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部緊靠著鐵絲網(wǎng), 安藤退無可退,只得傻乎乎地看著離自己鼻尖只有幾毫米遠的手冢國光的臉。許久,似乎聽到了正選們席捲著塵土再次奔騰而來的巨響, 單手撐著鐵絲網(wǎng)的手冢這纔回過神, 乾咳一聲, 僵硬著臉皮微微鬆開了另一隻攬住安藤的手。
從暈眩中回過神, 安藤乾笑, 訕訕地撒開了扯著他領(lǐng)口的雙手。
шшш ⊕ttκΛ n ⊕¢O “咳。”手冢立刻直起身站好,微微別開了視線遠目兩秒,之後目光卻又重新落回她臉上, 見她幾乎把頭埋到胸前,呆頭呆腦地一個勁兒悶頭玩手指, 神色不禁微微柔和了些。
停頓了下, 他乾咳聲, 問道:“還剩多少圈?”
聽到手冢的聲音,安藤終於停下了手裡幼稚無聊的動作, 不好意思地繼續(xù)埋著腦袋,高舉起雙手,比出兩個數(shù)字。
“37圈?”
手指僵了僵,安藤擡起頭,一臉傻笑。
是73圈……
休息夠了, 安藤趕緊爬起來站直了身子。狼狽地擦擦額頭上的汗水, 她深呼吸著擺開架勢, 可惜才邁開步子便覺得一陣頭暈?zāi)垦? 刺眼的陽光肆無忌憚地直直衝進她的眼底——原來剛纔手冢一直替她遮擋著陽光。
嘴角彎了彎, 她強壓住不斷冒上心頭的小小幸福,繼續(xù)跑。
儘管她的速度那麼慢, 可是……可是能奔跑,不是很開心的一件事情嗎?
她從來都沒能在這樣熱烈的陽光下,這樣炎熱的夏天裡,這樣美好的年華里肆意奔跑過。
從小到大,所有人都顧忌著她,於是——洗碗似乎怕她傷了手指不能畫畫,打球似乎怕她扭了手腕不能彈琴,跑步又生怕她的身體不能承受這樣劇烈的運動。
她能理解父母的好心,老師的用意,可是……這不是她想要的。
再喜歡彈琴,再喜歡畫畫,可是她不希望所有人都拼命稱讚著自己有著多麼難得天賦。
她想做一箇中學(xué)生能做的所有事。哪怕她一點體育細胞都沒有,哪怕她的速度比其他人慢了那麼多那麼多,哪怕她根本不可能跑完全程……她也想要嘗試。
可惜,才又跑了兩圈,眼前的世界便彷彿層層重疊了起來,跑道也歪斜得厲害。
到……極限了啊,她用力眨了眨眼睛,卻彷彿一點用都沒有。她無奈地笑起來,跌跌撞撞著往前幾步,便咚的一聲沉響摔倒在地上。
“安藤……!!”
連喘氣都顯得艱難起來,唾沫嗆在喉嚨口,難受得她不斷悶聲咳嗽著,發(fā)出的聲音沙啞而撕裂。原本晴好的天氣彷彿也糟糕起來,一片灰白蒙在她的視野中,越來越沉。
耳邊的世界嗡嗡作響。她只看見圍著自己的人們滿臉著急,嘴巴一張一合,可是卻一點都聽不見,只有雜亂無章的敲擊聲,忽遠忽近,忽輕忽響。可是慢慢的,就變成了嘲笑。
“好像是身體差的關(guān)係,不能劇烈運動呢……”
“據(jù)說是父母親特地交代過不用上體育課,老師都拿她沒辦法礙…”
再到後來呢?
她吃力地笑笑,滿是無可奈何。
有雙帶著溫涼溫度的手抄住她的身體,輕輕攬住她。安藤努力地想要保持笑容,可是很累,就像每次跟爸爸媽媽說“沒關(guān)係”時那樣,疲憊到牽動下嘴角都困難。一直一直都試圖壓抑住哭泣的聲響。如果知道如今再也發(fā)不出任何聲音,那時候她就不該憋屈著僞裝堅強,而該痛痛快快,大哭一場。
沉沉閉上眼睛,一片黑暗。無止境的夢魘裡,只有一個帶著笑腔的聲音陰陽怪氣地不斷重複著說。
“……害怕嗎?”
“……怕黑,怕看清現(xiàn)實的話……”
“……那你還要這雙眼睛做什麼呢?”
獰笑,猖狂,那個下著瓢潑大雨的夜裡,瘋狂的男人漸漸逼近,雪亮的閃電劃過天空帶著轟隆隆的雷聲,手裡的刀刃側(cè)過一絲寒意。
“安藤小姐,反正都不能說話了,那麼變成瞎子也沒關(guān)係吧?”
不、不要!!!
她猛地睜開眼睛,渾身冷汗涔涔,眼前的影像漸漸清晰起來,熟悉的擺設(shè)告訴她這裡是她的房間。
儘管外面風(fēng)雨大作,但一切安好。
那些幻影,只不過是場噩夢,是她多年不曾回憶起的噩夢。
僅此而已。
頭痛欲裂,渾身的肌肉也叫囂著酸。安藤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那種彷彿墜入深淵的恐懼感再次襲上心頭,交織盤踞,溫?zé)岬难蹨I瞬時奪眶而出。她怔怔地伸出手,只是剛觸到眼角的剎那,一道刺目的閃電如同蜘蛛網(wǎng)般蜿蜒伸展開幾十裡,毫不留情地撕裂開沉黑沉黑的天幕,登時照亮半個房間。
雷聲炸開的瞬間,門被狠狠踢開。
“阿羽!!!”
她跌跌撞撞地跳下牀便撲進破門而入的那人懷裡,眼淚大顆大顆掉出來,說不出的惶恐和驚嚇隨著窗外鬼哭狼嚎的風(fēng)雨夾雜聲重重敲擊著她的耳膜。那些曾經(jīng)的聲音又跳了出來,拼命地嘲諷著她,發(fā)出一聲聲輕蔑的冷笑。
驚雷炸開,轟隆隆的彷彿就在頭頂上,震耳欲聾,似乎下一秒就會劈開整幢屋子,片甲不存。
獰笑著的男人一步步逼近。
——“那你還要這雙眼睛做什麼呢?”
——“反正都不能說話了……”
——“……那麼變成瞎子也沒關(guān)係吧?”
不行……救救我,救救我……她祈求地擡起頭,淚眼模糊,幾乎看不清楚那人的模樣,只是死死地抓住他的衣角,拼命地搖晃著,努力地張開嘴巴,逼迫著聲帶發(fā)出一絲一毫,最終也只是咕嚕咕嚕翻滾的沙啞音節(jié)。
救救我……
已經(jīng)失去了聲音,又怎麼可以……再忍受失去眼睛?
“只是陣雨而已,很快就會過去的。”安撫的力量通過放在她脊樑上的手掌傳入,溫暖的懷抱,清瘦的骨骼,熟悉而親切。卻和很久很久以前的那個,不一樣。
怎麼會……不是小景呢?
知道她害怕閃電,知道她害怕雷聲,知道她害怕孤單和黑暗的那個人,除了小景,原來……還有其他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