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到最後, 霽雪死抱著徐青的屍體不放,是侍衛強行拉開他們,然後把屍體擡回未央宮, 皇帝突然駕崩沒人敢聲張, 只是忙傳霍光進宮。
霍光急匆匆到宣室殿時, 看到霽雪兩眼空洞的守在帝王的遺體前, 忙上前探了探鼻息後, 趴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霽雪見狀,冷冷的輕嗤道:“皇上如此年輕便暴卒,大將軍不覺得可疑嗎?”
她輕輕的一句話, 在場的人都嚇得噤若寒蟬,原本哭聲滿屋的宣室殿一下子安靜得似乎能聽到針落的聲音。
霍光舉袖擦了眼淚後, 擺擺手清退左右纔回道:“下臣不知公主何意!”
“大將軍難道就不想讓太醫院查一下皇上的起居注?或者驗一下皇上的遺體?”霽雪問完後看著他的反應。她始終不願相信當初的那個坐在槐樹上的少年竟然可以變成今日這番模樣。
“難道公主發現了什麼?”
厲害, 面不改色, 霽雪心底感嘆一番後,回道:“疑點多了去了, 要本公主細細說來嗎?”
看出霽雪此時正強壓著憤怒,霍光頓了一下才道:“皇上在駕崩前便已經召見過朝中重臣,想必是知道病情了的,再者當初太醫院的太醫都查不出病況,所以下臣認爲沒可疑之處, 若公主覺得可疑, 下臣讓人查查便是, 只是要驗皇上的遺體就免了吧, 那是對皇上的不敬。”
霽雪慢慢靠近霍光, 緊盯著他的雙眼問:“大將軍真沒覺得可疑?”
霍光坦然以對:“下臣真沒覺得!”
二人正在劍弩拔張之時,門外響起:“皇后駕到!”
霽雪忙退回身子, 低頭怔怔的望著榻上面容安詳的徐青。她知道易容的藥水能維持一週,這一週內若是霍光敢答應查驗而查不出結果或者直接拒絕查驗的話,一切都會水落石出了,畢竟徐青是服毒,沒理由查不出。
上官小妹其實在屋外偷聽了很久,她抑制不住心底的憤怒想拉門而入,但最後還是忍住了,進屋的剎那見到躺在牀上的皇上,她疾步向榻前走去。當宮人來報時她是不願意相信的,如今看到那樣安詳的容顏,抑制不住的悲傷涌上心口,一下子難以控制,身體向地面栽去。
霽雪忙伸手扶住,只見她無助的靠在懷裡問:“皇姐,皇帝哥哥真去了?”
霽雪流著淚輕輕點頭。
上官小妹又問:“那以後在這宮裡,我就沒有親人了?”說完伸出手抱住霽雪嗚嗚的哭了起來。
霽雪不知道怎樣安慰她,只是抱緊她陪著她落淚。
少頃,聽霍光道:“還請娘娘和公主保重身體!”
上官小妹坐直身子,擦了眼淚後回道:“國喪的事宜還請大將軍下去部署,請儘快與大臣們商議立誰爲新帝,國不可一日無君。”
霍光忙領命後,問:“那玉璽現在何處?”
上官小妹道:“只要新帝登基大典,我自會交出玉璽,大將軍只管做分內的事情即可!”
霍光見上官小妹神情因悲痛而恍惚的樣子,剛要退下,便聽身後的霽雪道:“大將軍請留步,若我執意要驗屍呢?”
他忙回過身回道:“既然公主執意要驗,下臣安排即是!”
“那,就有勞大將軍了!”
霍光退下後,霽雪一下子癱坐在地上,和他交手太累了,每分每秒都繃緊了神經。
這時上官小妹道:“皇姐是在懷疑什麼嗎?皇帝哥哥之前就和我說過他病了,所以就算是驗也不會有結果的,你又何必和霍光對著來,如今,這天下沒人能管得住她了。”
霽雪冷笑道:“我就是要看他有沒有膽量來驗。”
夜越來越深,在霍光未安排人來驗屍前沒人趕上前碰徐青的屍體,霽雪和上官小妹一起守在榻前,屋內點滿了燈火,窗外開始下起大雨。
霽雪聽到雨聲後開口:“聽宮外的百姓說,人要是走的那天能下一場大雨是好事,是老天爺也落淚了。”
上官小妹邊擦眼淚邊回道:“不知道皇帝哥哥在那邊是否能習慣。”
“他會習慣的,因爲他是出色的帝王!”
一個閃電劃過天際,緊接著雷聲轟隆隆響起,霽雪說完後起身立於窗前,劉弗陵曾經告訴過她,她出宮的那一個多月他一直站在窗前聽雨,風吹得簾子啪啪直響,離宮後的他是否能活著走到南疆呢,想著她捏緊了雙拳。
少頃,上官小妹問:“皇姐日後有何打算?”
“先看一陣子吧,不知新帝會是誰,等國葬結束了再做打算!”
“皇姐覺得新帝會是誰?”
“皇后只要守好你的玉璽即可,不舉行登基大典千萬不要交出玉璽!”
聽出她語氣中的嚴肅,上官小妹忙起身走至窗前,站在霽雪身邊道:“我暫且有玉璽和這樣的身份護身,你呢?若是新帝無道,當如何?我想了一下,你還是走吧,在新帝未進宮前!”
霽雪猛的扭頭看著上官皇后,可她只是一直看著窗外,是真關心還是另有原因?霽雪迅速的在心裡思考著,頓了會纔回答:“多謝娘娘替我擔心,只是皇上不在了,霽雪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若遭遇不測還能陪陪皇上,不看著他入土爲安我是不會離開長安的。”
“若走不了呢?皇姐的身世想必很多人都知道吧?”
霽雪聞言,輕笑道:“我怎樣的身世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霍光承認我是公主!倒是你,小心身邊的人!”
上官小妹知道霽雪說的是誰,卻沒再回話。
雨越下越大,“唰唰唰”雨聲讓寧靜讓這樣的夜愈加悲傷,雨絲有少許飛入窗內,可霽雪和上官小妹渾然不覺,因爲她們知道,戰鬥纔剛剛開始。
翌日,霍光帶著太醫來仔細的驗了一下,驗完後太醫稟報皇上確實是病故,沒發現異常,聽到那樣的回答,看著太醫直冒冷汗的額頭,霽雪慢慢走近霍光,她的眼睛直勾勾的盯著他的眼,她想從那裡找到一絲一毫當年的影子,卻只是徒勞。
霽雪周身散發出的憤怒與殺意上官小妹也感覺到了。
霍光見狀忙把頭埋下道:“如今既然太醫已經驗過,此事是否作罷?”
霽雪沒回話也沒停下腳步,上官小妹剛要出口勸說,霽雪突然伸手扶起霍光道:“既然沒事便作罷,大將軍辛苦了,現下得趕緊選出新帝!”
“不辛苦,都是臣的分內之事,新帝已有人選,臣今日清晨便已經派人去徵召了!”
上官小妹忙問:“是誰?”
“稟皇后娘娘,是昌邑王劉賀!”
霽雪聞言,痛苦的閉上眼睛,一切都像弗陵之前猜測的那樣進行著,看來這霍光真是鬥不過了!
而上官小妹早已驚得不知該如何回話,怎麼會是他呢?霍光如此靜明的人。怎會選那樣的人做帝王,這天下的劉氏子孫就真沒人能勝任了嗎?思及此,她一下沒站穩。
霽雪忙扶住後喚靜明進來帶她回椒房殿,驗證過屍體,屍體就要裝殮然後移至靈堂,如今,猜測被證實,霽雪需要冷靜,冷靜的思考下一步對策。
三天後,暗衛陸陸續續來報情況:霍光的徵召使者是大將軍長史邴吉,那個救過劉病已的人。使者到達昌邑王宮的時候是晚上凌晨,在劉賀還在睡夢中讀完徵召詔書便急匆匆讓劉賀上路,而行至途中,邴吉便殺了劉賀的幾個隨從,後來劉賀隨身的隨從陸續被打發回昌邑。
霍光真是已經都算計好了,霽雪此時反倒希望劉賀能識相一些順著霍光的意思,這樣許平君就不用做後宮的女人了。
然而,每天聽著暗衛報來的消息,霽雪開始慢慢絕望,一份說他們急急趕往長安,累死了好幾匹馬,另一份卻說劉賀一路上刁難使者一下要買鬥雞,而雞要能長鳴的;一會又要使者去買杖,要求必須是積竹的,他還派人替自己搶女人,霽雪聽到這裡的時候大喝道:“行了,退下吧,簡直荒唐之極!”
暗衛退下後,桔梗忙端茶遞給霽雪道:“公主息怒!”
“不對,一定是哪裡出錯了,就算他平時很荒唐這樣的時候應該是懂分寸的!”
“婢子覺得錯不了,昌邑王本來就是那樣的人!”
霽雪起身在屋裡踱來踱去,突然腦中一個想法出現:要不就是他被控制了,在想盡辦法拖延時間等著昌邑封地的救兵,要不就是霍光故意讓人以劉賀的名義做荒唐之事,想在天下百姓心中抹黑新帝。思及此,她嚇得癱坐在地,還沒到長安就有這麼多陷阱,若是到了京城還會有多少未知是等著劉賀的?
幾天後的下午,劉賀終於被迎到長安,靈堂設在太廟,霽雪和上官小妹守在靈前,劉賀很快就被引入堂內,霽雪看得出上官小妹看劉賀時候的眼神,充滿厭惡和鄙夷。
是夜,離開靈堂霽雪剛回到漪瀾殿要就寢,就聽到有人報皇上在殿外等著,霽雪不解的出去迎駕。
劉賀要進殿,只見他身旁有位侍衛伸出手道:“大將軍說過漪瀾殿是禁地,除了公主其他人不得入內!”
劉賀怒罵:“朕是皇上,過幾日就要行登基禮了,到時候這規矩還是朕說了算!”
“請皇上息怒,屬下也是聽大將軍的指示,先帝在位時漪瀾殿的禁令還未除去。”
霽雪見狀,終於猜到了一些,淡笑道:“你們回去稟大將軍,說是我請皇上進去的即可!”
侍衛道:“屬下不敢違抗大將軍的指示!”
霽雪怒斥道:“放肆!這天下還是劉家的,堂堂公主的命令還抵不上一個外姓的大將軍嗎?你們陷大將軍於不義,信不信明日我便讓大將軍以軍令處罰你們?”
一干侍衛嚇得齊齊跪下求饒,霽雪輕瞥一眼後不悅的轉身進屋。
劉賀忙討好的跟上道:“還是雪兒有魄力,不愧是從小在宮裡長大的!”
回到屋內,霽雪坐下徑自倒了杯茶後開口:“皇上別忘了,我是您的姑姑!”
劉賀邊坐下邊回道:“雪兒就別逗了,你的身世如今已經不是什麼秘密了。”
“是嗎?你去問問霍光,我還是不是霽雪公主!”
劉賀一下子被噎住了。
霽雪不耐煩道:“說吧,這時候來我這裡所爲何事?”
聞言,劉賀又忙討好道:“雪兒別一副不情願的表情,我是想你了所以來看看!”
霽雪怒道:“劉賀,如今只有你我二人在,收起那些虛假的東西,直接說主題吧,不說的話我下令逐人了!”
這下,劉賀忙正色道:“雪兒可有什麼令牌之類的可以調動宮內侍衛?如今侍衛都只聽霍光的。”
“沒有!”
“雪兒上次出宮,不就是爲了找回那樣的令牌嗎?怎會沒有呢?”劉賀笑問。
“看來皇上早已查清楚了,只是我若不給你你又能奈我何?”
“若我拿東西與你交換呢?”劉賀端過霽雪的茶杯喝下後回道。
桔梗因爲不喜歡劉賀,所以連茶都沒上,霽雪見他如此,不悅的看了眼茶杯後才問:“什麼東西?”
“玉簪!”
霽雪震驚的看著劉賀,原來那晚的行刺真是他,事後找不到玉簪,霽雪便想到了玉簪肯定在兇手手裡,因爲劉弗陵帶出去的侍衛除了衝出重圍回去報信的人,其餘都全部犧牲了。
見霽雪一臉的驚訝,劉賀又問:“如何?現下你已不需要侍衛,霍光會很好的保護你,倒是這玉簪,皇叔一駕崩就沒機會再送你新的了!”
霽雪伸出手推開掌心道:“我要先看看是不是那一支!”
劉賀起身彈彈衣袖道:“雪兒莫急,現下我還不需要你的玉佩。”
“你不會是在訛我吧?”
“放心,那夜皇叔的侍衛遲遲不回來營救你們,若非是我手軟,你認爲你們能活到第二天天亮?”
霽雪猛的想起,當初突圍的侍衛不止一人,但是營救卻耽擱到第二天,如今想來還後怕,若是放火燒山或者地毯式的搜尋,他們一定活不過那夜,思及此,霽雪問:“何時交換?”
劉賀邊向外走邊回道:“後天,我在滄池邊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