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弘羊與霍光因政見不和,總是在朝堂上爭執不休,而越接近年關爭論愈加頻繁。
這日,上官桀發現劉弗陵臉上的不悅,忙轉移話題:“臣有本要奏!”
“奏請何事?”劉弗陵邊把玩著衣袖邊漫不經心的問。
“眼看除夕將近,臣想奏請皇上舉辦除夕宴,讓朝中大臣有幸與皇上共度除夕佳節!”
“除夕乃一家團圓之日,朕讓各位大臣進宮而與家人分離,恐有不妥吧?”劉弗陵似很爲難的看著座下的大臣回道。
“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與皇上同樂是做臣下的福分!”上官桀忙回。
“是臣等的福分!”大殿內百官跪下齊聲喊道。
見他們這樣,劉弗陵的看著霍光:“大將軍覺得如何?”
霍光謹慎的回:“臣覺得此奏可行,只是舉辦宴會當適當減少開支,如今還在休養生息之期,等皇上親政以後再舉辦大型的即可。”
“那爾等就先退朝吧,這事朕與蓋公主商議,待商議之後再讓衆卿擬定具體事宜。”劉弗陵淡淡的開口後,未等臺下的大臣反應過來,就起身走了。
退朝後,劉弗陵正更衣,一旁的福貴請示:“皇上是要去長公主府上嗎?奴婢這就去備車。”
劉弗陵皺了皺眉:“誰說要去長公主府?去漪蘭殿!不用備輦!”
“陛下剛纔在殿上不是說要與長公主商議除夕之事嗎?”福貴忙跪下回話。
“怎的?連你也管起朕了?”劉弗陵不悅的看著福貴。
“奴婢不敢!”福貴嚇得把頭深埋。
劉弗陵冷哼一聲後,道:“別忘了,你是朕的常侍,別反和其他人聯著給朕難處!”
“奴婢不敢,奴婢的忠心日月可鑑啊!”福貴嚇得一個勁磕頭。
劉弗陵淡淡道:“免了罷!”
福貴忙回:“謝皇上饒恕,只是奴婢想斗膽再說一句,皇上已經很久沒去長公主府了,奴婢怕別人亂嚼舌根對皇上不利。”
“朕有何可懼?”劉弗陵站在鏡子前,邊讓宮女替自己繫上腰帶邊淡淡的問。心裡憤憤的想:怕被說不孝嗎?哼,登上這皇位不是還害死了生母嗎?如今再多個不孝又有何懼?
“皇上”福貴還想說,但劉弗陵大聲喝斥:“退下!”
福貴同其他宮人嚇得趕緊退下,新帝自登基至今未變過臉,更沒生過這麼大的氣。
劉弗陵此時心裡憋著一股火氣,但走在去漪蘭殿的路上,氣慢慢的就消了,想想什麼都忍過來了,決不能突然壞了這麼多年的努力!
一口氣跑到漪蘭殿,見霽雪坐在亭子內發呆,他覺得所有的隱忍是值得的。當初登基時他只是向輔政大臣要求:像先帝那樣將這裡劃爲禁地,這樣方保住了一片安寧。
這天,霽雪終於主動和桔梗說話:“去把琴取來,我想撫琴。”
桔梗以爲聽錯了,愣愣地看著霽雪,待回神,才激動的回道:“婢子這就去,婢子真高興,公主終於說話了!”她高興得掉眼淚,忙擦了淚就往屋裡跑。
霽雪轉身時看到劉弗陵一個人站在殿外,地上的影子孤零零的,父皇說過坐上那位子就會成爲整個大漢朝最孤單的人。
劉弗陵看到霽雪終於看向自己,但是還沒開口就看到霽雪臉上覆雜的表情,一會像惋惜一會又像是悲傷,也許帝王的無奈她是知道的。一時間他覺得遇到懂自己的人了,或許這樣安靜的看著她也好。
桔梗把琴取出來的時候看到這樣一番景象,他們二人兩兩相望,卻沉默不語,一時不知是否應該打破,進退兩難的侯在一旁。
“拿來了就擺在案上吧”霽雪回過神吩咐道。
劉弗陵霽雪霽雪開始撫琴,也收回思緒,靜靜的聽著。她的琴音很純淨,像微微的夏風,這使他又想起:第一次二人一起躲在太液池的荷花叢中時,那樣柔的風夾雜著荷花的香氣吹在臉上。
霽雪知道他在聽琴,彈完一曲起身時見他仍在出神,心想:如今不比父皇在世時,他登基不久,還是不要給他帶去麻煩的好,於是一曲後起身回屋了。
劉弗陵回過神後看了眼空蕩的院子後,心情愉悅的往回走。途中遇到蓋長公主府上的侍人【1】,想不到這麼快就傳到公主府了,他突然覺得心裡那股散去的氣又上來了。
到了長公主府,兩人一番禮儀後,劉弗陵便被長公主引至大堂內。
“皇上很久都沒來看我這個上年紀的皇姐了,莫非真是日理萬機?”蓋長公主先開口道。
劉弗陵歉意的望著她:“最近確實是朝上的事多了點,就沒時間來看望皇姐,還請皇姐體諒!”
“我也不是無理取鬧之人,這不是想念得緊嗎?剛剛聽聞皇上打算舉辦除夕宴?”
“是有此事,皇姐意下如何?”
“我肯定同意,畢竟皇上登基這麼久還未辦過除夕宴,如今你已有了皇后,舉辦這樣的宴會是應該的,我們一家人該好好聚聚。”
“既然皇姐也同意,我差他們下去辦!”
少頃,蓋長公主換了話題:“聽聞皇上最近經常駐足漪蘭殿外?那裡一直是禁地吧?難道皇上最近發現有什麼有趣的了?”
莫非被發現了?劉弗陵低頭喝了口茶後,笑笑答道:“也沒什麼,只是父皇把那裡劃爲禁地,有些好奇罷了。”
“是嗎?那皇上以後還是少去爲妙,那裡曾經是父皇出生的地方,皇祖母(王太后)搬去長樂宮後,那裡就成了禁地,之後又聽說父皇讓母后(衛子夫)的女兒劉霽雪入住,只可惜了她很得父皇寵愛卻在及笄當年病逝,所以漪蘭殿又成了禁地。”
見她臉上恨恨的表情,劉弗陵猜想到定是當年沒能得到父皇疼愛便記恨於霽雪了,看來更不能讓她知道霽雪還活著。思及此,他試探道:“她是哪年病逝的?”
“我也不是很清楚,那會我早出宮嫁爲人婦了,只是聽聞霍去病將軍死的時候父皇去看霍去病還帶了位公主前往,很多人都說霍去病的病會傳染,都不讓父皇靠近,但是那公主不聽勸告,後來染了病,所以我猜想那公主肯定是劉霽雪,後來應該是她病逝父皇才封了那裡的。”
蓋長公主說完後,又開始出神:自己在宮裡的時候曾遠遠的看過霍去病,英姿颯爽的他,是很多女子心儀的,但是除了劉霽雪,其他女子他連正眼都不看,自己也曾暗暗喜歡過他,可惜英年早逝了。
劉弗陵看到蓋長公主臉上恨恨的表情被追憶惋惜的神色代替了,忙關切的問:“皇姐是否有什麼不適?”
“沒什麼,我只是想起一些往事罷了,那裡不吉利,以後皇上還是少去的好”蓋長公主回過神,忙回道。
“我以後不會去了,今日看皇姐有些累,就先回去了,改日再來,望皇姐自己多保重!”
“也罷,還請還是不要太過操勞纔是!”長公主說完差人扶著自己進內室了。
從長公主府出來,劉弗陵一路上在想霽雪生病的真實內幕,想著還有很多秘密等著自己去破解,他覺得生活除了做皇帝好像又多了點樂趣了。
除夕夜,冷清了很久的皇宮終於又重新熱鬧起來,宮裡的宮燈照出的光都彷彿顯得喜慶了許多。
上官皇后,上官桀孫女,上官安之女,母霍氏爲霍光女,此時她正坐在鏡子前梳妝。看著鏡子裡的自己,上官皇后一時無限感慨:剛嫁進皇宮的時候才六歲,那時很害怕一個人,整天憂心忡忡的,但是看到皇上的樣子就不再害怕了,皇上待自己還是好的,很多賞賜,而且還時不時的來看自己。
“皇后今晚得打扮的漂亮些,別被那些官家女公子【2】給比下風頭了纔是!”上官皇后的貼身宮女綠柳邊爲她梳頭邊道。
“我還小,沒那麼多講究,隨意些即可!”上官小妹笑答道。
“不行,怎能隨意,您可是咱大漢朝的國母!”
上官小妹拗不過,便隨綠柳折騰去了,對她來說能見到皇帝哥哥就很開心,其他的都無所謂。
等上官小妹到大殿,大臣們都已到齊,見到她忙紛紛下跪高呼千歲,雖被封后有些時日,但這樣的場面還是嚇到了她。
劉弗陵見狀,解圍道:“大家平身吧,既然是過節就沒那麼多禮數,皇后到朕身邊坐吧!”
上官小妹緩緩走上前,坐到劉弗陵身邊,自見他的微笑,被嚇到也忘記了,坐下後望了眼座下的大臣發現蓋長公主還沒來,本來放鬆的心情又緊張了,忙端坐起來。她知道皇后的位子是長公主給爭取來的,平時皇上很敬重長公主,但是她卻不是敬重而是害怕,說不出來的緣由。
劉弗陵發現上官小妹的異樣,安慰道:“皇后無需太過緊張,今夜是除夕夜,放鬆些的好。”
這麼一說上官小妹更緊張了,她覺得自己太不懂事配不上這樣的他,心裡越發著急,越是坐立不安。
這時,有人報蓋長公主到,殿上的人齊刷刷的往門口看去。
擡頭往門口看去,只見蓋長公主一身豔裝,華麗得耀眼,雖然早就知道長公主極其奢侈,喜歡講排場,穿衣打扮很是講究,但是今天這樣的她著實讓劉弗陵想不到,滿頭的首飾身上還叮叮噹噹的配飾,臉上的妝容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或許大家覺得這樣的出場很是驚豔,但是他卻覺得厭惡。他想起自認識霽雪至今,霽雪始終如一株荷花靜靜的開放,同樣是父皇的公主,怎的品味就相差這麼多?
上官皇后看到蓋長公主時也覺得驚豔,但她坐得近,發現了劉弗陵臉上的厭惡之色。原來他不喜奢華!思及此,又因自己盛裝出場,一個勁的懊悔。
正懊悔,猛的發現劉弗陵臉上的表情像在想某人,這樣的他,她覺得離自己很遠,便忙打斷道:“皇帝哥哥覺得今晚的皇姐是不是很漂亮?”
“那是,皇姐的出場給宴會增添了不少色彩呢”劉弗陵收回思緒,笑笑回道。
上官小妹第一次發現,一直待自己很好的他也會撒謊,愈發害怕失去他,卻只能乾著急,想起母親說皇后要大度才能母儀天下,又勉強的對他笑了笑。
長公主坐入位上後,宴會開始了,看著殿內舞動的舞女,聽著樂師演奏的樂曲,其實大家各懷心事:
上官小妹覺得自己很幸福,這樣坐在劉弗陵身邊每時每刻都是幸福的,連平時吃著沒什麼的點心,此刻吃著的覺得特別香甜。
上官桀是想試探皇帝對自己孫女的寵愛程度了,試探的結果自己很滿意,於是滿心歡喜的邊推杯換盞邊欣賞歌舞。
桑弘羊卻是還在爲與霍光政見不和而生氣喝悶酒,一杯接一杯的。
想的最通透的是霍光,他看出現在的皇帝越發的穩重了,喜怒不形於色,不再是當年先帝託孤時的小孩了。
蓋長公主可沒那麼多心思,參加這樣的宴會,她爲的是讓天下衆人都知道這大漢朝她是受皇帝尊重的長公主,身份高貴,這點在她進大殿的時候就已經達到效果了,故意珊珊來遲造成的驚豔效果使自己很滿意。現在看這些年輕舞女在眼前越發覺得歲月不饒人,於是幾場歌舞過後,稱身體不適早早的告退了。
劉弗陵親自把蓋長公主送上馬車後,又回到殿上耐著性子坐了許久。
霍光猜出了皇帝的心思也想到了在漪蘭殿的霽雪,便聲稱酒力不勝告退了,大臣們看到霍光告退都一個個告退了。
最後,劉弗陵打算差人送上官小妹回去後,就去猗蘭殿,誰知上官小妹伸手拉住劉弗陵的衣袖,怯怯的問:“皇帝哥哥今夜陪小妹守歲可好?”
見這樣的上官小妹,劉弗陵有些心軟,這麼小就進宮,的確難爲她了,但是轉念想想又拒絕了:“我今天累了,以後有時間再去看你可好?你也早些歇息吧!”
上官小妹沒辦法只能轉身離去。
看著上官小妹離去的背影,劉弗陵只是嘆了聲氣後轉身往漪蘭殿趕去。希望她還沒睡,爲了不被人發現,已經好幾天沒去漪蘭殿,他可不想一直以來的努力白費了,到殿門口看到霽雪坐在亭子裡,灰黃的宮燈照著她安靜的側臉。
“桔梗,你想家嗎?今天是除夕了”劉霽雪問。
“這裡就是婢子的家,所以和公主一起守歲婢子覺得很開心!”
“去把琴拿來吧!”霽雪道。
把琴取出來後,桔梗道:“皇上來了公主就彈琴,但是不知爲何都不請皇上進來?今天是除夕夜,公主就讓皇上進來吧。”
霽雪沒回答,只是開始低頭撫琴。
到深夜了,劉弗陵因聽出琴音裡傳來的悲傷,不願離去,但天空又開始飄雪。福貴勸他,可他只是和以往一樣擺擺手。
雪越下越大,桔梗發現霽雪沒有要進屋的意思,在一曲終的時候她忙上前勸說:“公主,夜已深,天寒地凍的,我們還是進屋吧!”
霽雪一直沉浸在回憶裡,這久吃了很多的藥,記憶也在慢慢恢復。聞言,她扭頭看去,見雪已落了一地,而門口的劉弗陵早已成雪人,她忙起身向他走去。
劉弗陵本來凍得有些麻木了,看到向自己走來的霽雪,突然又覺得高興。
霽雪替他輕輕拍了拍身上的雪後,心疼的望著他:“下雪了就該回去的,站在這雪地裡做什麼?”
劉弗陵很高興,於是忙伸出凍僵的手拉過她的手道:“你還不是這麼冷的天還撫琴,那琴絃可把你的手扎疼了?”邊說邊查看霽雪的手。
霽雪搖搖頭抽回自己的手,回:“無礙。”
劉弗陵只好尷尬的笑笑,然後,安靜的看著霽雪,雪一片片落在他們的身上,身邊的人看著他們那樣心裡覺得暖和。
過了會,霽雪要轉身回屋,劉弗陵忙拉住她的衣袖,急切的看著她:“你不請我進屋嗎?今天是除夕夜,當一起守歲的。”
霽雪卻只淡淡的回:“皇上請回吧,我想就寢了!”言畢,轉身離去。
見霽雪遠走越遠,劉弗陵想追上前,誰知道站得太久腳凍得麻了,才邁了一步就摔倒了。
“皇上!”聽到身後的福貴一聲驚呼,霽雪忙轉過身,見劉弗陵倒在福貴懷裡。她接過他,心疼道:“怎麼這麼傻啊?我若忘記停下撫琴,你難道要站一宿?”說著,大滴的眼淚落下,滴在劉弗陵的臉上。
“我只是想和你守歲,只要你不睡我就陪著你!”言畢,劉弗陵便面帶笑容暈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