤?
——抱歉,但是……找不到她了。
——可否請您把話說得明白些。
——雖然已經報告警方,但是時間未滿48個小時,尚且不能立案。如果手冢先生……
什麼叫,她失蹤了。
什麼叫,找不到她了。
什麼叫,已經報告警方了。
報告警方做什麼,她不應該在巴黎美術學院爲她自己努力嗎?
“手冢!你要做什麼?!”一隻手拉住要衝出教室的她,他頓住腳步,不回頭,冷冷說道,“高川夜,放手?!?
“你瘋了嗎?”
“……放手?!?
“今天是保送考試!是決定你命運的時候!手冢國光,你是……”
“不用保送,我一樣可以考進東大?!?
“那你現在怎麼去!機票呢?簽證呢?手冢國光,你平時的冷靜到哪裡去了!那是巴黎,不是東京不是神奈川千葉京都不是在日本!你可不可以……稍微考慮下後果?”原本提高的嗓音在最後一秒卻又轉低轉輕,彷彿是極力壓抑著痛苦和眼淚,高川夜輕輕鬆開抓緊了他手腕的手指,閉著眼,退開幾步。
“手冢,雖然我們也很擔心,可是阿夜說得對?!辈欢彩樟诵θ?,雙眸睜開,“先訂機票,考完試,立刻去找她?!?
“是啊手冢,反正明天就能考完了。而且……怎麼說……我們現在離得太遠,光是衝動也沒辦法解決問題?!贝笫胶偷馈>胀璨惶珪参咳?,也只能拼命點著頭。
乾拍拍手冢緊繃著的肩膀試圖讓他放鬆下來:“需要幫忙的地方儘快開口,根據我們前段時候的狀態,考上東大並不是大問題?!?
手冢抿著脣,目光冷淡像是冰封起來的池水,許久,他才垂眸,低低應了聲:“我知道?!?
冷靜下來。
“那我讓阿嵐幫忙。”不二似是鬆了口氣,又瞇起了雙眼,笑容溫和,讓人也跟著靜下心來。
手冢嗯了聲,重新把電池板裝好,開機,猶豫了下,撥通了彩菜的電話。
“媽?!?
“考試怎麼樣?”
“……沒什麼大問題?!彼吐曊f道,“媽,阿羽不見了?!?
“什、什麼?國光,你把話說清楚點!”手冢彩菜愣了會兒,急聲催促道。
他深呼吸:“晚上我會細說。但是……”停頓了下,“媽,我想去法國找她。越快越好?!?
“那……那你的考試呢?”
“我有把握?!?
手冢彩菜猶豫了許久,終於低聲道:“國光,阿羽對你而言,真的很重要嗎?重要到……如果不是因爲怕爺爺、爸爸、媽媽傷心,你一定會現在就衝出考場吧。其實國光……一直是個很任性的孩子啊?!?
手冢沉默。是的,如果不是怕所有關心自己的人失望,他一定,會去找她。
“對不起,國光,媽媽差點忘記了,其實你也只有十八歲?!陛p柔溫和的聲音裡壓抑著哭泣,手冢彩菜哽咽著說:“……對不起,原來媽媽很自私?!?
“……媽……”
“……國光,你一定能考上吧?!贬輳肥侵卣剐︻?,彩菜的聲音明亮起來。
“嗯。”
“那就好。國光,考上了,就去找阿羽。爸爸媽媽,還有爺爺,跟你一起去找她?!?
天空蔚藍。微風正好。秋日陽光暖暖,只是不知道巴黎那頭,又是怎樣的天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