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鳳元年,深秋。
最近幾日,霽雪時常噩夢連連,有時候半夜醒來後就再也無法入睡,今夜亦然。她起牀披了件斗篷後走出內室站在迴廊上,數著屋檐下正在滴落的水滴發呆。
她想起了她的母后,那個溫婉如水的女子;想起了李夫人,那個美麗聰慧的女子,“以色事君,色衰而愛馳”聰明如她,想必早就知道父皇的心裡並沒把她看的與其他人有所不同,所以才說得出那樣的話吧!她還想起了陳皇后,那個直到死去依然驕傲的女子,她想起她臨死前對自己說:“不要愛上帝王,帝王都是沒有感情的!”
突然,身上又多了件斗篷,她轉身微笑道:“何時來的?我都沒發現!”
“剛來,我聽聞你最近夜裡常失眠便來看看?不是答應了不過多操心嗎?”
“桔梗並不知道我半夜起來,你是如何得知的?”
劉弗陵尷尬的笑笑:“漪蘭殿的暗衛回報的,其實暗衛還任由我身上這塊玉佩的調遣,只是你忘記罷了!”
“呵呵,那時候我還下令讓他們把你擋在殿外,想想醒來至今時間過得好快啊!”霽雪感嘆道。
“可是想起過往了?我曾說過重要的是將來,只有你養好身體,才能看到我成長爲像父皇那樣的君王!”
霽雪輕嘆:“成爲父皇那樣的君王會有更多的無奈與辛酸,帝王的權威只是一個光環罷了!”
“我能猜想得到,父皇比我幸運很多,他八歲的時候還只是在漪蘭殿的小皇子,而我已別無選擇!”
“這一切於你太不公平了,沒人給你選擇的機會就把你推上那樣的位置!”霽雪望著他,臉上已經掛滿淚水也無察覺。
“不要替我難過,既已在其位,就請安心的看我走下去,我不會令你失望的!”他伸手替擦了淚後,把她拉進懷裡,聞著她身上淡淡的藥味讓他安心。
她還想說什麼但她說不出口,只有默默流淚,其實她想告訴他,她可能熬不過今年冬天了,最近已經開始胸悶心悸了,可是這樣殘忍的消息她如何啓齒啊!以後的路上要他一人留在這宮裡,那還不如她一開始就不要醒來。
在燕國,燕王寢宮的書房內。
“稟主上一切事情已準備妥當,就等一個時機了”杜禹說道。
燕王旦用手指輕輕敲了敲桌面沉思了一會,才問:“上官父子那邊已經打點好了?”
“是的,長公主也已答應做內應,還有桑弘羊那邊也就等主公行事了!”
“蘇元呢?有沒有說蘇武是何態度?”
“據蘇元所言,蘇武自受皇上封典屬國後一直以稱病爲由躲在自己的小院不曾見客,想必不會壞了我們的事?!?
“是嗎?看來現在就剩下霍光了,那個軟硬不吃的老匹夫!”
“這個還請主公放心,孫大人(孫縱之)已經和桑弘羊以及上官父子想好對策了!”
“你先退下吧!”劉旦淡淡道。
杜禹退下後,劉旦又獨自沉思,這次不比上回,上回皇帝還小再者他已經饒過自己一次了,所以這次不成功便只有死!
秋夜的雨又再次落下,雨水打在院內的樹葉上發出“啪啪啪”的響聲,記得曾經不知道多少個這樣的夜裡,自己陪著母親等著父皇的到來,劉旦站起來走到迴廊上,然後伸手接住雨滴。
這時,燕王后把披風給他披上後,說道:“王爺小心身體,秋夜的雨有些涼氣!”
他沒回答她,少頃,才問:“王后可猜得到本王此時所想何事?”
“臣妾愚笨,無法猜得!”
“以後我們可能要換個地方聽雨了,本王激動??!”
燕王后不解:“換個地方?王爺是要讓臣妾換寢宮嗎?”
“差不多吧,哈哈…”他大笑道。
燕王后見過燕王各種表情,但是今夜的燕王讓她莫名的恐懼,於是她輕輕的退到離燕王稍微有點距離的地方。
“怎麼?連你也怕本王了?這樣的我應該更喜歡纔是?本王就要成功了,怎麼可以沒有人分享呢?嗯?”劉旦拉過王后憤憤的注視著她問。
看著表情猙獰的劉旦,她更加害怕了,忙回:“臣妾沒說害怕王爺,您先放手,您把妾身的手擰疼了!”
猛然發現自己失態,劉旦忙鬆手後轉身望著遠處,淡淡開口:“今夜所見所聞你從此忘記,現在先休息去罷,本王想再聽聽雨聲!”
燕王后一聽,忙如釋負重的轉身向屋內走去,她不清楚自己的夫君一直在做什麼,但是她清楚此時的燕王不再是當初的那個燕王了!
一日,劉弗陵如往常一樣批閱奏章,但是發現一份特殊的奏章,官員之間互相彈劾的奏章他見得多了,但是這份卻是燕王上書,上書所說之意大致爲:“霍光出外校閱郎官及羽林軍時,儀仗如皇上出巡一般,命人清道,驅趕行人,派太官爲其預先安排飲食;蘇武出使匈奴,被扣留十九年而不肯投降,回朝後也只給了個典屬國的官職;而大將軍長史楊敞並無功勞,卻被任命爲搜粟都尉;另外,霍光還擅自增選大將軍府的校尉;如今霍光獨攬大權,爲所欲爲,是否會做出不利於朝廷的非常之舉,令人懷疑!因此,我願意交還燕王的印璽,進入宮廷,侍衛在皇上左右,監督奸臣的行動,以防有變?!?
看完奏章,劉弗陵不發一言,只是一直看著這份奏章出神。
“福貴,今日可是大將軍休假之日?”劉弗陵問。
“回皇上,正是!皇上想現在宣大將軍進宮嗎?”福貴請示道。
“不必,你們都退下罷!這裡不用人伺候了!”
待所有人都退下後,他再次細細的看了看奏章,然後把它收進案桌後面的暗格裡,繼續翻閱其他奏章。
上官桀府上,上官父子正在書房議事。
“父親僞造的燕王上書皇上會相信嗎?”
“一個小毛孩,哪裡能分辨真僞!”
“那父親已和其他人商量過了吧?如若皇上下旨查辦此事”
還沒等上官安說完,上官桀說道:“放心,只要皇上下令,桑弘羊和那些大臣便會去逮捕霍光,到時候就可以看好戲了!”
“還是父親想的周到!”
“哼,你以爲人人都像你整日在酒肆鬼混,該收斂的時候還是收斂點吧!”
“父親教訓的是,我今後一定安分在府內,哪裡都不去!”上官安答道。
雖聽到自己的兒子如此說,但是上官桀只是不發一言然後走出書房,他知道他的兒子成不了大事,有很多事還得自己出面才行。
翌日清晨,劉弗陵在殿內一直等霍光來議事,但是遲遲不見他來,便問:“大將軍何在?”
這時上官桀忙上前答:“回皇上,因燕王上書控告大將軍之罪行,所以臣猜想大將軍定是不敢前來議事了?!?
“速召大將軍進殿!”
看來皇上是要因奏章之事問責霍光了,思及此,上官桀和桑弘羊互看了一眼。
片刻後,霍光走入殿內,只見他一進殿便脫下帽子跪於地上說道:“罪臣霍光向皇上請罪了,還望皇上念在臣多年輔佐陛下的份上繞過臣的妻兒族人!罪臣願意承擔所有罪責!”
“大將軍這是何故啊?”劉弗陵笑笑反問。
一時朝堂上一片震驚,他們不知道這小皇帝打的什麼主意。
“皇上不是已經看過燕王的上書了嗎?罪臣只是懇請陛下從輕發落!”霍光答。
“哈哈,大將軍所言差矣!”劉弗陵大笑答道。
霍光驚訝的擡頭看著劉弗陵,只見劉弗陵一副悠然的神情看著殿內的官員,他忙把頭低下。
“各位大人覺得燕王的上書是真的嗎?”劉弗陵問。
“臣認爲應該屬實,要知道僞造燕王上書是殺頭之罪,誰人敢!”桑弘羊上前回話道。
“如若朕認爲此上書是假的呢?”
桑弘羊一聽,忙嚇得跪下,頭都沒敢擡起,其他大臣都不敢再言語,一時間上官父子和桑弘羊如坐鍼氈一般。
“霍光把帽子戴上吧!你來說說看,朕是如何分辨此上書的真僞的?”劉弗陵問。
“罪臣不知!”霍光答。
“將軍去廣明校閱郎官,是最近幾日的事,選調校尉以來,也還不到十天,燕王他在燕國如何能得知此事,況且將軍若要謀反,也不必選調校尉吧?”
“皇上英明!”霍光忙說道。
“皇上英明”一時所有大臣齊呼!
“金賞,朕讓你去查的傳遞燕王上書的人查到了嗎?是何人?”劉弗陵問道。
“回皇上,此人已逃離長安,臣已命人追捕!”金賞答道。
上官桀一聽,忙上前道:“請奏皇上,臣認爲此等小事不必費人力窮追不捨,還好皇上英明已分辨真僞,此事就可作罷了!”
“臣也認爲可以作罷了!”又有一位大臣上前說道。
“不可,在朕看來此事非同兒戲,此等污衊朝中大臣之人怎能不加以責罰!”
此時,又有爲大臣道:“請奏皇上,如若並非大將軍平日裡有所過失,怎會有人不惜冒死僞造燕王上書?臣認爲大將軍並非完全無過!”
“放肆”劉弗陵怒斥。
一時所有官員皆呼:“皇上息怒!”
“朕今日再次聲明:大將軍乃忠臣,先帝託付他輔佐於朕,誰若再膽敢誣衊大將軍,將嚴加責罰”劉弗陵道。
霍光一聽,激動得高呼道:“皇上英明啊!”
一時所有大臣又跟著霍光齊呼,劉弗陵覺得煩了便讓福貴宣佈退朝。
待劉弗陵走後,所有大臣纔回過神來,皇上今日給自己帶來的震驚太多了,想不到才十四歲便已如此了,真不愧是先帝欽點的繼承人。
霍光從地上起來後,悠閒的繫緊帽子的纓帶,看著還在有所思的桑弘羊道:“怎麼?桑大人又想起我的什麼罪證,打算呈報皇上?”
“哼,你不會每次都走運的!”言畢,桑弘羊憤憤轉身離去。
“哈哈,那我霍光倒是期待著不走運的時候會是怎樣呢!”霍光笑著看著桑弘羊的背影說道。
上官桀聽到霍光的笑聲才猛的從對皇帝的震驚中清醒過來,忙起身往殿外走去。
“哎!上官大人別走那麼急啊,我們親家好久沒敘敘了,要不今日你和我一同去將軍府,順便查查我有沒有謀反?”霍光又對著遠去的上官桀笑著說道。
上官桀一聽,忙加快的步子。
“恭喜大將軍此次求回清白”一旁的諫大夫杜延年上前說道。
“此乃皇上聖明,是我大漢之福?。 被艄庑π氐?。
一時在場的其他官員齊齊向霍光恭喜一番後才各自離去。
出了大殿,霍光一直看著晴朗的天空微笑,這時霍光的家丁上前稟報:“將軍,馬車已在宮外候著!”
“不必,今日我要徒步回府!”
走在路上,看著沿途的風景,霍光想著今□□堂上的皇上,如今的他比自己所想的還要睿智啊,看來虎父無犬子真不假。
纔回到將軍府的書房,密探便進來報所探到的情況。密探退下後,霍光升起窗上的簾子,秋日的風涼涼的吹著臉面,他擡頭望著窗外的天空笑笑自語道:“要變天了呢,不知我們的皇上準備好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