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節當夜, 皇帝和皇后移駕建章宮前殿,爲的就是與朝中大臣共度上元節的同時爲這個承嗣王位後纔有機會進京的新昌邑王接風。
席間觥籌交錯,談笑風生, 宮廷樂師的樂聲配上舞姬的舞姿, 再配上那些舞姬手中輕輕抖動中的絲帶, 好一副國泰民安的太平景象。
上官小妹安靜的坐在劉弗陵身旁, 視線時不時的落在朝中女眷的位置, 看到霍成君正低著頭聽一旁的女子說著什麼,偶爾還淡笑著附和一下,上官小妹的眼神頓了一下, 但僅是一瞥她又把視線重新轉到了別處。
這時看到不遠處的劉賀端起酒杯隔著場中的舞姬微笑著望著自己,上官小妹回以淡淡一笑, 劉賀便朝她微微點了點頭, 然後仰頭飲酒, 飲畢放下酒杯曖昧的注視著她,被他那樣的眼神看著上官小妹覺得有些不自在。
過了會, 一曲終後,上官小妹起身道:“按說王爺與諸位大臣都在,本宮是不該離席的,只是今日身體有些不適,因此還望在座的諸位體諒!”
說完, 上官小妹在若夕的陪同下離席了, 在場的人倒沒什麼反應, 皇后要離席哪敢有異議啊, 一會大家又開始談笑風生了。劉賀玩味著望著上官小妹離去的背影, 然後重新扭頭望了望女眷的方向,見到霍成君的一瞬間眼神滯了一下, 想必她就是名滿長安的霍家千金吧?
又一曲終後,劉弗陵開口道:“今夜,在座諸位都盡興的賞燈、賞月吧,朕有些乏便先回宮了,至於昌邑王劉賀,既然那麼喜歡長樂宮的美景就先在長樂宮小住幾日再回封地”
劉賀沒想到劉弗陵會突然這樣說,愣了一下剛要起身拒絕,便聽霍光道:“皇上,這地方藩王進京素來只住宿於宮外別館,留宿宮中於理不合,況且皇上已經大婚”
劉弗陵聽後襬擺手,笑道:“大將軍不必多慮,昌邑王從小在封地,難得進京更沒機會欣賞這宮裡的美景,朕只是關心一下朕的侄兒罷了,就這樣吧”
霍光還想再說,但是劉弗陵說完後起身走了,留下一干人望著劉賀各種猜測,劉賀只是對大家無奈的笑了笑,然後坐回座位徑自飲起酒來,這皇上不知唱的哪一齣,讓他捉摸不透。
劉弗陵離開宴會後問了福貴,才得知霽雪並未去雙闕樓,他也沒著急著去漪瀾殿,只佇立於窗前看著窗外異常明亮的宮燈,自去年從建章宮搬回未央宮宣室殿後,他還沒認真的觀賞過這裡的夜景。
此時的宣室殿很安靜,草蟲中傳來斷斷續續的蟲鳴聲,院中的樹枝在風的吹拂下輕輕搖動,樹影投在地上不停晃動著,空中的明月已經漸漸升上高空,風帶著寒氣微微吹拂臉面讓劉弗陵覺得異常清醒。
少頃,福貴請示道:“皇上是要就寢了還是打算去漪瀾殿?”
劉弗陵望向遠方出神,只向身後的福貴擺了擺手,福貴便領會的退下了。
上官小妹回宮後,若夕上前道:“娘娘要婢子查的人奴婢已經查到了,只是還沒找到同黨,不知娘娘想如何處理?”
上官小妹聞言,驚訝的看著若夕笑笑:“看來本宮找你做那盞燈確實是沒看錯啊,既然沒查到同黨便先不用告知我,等都查明瞭再稟報吧!”
若夕聽後“諾”了聲就退下了,上官小妹端坐在桌前,望著杯中茶水慢慢升起的熱氣獨自沉思起來,那劉賀這時候進京所謂何事,難道只爲進宮嗎?劉旦那事情過去也沒多久,如今她也開始變得多疑。正思索間,突然有人報大將軍的家眷前來求見,忙起身到外間相迎。
霍顯見到皇后並沒馬上行禮,只笑道:“這麼晚來叨擾皇后娘娘實屬無奈,方纔在席間君兒不小心將茶盞打翻弄溼了衣裙,故而不得不到娘娘這裡討件衣服換一下”
上官小妹聽後看了看霍成君,只見她一聲純白色羅裙對襟和衣袖鑲了淡黃色水仙花邊,真如一株水仙花亭亭玉立於面前,只是此時下腰的裙襬處似溼了一塊。
上官小妹笑笑道:“外祖母說的話見外了,我們本身一家人,本還說過讓小姨到宮裡陪我小住幾日的,只是外祖父說怕小姨不懂宮裡的規矩,便沒敢再強求”
靜明帶著霍成君下去換衣服了,霍顯笑笑回道:“娘娘從小就進宮,皇上平日裡又忙沒那麼多時間陪你,真是苦了你了,你那要求若是和我說我便同意了,將軍畢竟是男人不懂我們女兒家的心思!”
上官小妹聽後,驚喜的望著霍顯問:“外祖母說的可是真的?”
霍顯點點頭道:“娘娘放心,君兒會留在宮裡陪你幾日,恰好你的教習也入宮了,若是平時宮裡有什麼規矩的可以讓她幫著提點一下這樣不至於犯錯!”
上官小妹似放心的回道:“這樣就好,我都悶了很久,以後有小姨在就好了。”
過了會,霍顯和上官小妹又寒暄了幾句就走了,留下上官小妹重新看著茶水發呆。
霍成君換好衣裙後,沒見到霍顯不解道:“我母親呢?”
上官小妹這纔回過神來,詢問的望著霍成君道:“外祖母回去了,讓你留在宮中陪我幾日,不知你是否願意?”
霍成君沒想到母親竟然把自己留下就走了,什麼都沒交待,愣了一下才笑笑回道:“若是能陪著娘娘身邊是臣女的福分,高興還來不及呢!”
“那便好,我也覺得甚好,今日想必你也累了,就讓靜月先帶你下去休息吧,明日我讓人去將軍府上將你的侍女接進宮裡,今夜就先湊合著吧!”
霍成君沒搞明白母親爲何將自己留下,還在思索間,便沒太在意上官小妹的話,只上前微微一福就退下了。
她退下後,上官小妹一揮手將桌上的茶盞打落在地,茶杯落到地上滾了一圈。
若夕走上前邊一一拾起茶具,邊勸說道:“娘娘此時不該動怒的,你若怒了便真中了他們的道了!”
上官小妹憤憤的道:“我這皇后還活著呢,就開始變著法的將她的女兒送進宮了,她是我的小姨輩分比我高,不是有意給我難處嗎?”
若夕搖搖頭道:“今夜此舉想必是將軍夫人自己的決定,大將軍他斷不會這麼早就將霍成君送進宮的。”
上官小妹聽完後,才重新冷靜下來,望著若夕道:“那本宮該如何?像貢神一樣貢著她?”
若夕嘆了聲氣道:“如今也只有如此了,不過如娘娘說的最近宮裡要更加熱鬧了!”
“若夕何意?”
“婢子剛剛聽人說,皇上方纔在宴會上宣佈讓昌邑王劉賀在長樂宮小住幾日,所以婢子覺得如今這樣大家都聚到這宮裡未必就是件壞事”說完她狡黠的望著上官小妹。
見若夕壞笑的表情,上官小妹搖搖頭道:“看來你是唯恐天下不亂啊,見你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那我便放心了!”
若夕笑笑道:“娘娘高看婢子了,胸有成竹倒沒有,只是娘娘不覺得這宮裡人多了纔好玩嗎?竟然他們都這麼喜歡湊熱鬧,那我們何不讓這裡再熱鬧些?”
上官小妹聽後瞭然的和若夕相視一笑,窗外的蟋蟀又開始了新一輪的鳴唱。
霽雪雖說讓寸芯告訴劉弗陵自己睡下了,但是實際沒睡著,她一直躺在牀上側耳聽著屋外的動靜,但是劉弗陵並沒有來,習慣了一直和他用晚膳,習慣了睡前與他說說話,如今這樣反倒有些難以入眠了。
她搖搖頭,心想:還沒成爲後宮的女人就開始黯然了嗎?不能這樣的,若是這樣便真沒退路了!
睡不著便索性起身穿好衣服後,又重新做回窗前,只聽到瑾茹似在和吉娜爭吵著什麼,側耳細聽才聽到瑾茹道:“說了多少回了,要你收起那心思,你偏不聽,你倒好如今和皇后娘娘都稱上姐妹了,你要我如何放心得下,明日我便寫信讓你阿爸將你帶回去”
“阿媽,吉娜求你了,吉娜不想離開皇上,就算他心裡沒我,但是我就是想陪在她身邊!”
聽到這裡,霽雪的心痛了一下,她原以爲吉娜只是因爲好奇而對弗陵親近些,看來是弄錯了!
突然只聽到:“啪”的一聲似乎是掌嘴的聲音,便聽到瑾茹罵道:“你怎麼還這麼執迷不悟?皇上並非尋常男子,就算你進了宮,做了妃子以後還會有很多女人進宮,你又何苦呢?”
吉娜哭著道:“阿媽打吧,就是打死了我也不離開這裡,我就是喜歡皇上,喜歡一個人有錯嗎?又不是見不得人的事,爲何非要藏著掖著?我喜歡他不是因爲他是帝王,他若只是尋常男子我也喜歡,如今做不成尋常夫妻我便將就他,和衆多女人分享他我也願意,只要能見到他!”
“你說這話羞不羞啊?是一個女孩子該說的話嗎?我怎麼就生出了你這麼個女兒啊?”
“阿媽失望了吧?一直乖巧懂事的我如今學會反抗了,可我還是不想離開皇上,如今皇上眼裡只有姑姑,哪怕姑姑傻了,可是他們畢竟的姐弟,他不能喜歡她,喜歡了便是□□!”
“你,你這是什麼胡話?聽誰亂說的?若讓皇上知道了是要被殺頭的,以後這種話不要再讓我聽到!”
“哼,我說的是實話,讓皇上聽見了也不怕,他若真喜歡姑姑的話,他將一生都活在痛苦中而無法自救!若能早日清醒更好,若不能,他們二人又不能相守,我與其他進宮的女子又有何區別?那樣反倒好了,我不用因擔心皇上心裡沒我而日日苦悶,他日後也能做到雨露均沾!”
“啪”的又是一個耳光的聲音,瑾茹憤憤的罵道:“雨露均沾?是誰告訴你這樣俗不可耐的想法?明日起你便不要出了這漪瀾殿,我讓門口的侍衛將你鎖在這房裡!”
“阿媽,鎖得住我的人鎖不住我的心,你又何苦呢?你已經嫁給阿爸,吉娜如今的心情你應該理解纔是,吉娜的心收不回了啊!”
吉娜說完後,開始“嗚嗚”的哭了起來,過了會霽雪似乎還聽到了瑾茹的哭聲。霽雪輕輕的將窗子合上,然後攏緊了身上的外衣,重新坐回燭火前,呆坐著望著火焰抖動。
又看到結了個大燈花,霽雪慘淡的笑了,她想起太子據說過結大燈花是喜事將近了,上次是霍去病的喜事,如今想必是弗陵的喜事將近了吧,瑾茹說的沒錯,這後宮將來還會有很多女子進宮,與如今的上官皇后和吉娜又有何區別,自己在意得了那麼多嗎?
他如今待自己如此是因爲在父皇駕崩前答應了父皇要照顧自己,若是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姐姐,和其他那些宮裡的女人沒什麼兩樣,他還會如現在這般待自己嗎?想著,她拿起桌上的剪刀狠狠的剪了起來,因爲太過生氣,手晃動了一下,把整個燈都給剪熄滅了。
屋裡一下黑了下來,看著剛剛被剪下的閃著光的燈花,聞著蠟燭燃燒後的味道,外間的燭火有淡淡的關照進來,她就那樣靜坐在黑暗裡。
月光很亮,隨著夜的加深,開始有月光透過屋頂的窗子照了進來,那皎潔的月光剛好灑在霽雪身上,她仰起頭從天窗望出去,看到了繁星點點,一瞬間眼淚便流了下來,哪怕她使勁仰著頭,但是沒能倒回去。
寸芯聽到房裡似乎有動靜,便起身悄悄走近外間的簾子處向室內望去,只見霽雪仰著頭沐浴著月光,如隨著月光灑落在凡間的仙子一般,雖然看不清霽雪臉上的表情,但是隔這麼遠她仍能感受到霽雪身上散發出的悲傷。
上元節深夜,屋外月光如水,屋內悲傷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