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了不讓人起疑, 劉弗陵傍晚來長門殿看霽雪後,夜裡都會回宣室殿就寢。白天,霽雪大部分時間就是坐在長門殿內, 看著嫋嫋冒煙的香爐發呆。孕婦大多時候都會胡思亂想, 霽雪亦然, 她最近還在不停的孕吐, 有時候吐得難受了, 就會莫名其妙的落淚。
桔梗見了心疼道:“婢子去請皇上來陪您,可好?”
霽雪只是搖搖頭,然後繼續望著院子裡的草木出神, 她想到了以後,若是孩子出生了要怎麼辦?其實她也不想再讓孩子生活在皇宮裡。
這天, 劉弗陵在宣室殿又一次暈倒了, 這次暈倒時坐著, 所以直接趴在龍案上,福貴嚇得趕緊把他扶進內室, 見他緩緩醒來問道:“要奴婢去傳太醫嗎?”
劉弗陵搖搖頭道:“不要找太醫院的太醫,去找文清。”
看到他滿頭的虛汗,福貴心疼的替他掖好被子後退下了。
劉弗陵躺在榻上只覺得心口發悶,喘氣有些困難,而且頭暈暈的, 許是最近太累了吧, 每天夜裡奔波於長門殿、漪瀾殿、宣室殿, 想著他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蘇文清進到宣室殿內室見到劉弗陵的時候, 還是愣了一下, 此時的帝王很虛弱,微弱的呼吸甚至連他進來了都沒發現, 喊了幾聲後,才幽幽轉醒,他急切的問:“皇上這樣有多久了?”
劉弗陵對福貴道:“先去外面守著。”
福貴出去後,纔回道:“也沒多久,第一次是在得知霽雪有孕的那天,這是第二次,可是得了什麼病?”
蘇文清搖搖頭回道:“臣查不出病因,按說皇上之前身體健康不會有這個癥狀,但卻沒有中毒的脈象,皇上最近的飲食有什麼變化嗎?”
“我與霽雪同食,菜色也和以前一樣,會不會是那次摔下山之故?今天開始覺得心口發悶。”
“不會的,那次摔下山只是皮外傷,如今這癥狀倒有些像先天不足。”
“先天不足?”劉弗陵驚訝道。
蘇文清忙嚇得趕緊回道:“恕臣一時口快,就是說是陛下在未出生之前就氣血虧,只是臣想不明白的是這麼些年一下好好的不像血虧之癥。”
“文清不必嚇成這樣,你的醫術我信得過。”
蘇文清這才擡頭回道:“要不讓太醫院的太醫都來把脈看看,或許他們能有什麼新發現。”
劉弗陵苦笑回道:“他們是既怕我有病,又怕我沒病吧!”
“若是他們能把出脈象就可對癥下藥,若不能便只能等到下次病發的時候讓臣再把一次,現下臣開一些安神的藥給陛下服下,也有可能是您最近太累了造成的。”
劉弗陵聞言閉著眼淡淡的回道:“罷了,先退下吧,別讓霽雪知道。”
蘇文清退下後,劉弗陵躺在榻上看著頭頂的帳子愣愣的出神,想起霽雪微笑著站在長門殿前等自己,想起那個即將出生的小生命,帶著微笑又睡了過去。
蘇文清離開宣室殿後,方纔的緊張才慢慢消退,想起他虛弱的臉又止不住的爲霽雪擔心,若是他這病頻繁的發下去後果可不妙,想著,他急急出宮,他要回去把所有的醫書都翻一遍。
喝了蘇文清的藥,睡了一覺後,劉弗陵感覺輕鬆了很多,於是召集了太醫院所有的御醫前來診脈,讓他們輪番身前把脈後,劉弗陵靜靜的等著他們的答案。
然而他們都回答他:“陛下龍體安康,只是稍有些氣虛,這或許是陛下日理萬機,太過操勞所致,休息緩解一下即可!”
劉弗陵聽了,淡笑道:“都退下了!”心想或許真的太累了,於是讓福貴傳口諭給霍光,最近幾日不用送奏章進宮。
閱完剩下的奏章後,已是傍晚,劉弗陵負手而立於宣室殿前的石階上,瞇著眼看著遠處染紅天邊的晚霞,夕陽的把他的影子拉得長長的,微風輕拂,他身前長長的臺階也被夕陽鍍上一層彤紅。
福貴站在迴廊上,偷偷擡眼看不遠處的劉弗陵,但他看不清更看不懂他的表情。
夜裡,電閃雷鳴,狂風大作,霽雪被噩夢嚇得坐了起來,看到躺在一旁的劉弗陵驚訝的問:“你何時回來的?”
見霽雪一臉的驚恐,而且冷汗淋淋的,他坐起身替她擦了汗纔回道:“方纔見要變天了,所以又折回來了,回來見你睡得香就沒叫醒!”
霽雪這才緩過神來,伸手抱住他道:“我剛剛做噩夢了!”
劉弗陵笑笑,輕輕撫摸她身後的頭髮回道:“只是噩夢而已,聽聞孕婦都會胡思亂想,定是你白日裡想了些不好的。”
呼吸著他身上特有的味道,感受著他的體溫,霽雪纔算稍微平靜下來,看著一道閃電透過窗子的簾子縫隙照進來,霽雪道:“或許真如你所說,過一陣就好了。”說完,二人重新躺了回去。
很快,劉弗陵便入睡了,聽到他平緩的呼吸,霽雪才才悄悄的睜開眼看他,他現在是平躺在身側,從外室照進來的微弱的燈光讓他的面若有些模糊,想起剛剛的噩夢,霽雪稍擡起頭湊近他看了看,不變的睡容,輕輕呼出的氣吹在臉上,霽雪才放心的躺了回去。
如今霽雪的肚子一天天變大,劉弗陵怕對孩子不好,所以就算偶爾在她身邊躺一下也只是小心的平躺著,以前都是躺一會等她入睡了就回宣室殿,而因爲孕婦也比較嗜睡,所以像今夜這樣還是第一次。
這一夜霽雪失眠了,直至天要亮時劉弗陵小心翼翼的起身,臨走前在她的額頭上輕吻了一下,她都清楚的知道卻只是閉著眼睛裝睡。
因爲輪到早朝,所以劉弗陵回到宣室殿換上朝服後,向未央宮前殿走去,到殿外三公九卿及其他大臣都已經侯在殿內,朝會的內容也沒有多少,大多數都是霍光已經批過的如今報備一下,待所有人都問完後,劉弗陵淡淡的問:“誰還有事要奏的?”
這時,一位大臣起身請奏道:“如今皇上已經加冠,臣以爲大將軍當歸政於陛下!”
劉弗陵擡頭瞥了那人一眼,他的官位不高,排在九卿之末,坐的位置也遠,這人的話一出,座下開始有人竊竊私語,瞥了一眼後,劉弗陵只是低頭漫不經心的把玩起衣袖。
這時,又有一人起身道:“臣也想奏請此事,以前皇上年幼,受先帝之託大將軍及其他三位大人輔佐陛下,如今陛下已經加冠,臣覺得陛下應當親政了。”
劉弗陵聞言,只是淡笑道:“不急,朕雖已加冠,但還沒什麼經驗,所以還得讓大將軍再操勞幾年。”
霍光忙回道:“臣只是爲大漢百姓盡綿薄之力,還望皇上能早日親政讓漢室天下愈加昌盛!”
劉弗陵笑道:“那就待滿朕滿二十以後吧,這之前大將軍可以慢慢轉交!”
霍光忙上前道:“皇上英明!”
這時,羣臣齊聲高呼:“皇上英明!”
在這樣的高呼聲過後,福貴高喊一聲:“退朝!”
劉弗陵起身向外走去,他沒看任何人的表情,無論霍光是真心還是假意,估計今天這個朝會過後,長安的天空又要變另一種顏色了吧。
剛要回宣室殿,想起霍光暫時不會送奏章進宮了,所以又去了漪瀾殿,才走至殿外就見靜明忙上前請安後說道:“因爲漪瀾殿是禁地所以婢子無法進去,娘娘想約公主一起去遊湖。”
劉弗陵淡淡回道:“回去告訴皇后,公主生病了,暫時不見任何外人!”
說完,徑自向殿內走去,過了好一會,才起身去長門宮。
到長門殿,見霽雪正在和桔梗學做衣服,笑道:“這些何需你親自做,別累著纔是。”
“你今日沒事了?小孩的衣服要自己做才貼心,不然兒子懂事要不乖的!”
劉弗陵笑笑,合膝坐到她身旁,看著裁好的小塊布回道:“都不知道生男生女呢,就急著做衣服了?”
霽雪搶回他手裡的布塊道:“嬰兒的衣服哪裡還分男女,不過我想知道你喜歡男的還是女的?”
“我都喜歡!”
霽雪“哼”一聲道:“那沒辦法我只能生一個,你得選一個!”
見霽雪鬧情緒,撅著嘴的表情甚是可愛,劉弗陵湊近她耳邊道:“可以日後再生,我們再努力就是!”
他說話的時候氣輕輕吹在耳邊,霽雪的臉刷的一下就紅了,尷尬的低下頭輕咳一聲後開口道:“桔梗啊,先不用弄了,你和寸芯先下去休息一下。”
桔梗不明所以的在發愣,寸芯一把她過她,然後退了下去。
她們退下後,見劉弗陵一臉壞笑的表情,霽雪憤憤道:“你是故意的吧?說悄悄話還那麼大聲!”
“夫人別動怒,聽聞生氣的孕婦生的孩子就不美了!”
霽雪剛想回話,突然感受到胎動,激動道:“肯定是個男的,他踢我了,真調皮!”
劉弗陵忙激動的把頭湊近她的小腹,胎動是一件很神奇的東西,感受著那小生命在體內一天天長大還時不時的動一下,那一刻,他們也和全天下即將做父母的夫妻一樣,只喜悅於那個小生命帶來的幸福,而忘了周圍所有的困擾。
元鳳五年,夏季來了,這一個夏天,大旱。
劉弗陵接連幾次在宣室殿召見霍光等大臣商議救災事宜,旱情非常嚴重,所以無論如何補救,還是有很多人餓死。本是插秧農耕時節,卻因爲大旱農田只能被荒廢,看著地方上呈上來的奏章大家都一副愁雲慘淡的樣子,最後商議出幾個方案後,讓他們都退下了。
而這一天,劉弗陵第三次發病,福貴很聰明的忙把他扶進內室後,讓暗衛急招蘇文清。
蘇文清聽到劉弗陵又發病的時候,驚得手心冒汗,他最擔心的難道還是發生了嗎?給劉弗陵把完脈後,他只是跪在榻前沉默。
劉弗陵稍有緩解後問:“說吧,什麼病!”
蘇文清聞言,只是重重的把頭叩下後,埋著頭沉默。
劉弗陵見狀,又問:“文清可是已經查過醫書了?何解?”
蘇文清只是繼續埋著頭回道:“恕臣無能!”
劉弗陵輕咳嗽一聲後,問:“還能活多久?”
蘇文清驚痛的擡起頭看著他回道:“皇上不要這樣問,臣還會去想其他辦法!”
劉弗陵輕嘆一聲後,苦澀的笑笑:“意思是我這病沒的救了嗎?”
然而蘇文清只是沉默。
“你趕緊寫信去南疆,讓他們來接走霽雪,越快越好!”
蘇文清驚呼:“皇上!”
劉弗陵擺擺手道:“退下吧,按我說的做,別讓霽雪知道!”說完他又輕咳幾聲,當咳嗽的時候心底悶悶的感覺好像就會減輕一些,喘氣也舒暢一些。
蘇文清退下後,福貴忙端水給劉弗陵喝下,然後替他掖好被子,只聽劉弗陵道:“你也退下吧!”
福貴不知道之前蘇文清和劉弗陵說了什麼,但見他第三次暈倒,加上蘇文清離去時的表情,也隱約的猜到了一些,於是小心的退下了。
屋內靜了下來,劉弗陵再一次看著頭頂的龍紋帳子出神,怎會這樣呢?霽雪纔剛剛要做母親,是自己錯了嗎?思及此,他擡手看了看掌心的紋路,苦澀的笑笑,難道真的抗不過天命嗎?
其他地方大旱,可是長安城卻下起了大暴雨,幾聲驚雷過後,大顆大顆的雨珠頃刻間砸落在地。蘇文清不記得自己是怎樣走出宣室殿的,原是要去漪瀾殿給霽雪把脈的,但此時只能有如沒了魂的行屍,遊蕩在大雨中。她纔剛剛等到幸福,難道又要讓她再次失去嗎?他擡頭仰面閉上眼,任由雨珠顆顆砸在臉上,砸的生疼。
又是一個閃電劃過天際,轟隆隆的雷聲緊接而來,嚇得霽雪“啊呀”一聲刺到手指,她忙把手指拿到嘴裡含住,然後看著屋外“唰唰”直響的大雨出神。突然,見劉弗陵出現在殿門口,驚訝的問:“下這麼大的雨,你怎麼來了!”
劉弗陵似沒聽到一般,匆匆走上前抱住她道:“我想你了!”
他從未說過這麼肉麻的話,霽雪愣了一下,臉刷的又紅了,她嗔道:“先鬆手,別傷到孩子了!”
劉弗陵這才鬆開手,把頭貼近她的小腹道:“這回我真相信是個兒子了!”
雖然有福貴替他撐著傘,但是雨勢太大,所以還是弄溼了衣服,霽雪回道:“去把這身衣服換了,小心生病了!”
劉弗陵坐起身細細的看著霽雪道:“怎麼辦?我還沒看夠!”
霽雪被他的話弄得莫名其妙,回道:“莫不是真病了,開始說胡話了?”說著伸手去摸他的額頭,再摸摸自己,也沒發熱呀。
劉弗陵只是望著她微笑,眼神柔得都快出水了,直到她都被看得臉上漸漸有了紅暈,他纔開口道:“能遇到你,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