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文清給吉娜開好藥後也沒急著回去, 漪瀾殿專門有一間房是留給蘇文清配藥和休息用的,大家看吉娜不再發熱說胡話後,都各自回屋休息了。
夜裡的雨下了就沒停過, 到快天亮的時候由電閃雷鳴的暴雨改爲淅淅瀝瀝的小雨, 清晨起牀後仍看到沒完沒了的雨絲, 霽雪心裡只覺得莫名的堵得慌。
正梳頭, 寸芯問:“公主出宮準備帶些什麼?”
霽雪搖搖頭道:“不帶了, 到時候找到了劉病已再做打算!”說完看到劉弗陵送的碧玉簪,拿起來看了看,上面刻了一個“陵”字, 想起那次燈會回來後他把簪子要去了然後親自用刻刀刻下這個字,他說:“我送的東西得有我的記號才行!”
愣了會神, 她把簪子交給寸芯道:“插上它!”
這時, 蘇文清進屋請示道:“外面的雨還沒停, 我看公主就不用送他們母女,我直接帶他們回府就行了!”
霽雪待寸芯插好簪子, 照了照鏡子,才起身回道:“文清不用擔心的,再說我出宮不全是爲了送他們母女,到時候我還得讓你幫我個忙呢!”
蘇文清不解的看著霽雪,但霽雪只是笑笑就往外走去。
出了屋, 桔梗忙上前撐著傘把霽雪送上馬車。
霽雪上了馬車後, 掀開簾子對桔梗道:“好好聽寸芯的, 不要隨便說話, 也不要和皇后那邊起衝突!”
桔梗驚訝道:“公主不讓奴婢前往?”
霽雪搖搖頭:“你留在宮裡吧, 若是皇后等人來問起記得不要說我已經出宮了!”
桔梗點了點頭,霽雪才放心的放下簾子。
蘇文清勸說不動, 只得跟著霽雪上了馬車,所有人都上了車後,霽雪打開側面的小窗,看到寸芯站在門口輕輕的向她點了點頭,她纔開口道:“我們出發吧!”
在馬車內,她霽雪坐在窗前,掀起窗子一角看著窗外的雨景,這樣的早晨讓她想起了那段等待太子據回來的日子,她痛苦的閉上眼,然後放下簾子背靠在車壁上養神。
【劉病已,武帝和衛子夫的曾孫,前太子劉據和史良娣的孫子,史皇孫劉進和妾王翁須的兒子。巫蠱之亂家人蒙難,襁褓中的劉病已曾下獄,後被祖母史家收養,直至武帝臨終前才下詔掖庭養視,上屬籍宗正】這些是寸芯報來的有關劉病已的信息,她第一次聽完資料的時候泣不成聲。
如今閉目養神間又想起了那個救了自己一命的少年,一身磊落充滿朝氣的笑容,根本看不出他身上曾經歷過什麼,是自己的失誤啊,太子據死後都不曾好好去打探過他的後人,劉病已只至五歲才被赦免,那五年他是怎麼活過來的呢?霽雪痛苦的想著。
在宣室殿,因爲沒什麼大事又下雨,所以也沒早朝,只是霍光等幾個大臣在宣室殿與劉弗陵彙報了一些情況後,留下劉弗陵自己看奏章,這時突然聽福貴報寸芯求見。
劉弗陵不解的放下刀筆,只見寸芯進屋行禮後開口道:“稟皇上,公主出宮了!”
劉弗陵驚訝道:“你爲何沒陪同?”
寸芯重重的磕個響頭後纔回:“望皇上恕罪,公主不願奴婢陪同,公主是送瑾茹和吉娜去蘇太醫府上養病!”
寸芯低著頭等了許久未聽到皇上發話,擡起頭見他無力的擺擺手才退下。
劉弗陵在龍案前發了會呆後,起身行至殿外,負手而立於門口,看著雨滴不停的沖刷著殿前的石階,終於還是走了嗎?
霽雪一行人到蘇文清府上的時候雨已經停了,但是因爲停了沒多久,所以地上仍然溼漉漉的,蘇文清下車後小心的扶著霽雪,然後才抱著吉娜進門。
蘇文清的府邸不大,好像也沒有什麼家丁,或許因爲是下過雨的清晨,進門後只感覺冷冷清清的,也沒有什麼人前來相迎,霽雪信步走在他家的院子裡,這是她第二次踏入這裡,上次是蘇老太醫的葬禮只記得滿院子的縞素,如今看著不小的院落全也是別緻的。
進了廂房後把吉娜放在榻上,蘇文清道:“許是內人和犬兒想不到我會大清早的回來,正在書房習字呢,我去叫他們來見公主!”
霽雪搖搖頭道:“別打擾小孩唸書,稍後我去見他們,現下你先去幫吉娜配藥吧!”
蘇文清看了眼還在昏睡的吉娜後,下去配藥了。
少頃,霽雪道:“瑾茹就在這裡守著吉娜吧,稍後文清就能配好藥了,你也別太擔心,請相信文清的醫術。我先去書房看看文清的妻兒,以前聽他提起過還未真見過人,我對他的夫人可是很好奇呢!”
瑾茹點點頭道:“奴婢信得過蘇太醫,只是如今有些急罷了,害公主擔心了,勞煩公主替奴婢向他們問候一聲!”
霽雪出了廂房,走在院子裡看到被雨水清洗後青翠欲滴的樹葉,離宮前的鬱悶才稍有些舒緩,走過小橋繞過假山,她聽到東廂房那邊有讀書聲傳來:“交交黃鳥,止於棘。誰從穆公?子車奄息。”
是詩經的《黃鳥》篇,她信步尋著讀書聲走去,想著當年太子據背誦這篇的時候那搖頭晃腦的樣子,忍不住的就翹起嘴角。
到了書房門口,她輕輕推開一點門縫,又怕打擾人家唸書所以忍了一下,沒忙著進去。
這時聽到屋內傳來一婦人的聲音問:“是誰在門口?”
霽雪忙邊推門邊懊惱的回道:“我和我的侍女要來您府上叨擾幾日,所以來看看夫人,方纔您的兒子在讀書又不好打斷,看來還是影響到他了!”
秦初放下手裡的繡活擡頭看到推門而入的霽雪時愣了一下,只見一個穿粉色衣裙的少女亭亭玉立於門口,猛推開門的瞬間空氣中還夾雜著院子裡梔子花的香氣一道撲面而來,她見霽雪說完話後看著自己,忙起身道:“這位姑娘是老爺從宮裡帶來的吧?”邊說著邊給她倒茶。
然而霽雪沒回話,她自見到秦初的時候就驚愕不已,只是愣愣的看著秦初好像說著什麼,見秦初向自己走來,她一把握緊秦初的手道:“你是影兒嗎?你真的沒死嗎?”
秦初見霽雪說著話眼淚就落了下來,一時不知所措,只聽霽雪接著問:“是影兒嗎?你爲什麼不認識我了?”
秦初這纔回過神道:“您是問我的姐姐秦影吧?老爺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也說我很像影兒!”
霽雪不解:“秦影?影兒原來的名字嗎?她是你姐姐?”
秦初點點頭回道:“是我姐姐,只是小時候因爲鬧饑荒所以我們走散了,你是公主的侍女嗎?”
霽雪還是沒回答,只愣愣愣愣的看著秦初,然後任由秦初把她領至桌前坐下,遞了茶水給她,纔回過神忙擦了眼淚問:“他是你的兒子吧?今年幾歲了?叫什麼名?”
秦初笑笑拉過孩子道:“這是小兒今年十歲,名喚少勤!”說完對少勤道:“喊姐姐呀,別這麼沒禮貌!”
還未等少勤行禮,霽雪忙回道:“喊我姨娘吧,或者小姨也行!”
少勤擡頭看著霽雪道:“可是你看著也不比我年長多少啊!”
霽雪蒙嘴笑笑回道:“那是你被騙了,我都不知多少歲了,老得連自己的年齡的忘了呢,如今讓你喊聲小姨還是變年輕了!”
蘇少勤聽她如此回答,上前行禮喊了聲:“小姨!”才又回到秦初身邊乖巧的坐好。
霽雪細細的盯著他看了會才道:“我在想影兒要是活著,孩子是不是也會長得像他!”
秦初安慰道:“我姐姐已經走了,還請姑娘不要再難過了!”
霽雪輕輕點點頭後,低頭喝了口茶,環視了一下書房,看到書架上一堆堆竹簡,於是起身隨手拿起一卷,看了一下是《黃帝內經》,於是放了回去。她低頭踱步在書架間,轉了一圈擡頭見秦初母子看著自己,纔想起方纔的舉動有些唐突了,忙笑笑道:“我看看書房夫人不介意吧?”
秦初搖搖頭道:“不介意,想不到姑娘竟然識字,我平日裡幫老爺打掃的時候都不知道那些是什麼,只是認真的記住哪些放哪裡而已!”
霽雪聞言,看了看井井有條、一塵不染的書房,轉身坐回桌前說道:“文清娶了夫人真是好福氣啊!”
霽雪那一聲“文清”讓秦初愣一下,能這樣稱呼大人的人或許不是侍女吧?她擡頭細細的打量起霽雪。
霽雪沒發現秦初的異樣,依然邊端著茶杯邊擡頭看著窗外的景色,書房的位置真好,看到半掩的窗子,霽雪問:“如今雨停了,我能否把窗子全打開?”見秦初點點頭,霽雪一把推開窗子,窗外的梔子花如今開得燦爛,花瓣上都掛著晶瑩剔透的小水珠。
霽雪感嘆道:“文清真會選地方,這書房簡直就是人間仙境嘛,讀書還可以賞花,美哉!”
秦初還在出神的望著霽雪,蘇文清笑著進來道:“霽雪把我這裡說得這麼美,我都懷疑自己走錯房間了!”
秦初見蘇文清忙上前行禮道:“大人回來了!”
蘇文清淡淡的應了聲,就走至桌前摸摸少勤的頭問:“有沒有好好背書了!”
霽雪覺得秦初對蘇文清行禮還有稱呼都很奇怪,而更奇怪的是蘇文清的反應好像都習慣了而且很淡漠。
正愣神間,聽蘇文清問:“你見她是不是也覺得很像影兒!”
霽雪這纔回過神抱怨道:“像極了,你該早些讓我知道的!”
蘇文清笑笑:“你那時候動不動就生病,現在認識也不遲呀!”說完,蘇文清扭頭道:“秦初,少勤來見過公主!”
雖然聽他們的對話秦初已經猜到幾分,但是如今真確認了這個少女是公主的時候還是愣了一下,她曾經是姐姐伺候的人,這麼多年過去了不該是這個樣貌。
未等他們行禮,霽雪擺擺手道:“現在在宮外就免了吧!”
蘇文清笑笑對秦初母子道:“你們先下去吧,我和公主有事商議!”
待他們都退下後,蘇文清問:“公主要我幫你做什麼就說吧 ?”
霽雪趴在窗子邊望著梔子花幽幽開口道:“幫我向皇上撒謊,告訴他我一直在你這裡陪吉娜,然後告訴瑾茹我已經回宮了!”
蘇文清聞言,驚愕的看著霽雪問:“你要去哪裡?”
霽雪轉身笑笑:“還是文清懂我,我要去找皇長孫,至於原因可以不問嗎?”
蘇文清點頭道:“好,只是需要什麼幫助的時候記得來找我!”
霽雪笑笑:“你把秦初的衣服借我一套吧,等下我就走!”
霽雪出蘇府的時候,天空已經放晴了,走在長安大街上,看到街上開始有人羣走動,許是因爲要去找劉病已她的心情有些緊張,聽聞他喜好鬥雞走馬,遊山玩水,既擔心找不到他又擔心找到了不知道如何開口。
一路上忐忑不安的按著寸芯查到的地址找到劉病已的住處,輕輕的敲了敲門,沒什麼反應,這是長安城西北角的一個弄裡,這裡居住的都是小戶人家,這片屬於長安中下等居民居住的地方,已經老得有些風化的木板門,門房上面長滿野草,若不是在燈會上還遇到過他,她或許會以爲已經很多年沒人住了。
見門是從裡面被扣上的,霽雪又重重的敲了敲門,只聽劉病已不耐煩的開口道:“來了,誰這麼大清早的擾人清夢啊!”
劉病已隨便掛了件衣服,打著哈欠就去開門了,臉上還帶著一臉的起牀氣,不耐煩的擡頭看著剛要張口罵,見到霽雪站在門口,忙收緊袍子才問:“怎麼是你?”
霽雪原先想好了很多說辭,如今一著急忙尷尬的回道:“是我,很抱歉打擾公子了!”
劉病已不解道:“姑娘找我有事嗎?”
霽雪一時不知如何開口,想了會纔開口道:“公子能否收留我?”
劉病已一聽驚愕不已,沒醒的那點全被嚇醒了,忙問:“姑娘不是說笑吧,我一介落魄書生哪裡能收留姑娘,再者我這裡就我一人若收留了姑娘,孤男寡女同處一屋檐下難免會影響到姑娘的名節!”
霽雪笑笑道:“我叫王霽雪,上次告訴過你,你可以稱呼我霽雪!”
見霽雪答非所問,劉病已無奈道:“對不起,我不能收留你,若是你遇到什麼難處我可以暫時幫你,至於收留的事情還請姑娘另尋她人去!”
被劉病已直接拒絕了,霽雪一時找不到辦法了,她想起之前紫玉的那一招,然後拿出手帕邊嗚嗚的哭著邊說道:“公子不收留奴家,奴家就活不過今晚了,奴家已經走投無路了纔來尋公子的!”
劉病已見狀有些不忍,於是問道:“你不是官家女公子嗎?還有那個和你在一起的公子呢?他不管你?”
那個公子?霽雪想莫非他說的是弗陵?於是接著哭訴道:“公子有所不知,上次燈會我和我那個表哥聽聞長安城的燈會熱鬧才大老遠從洛陽趕來這裡的,誰知回去后王家被抄家了,家父被押往長安,我又才尋來這裡,我沒救下父親而王家也回不去了,我那個表哥聽說王家被抄家早和我們劃清界限另娶他人了,您就幫幫我吧,等我在長安城找活做做,攢夠了盤纏錢就回去。”
抄家滅族嗎?劉病已聽後不發一言,他的身世比她不知慘多少倍呢,如今這樣是要幫嗎,正怔愣間,只聽霽雪身後的許平君道:“還愣什麼,咱們幫定了!”
劉病已擡頭不悅的看了眼不知何時來的許平君,只見許平君拉過霽雪的手道:“姑娘今年多大了?”
霽雪擦了擦眼淚回:“十五”
許平君爽快的開口:“得,以後我喚你姐姐,他不幫你我幫你,你先和我回去住一陣子,攢夠了盤纏錢再回洛陽!”
劉病已笑笑問:“她會什麼?她以前可是官家女公子,再說你母親能見你收留別人?”
霽雪一聽忙回道:“我會做飯,雖然不是做的很好吃但還是可以吃的,我還會洗衣服!”
劉病已不信道:“是嗎?不說這些,你和平君先回去看看就知道她母親的厲害了!”
許平君一聽不悅道:“什麼叫我母親的厲害,你不想幫人家也不許我幫忙啊?”
劉病已打了個長長的哈欠,伸了個懶腰後回道:“行啊,你要幫她隨你,我回去繼續會周公,不送了啊!”說完“啪”的一聲把門給關上了。
許平君憤憤的罵了幾聲,然後就帶著霽雪走了,在路上她好心的交代道:“呆會見了我母親千萬別說你要在我家長住啊,就說只是今天來玩玩的。”
霽雪聽後忙點點頭,然後心裡美滋滋的跟著許平君,心想:以後就慢慢有機會和劉病已套近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