霽雪才從霍光府裡出來, 許平君就忙上前問:“拿到玉佩了嗎?”
霽雪輕輕點頭:“你怎麼和寸芯在一起?她們沒發現你吧?”
未等許平君回答,寸芯道:“你們進去後,婢子也跟了進去, 在樹上見你們二人把侍女拖進了假山, 後來還見你被人領進了前廳, 才趕緊去通知許平君。”
見寸芯身上穿著自己換下的衣服, 笑笑道:“你把衣服換給王秀兒了?”
許平君回道:“她叫王秀兒?她和姐姐長得真像!”
霽雪問:“寸芯覺得呢?”
“至多有七分相似, 因在夜裡所以纔會覺得極其相似,那還是她昏迷的時候,若是醒著, 或許連那七分也沒有。”
霽雪聽了笑笑道:“哪天有時間我們選個白天的時間,好好對比一下, 能找到相似的人真不容易。”
“公主又想出宮了?”寸芯問完, 眼角瞅了瞅劉弗陵的馬車道:“下次一定不會讓你出來了!”
霽雪笑笑對許平君道:“我讓寸芯先送你回去, 現在病已應該到家了,你讓寸芯去轉告他:玉佩被我拿走了, 他就不會罵你了。”
許平君不捨道:“霽姐姐還會出來看我嗎?”
霽雪笑道:“你和病已的喜酒我一定會來喝的!”說完轉身走上劉弗陵的馬車,很快馬車緩緩向皇宮駛去。
許平君聽霽雪打趣,心裡卻是濃濃的不捨,看著遠去的儀仗隊,想起這久以來的相處, 她們已經真如姐妹一樣了, 如今分別後隔著高高的宮牆, 不知何時才能再相見, 輕嘆一聲後, 轉身離去。
在馬車上,劉弗陵在閉目養神, 從霽雪上了馬車後他一直那樣,聽著馬車輪子“咕嚕咕嚕”的聲音,霽雪靜靜的看著他,問:“可是累了?”
劉弗陵深嘆一聲,睜開眼望著她:“就沒有什麼要和我說的?”
霽雪笑笑:“要說的太多了,不知你想聽哪些?”
本來心底有很多疑問,而且因爲她這樣執意離宮又失蹤,他心裡很氣憤,但是見到她的那一剎那好像都不重要了,只要她陪在身邊就好
。頓了會,他伸手牽過她的左手,挽起衣袖看到紗布包裹的手腕,心疼的問:“疼嗎?我方纔太用力了!”
霽雪只是搖搖頭,然後笑望著他。
見她變得粗糙的手,指尖還有些起皮,他只是輕輕摸著她的手沉默。
猜不透他的心思,霽雪小心的看著他問:“我執意出宮還失蹤了很多天,你是不是生氣了?”
劉弗陵聽了,伸手攬她進懷裡,手掌輕輕理順她身後的髮絲回道:“回來就好!”
一句“回來就好!”讓霽雪忍不住落淚,這麼久以來的恐懼、擔憂和思念都化成淚涌出眼眶,她沒說話,只是伏在他胸前靜靜的流淚。
劉弗陵只是和她去南疆之前一樣,輕拍著她的背沉默,不知過了多久,感覺到她不哭了,低頭一看原來是睡著了,馬車很大,長方案桌點著蠟燭,隨著馬車輕輕晃動燭光也跟著搖動。
他將霽雪輕輕放下,讓她枕在自己腿上,然後靜靜的看著她,伸手想擦掉眼角掛著的淚,但才靠近又縮了回來。
坐著看了一會,他慢慢俯下頭在她的額頭上印下一吻,聽到霽雪在睡夢中“呢喃”了一聲,才輕輕觸碰就嚇得忙坐直身子,發現只是虛驚一場,又自嘲的笑了笑。
到漪瀾殿,桔梗見劉弗陵抱著霽雪進了內室,忙緊張的問福貴道:“公主可是受傷了?”
“公主睡著了,我們不要打擾皇上!”
桔梗覺得福貴這話有點怪,但是又不好反駁,只得納悶的在外室候著。
劉弗陵把霽雪放在榻上後,見她舒服的翻了個身就臉朝裡的睡著了,他好笑的看著她這個無意識的動作,見福貴在外頭張望,起身理了理被壓皺了的衣襬剛要出去,就聽到身後的霽雪大聲喊道:“弗陵快跑!”
轉身見霽雪一臉驚恐的看著前方,他忙重新坐回榻前安慰道:“霽雪可是做惡夢了?沒事,我在!”
霽雪這才扭過頭看著劉弗陵,表情剛緩過來,她便猛的伸手抱住他道:“我夢見我們被追殺了!”
劉弗陵笑笑道:“只是做夢,我們都好好的,不怕!”
霽雪見被自己的驚呼聲引進來的桔梗和福貴,尷尬的笑道:“我在馬車上睡著了?”
劉弗陵扭頭看了他們兩個道:“公主沒事,你們退下吧!”言畢,又對霽雪道:“睡吧,我守著你!”
自那次解毒以後,二人單獨相處的時候霽雪總會莫名的緊張和害羞,如今又躺在這張牀上,想著臉刷的紅了,低頭平復了一下思緒纔回道:“你也回去休息吧,不能老熬夜,那樣對身體不好。”
他笑笑回道:“看你睡著了,我再回去。”
霽雪心想:方纔在馬車上是因爲緊張太久才睡著的,如今躺在這裡還被他看著哪裡睡得著,於是回道:“那我說一下此次出宮的原因吧,反正已經醒了。”
“霽雪不想說的話,我不會問的!”
霽雪笑笑,然後翻出衣袖口袋的玉佩在他面前晃了晃道:“見了沒,多重要的東西啊,我這次出宮還有其他收穫,你可別以爲我是爲了玩!”
劉弗陵笑笑:“我沒以爲,是你自己說的。”
霽雪輕“哼”一聲後,撇撇嘴道:“口是心非,把你的玉佩拿來!”
劉弗陵雖有不解,但還是解下腰間的玉佩遞給霽雪,劉弗陵的玉佩是一枚墨綠色的環形玉璧,薄邊,中空,環形上刻有兩條首尾接應的龍,兩面皆是,而霽雪的這玫是圓形的,兩面皆刻有鳳凰。
霽雪拿過玉佩後輕輕一弄,兩枚玉佩就合成了一塊,見劉弗陵一臉的驚訝,她得意的開口道:“這是父皇讓刻玉的師傅專門打造的,從古至今獨一無二,兩枚玉佩原本屬同一個石塊,你知道我的這枚是調動漪瀾殿的暗位和明衛,而如果兩個合起來就叫龍鳳令,可以調動整個長安的護衛,郎中令要是見了還得懼怕三分!”
劉弗陵聞言低頭沉思,父皇駕崩前並沒有告訴自己這些,莫非是因爲霽雪把玉佩送人的原因。
見劉弗陵不回話,霽雪問:“有人到劉病已家裡行刺,你查出是誰了嗎?”
劉弗陵責怪道:“若非寸芯和石休及時,不然你早被擄走了,看你還敢亂跑!”
霽雪不悅道:“我哪裡亂跑了?再者,病已說了,他絕不會讓人把我帶走,所以我不擔心這個。”
她只是無心的回答,但他心底還是有些不舒服,在她最危險的時候陪在她身邊的竟然是別人,病已?連稱呼都讓他不喜歡。他頓了一會纔回道:“人是田千秋派去的,故意留下昌邑王府的腰牌,是爲了驚動了昌邑王。只有這樣,朝廷纔會徹查,而那些人都是死士,被查到的話他們都會一口咬定是霍光所爲。”
聽到這裡,霽雪總算想通了,嘆道:“也就是說田千秋預感自己不久於人世,所以最後放手一搏了?可惜了,竟然反倒被霍□□死了!”
劉弗陵不悅的回道:“可惜了?你可知?若你被他們成功擄去,一定很快就被殺了,只有徹底激怒天子,天子纔會無理智的下結論,那時候只要死士一口咬定是霍光所爲,我一定立馬讓霍光償命!”
霽雪搖搖頭:“父皇是因爲年老纔會被激怒而發生巫蠱禍事,你還年輕,你不會那麼容易失去判斷力的。”
劉弗陵輕嘆一聲道:“受害的是你,我便只是常人!”
霽雪聽了怔了一下,心底暖暖的也酸酸的,她苦澀的笑笑:“我倒寧願你可以借我除了霍光!”
劉弗陵皺眉道:“你非要這麼想嗎?還是你懷疑我沒能力?”
見他真氣了,霽雪忙討好道:“這是兩碼事,我只是想爲你做些什麼,如今不是沒被擄走嗎?你別生氣了好嗎?”
見她還是一臉的不悅,霽雪主動伸手抱住他的手臂道:“我和你講其他見聞吧,酒樓裡的人形形色色的,有趣的人多了!”
說完,她把一個多月發生的事情都向他娓娓道來,除了略去她爲了躲若夕讓劉賀幫忙的那段和後來被劉賀騙走那段。
劉弗陵只是靜靜的聽著,見她講到好笑的地方時臉上像開了花一樣,想起在南疆的時候她見到杜鵑花也是這樣的笑容,只是現在比以前多了一份靈氣。
聽完後,他問:“以後還是注意些的好,還有那李忠到時候我讓人去查查看,若他曾經是李敢的侍童的話,現在地位應該很高才是,不可能出現在市井那種地方。”
霽雪點點頭道:“我也是這樣想的,而且他就出現了一次。”
少頃,劉弗陵笑笑道:“哪天你也給做點吃的?”
“沒問題,如今我的廚藝比之前進步了很多,保證讓你滿意!”
他們二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聊著天,不知不覺就過了一夜,到天要亮的時候劉弗陵纔回宣室殿。
劉弗陵走後霽雪又做夢了,她這次夢見的是滿山的杜鵑花,還有阿木達叫她“娟兒”,夢裡的她一直對著杜鵑花傻笑,偶爾又看到阿巫醫喚她“娟兒”然後說要給她很多糖,夢裡的畫面沒連貫性感覺亂糟糟的。
中午的時候,桔梗進屋見霽雪一頭的汗,忙用手帕幫她擦掉,只見霽雪猛的睜開眼看著桔梗問:“我是在哪裡?”
桔梗愣了一下,回道:“公主忘了?您昨晚就回漪瀾殿了。”
霽雪這才忙起身坐起,環顧了一下四周,這個夢讓她莫名的恐懼,但是又找不到原因,她突然想起霍光問她:“你是誰?”
桔梗見霽雪一直在發呆,關切的問:“公主怎麼了?要起來用午飯嗎。”
霽雪點點頭,然後任由桔梗伺候她更衣梳洗,大腦卻一直混混沌沌的。
到午飯的時候,筷子也沒怎麼動,只是看著滿桌的食物發呆,這時見寸芯從屋外進來,忙放下筷子問:“劉病已還好嗎?”
寸芯道:“他說:知道了,然後就沒了!”
霽雪回道:“這個我猜到了,之前我就已經和他挑明身份了,罷了,準備一下,過一陣找人替劉病已提親去。”
“公主要替劉病已向許家提親?”
霽雪點點頭道:“許伯母只是嫌棄病已落魄,找個朝中大員替他提親再多些彩禮就好,他這樣一個人太苦了,平君妹妹待他也是真心的。”
寸芯嘴上不說,但心底在想:他會接受好意嗎?
午飯後,桔梗見霽雪悶悶不樂的,邊爲她換手腕上的紗布邊問:“吉娜還會進宮嗎?聽聞她已經好了,莫不是在蘇太醫府上住慣了,都忘了回來了。”
桔梗的問題,一下提醒了霽雪一直困擾的夢,她激動得一把打落了藥瓶。
桔梗忙拾起藥瓶問道:“公主怎麼了?難道像吉娜一樣中邪了?”
寸芯聞言,罵道:“休要胡言!”
只聽霽雪道:“桔梗先退下吧,我和寸芯說些事,記住守在外間,若是皇上來了記得大聲通報。”
聽霽雪嚴肅的吩咐,桔梗雖不知是何事,但點點頭小心的退到了外間。
寸芯問:“公主是不是發現了什麼?”
“吉娜有沒有和你說過她爲何喚我姑姑?”見寸芯搖搖頭,她又問:“我從南疆回來,沒完全恢復以前,和恢復後是不是判若兩人?”
見寸芯點頭,霽雪急問:“那你可曾聽聞服藥胎記會消失的?”
“服藥胎記是否消失不得而知,只是有的藥可以把胎記直接去掉,不過去掉後還是會留疤的。”
霽雪聽完,似受了很大的打擊似的,跌跌撞撞的起身向榻上走去,才走了一截就暈倒了。
寸芯忙上前扶起霽雪喊了幾聲,仍不見醒來,掐了人中才見她悠悠轉醒,緊張的問:“公主可是遇到什麼事了?說與婢子聽可好?”
霽雪一把抱住寸芯哭道:“若我不是真正的公主,若我的母親只是歌舞坊的舞姬,你可會如現在這樣待我?”
寸芯不解道:“公主怎麼了?您的母親是大漢高貴的南宮公主啊,怎會有此一問?”
霽雪邊流淚邊搖頭道:“不,我是小偷,我不知道算是偷了人家的身份還是算偷了人家的身體,又或者是偷了人家的靈魂,病已說的對,我就是個騙子,我騙了這麼多人。”說完,她又暈了過去。
蘇文清是被寸暗衛急急帶進宮的,給霽雪把了脈,然後紮了幾針,才見她悠悠轉醒。
見寸芯一臉的緊張,蘇文清道:“公主是因突受刺激而供氣不足,現在沒事了。”
霽雪坐起身,喝了桔梗端來的藥後,吩咐道:“你還是去外間守著。”
桔梗退下後,蘇文清道:“你想問什麼就問吧!”
霽雪道:“文清會把知道的都告訴我嗎?”
“只要是你想知道的,我都不會隱瞞”蘇文清答。
“我是誰?請你回答我,我到底是誰?是佔了杜鵑身體的劉霽雪?還是盜了劉霽雪記憶的杜鵑?”霽雪問著蘇文清,已經淚流滿面。
蘇文清嘆了一聲氣後,回道:“霽雪記得自己是誰便是誰,何必糾結於這些呢?”
“好,那我問其他的,這麼多年我的容顏不變是因爲什麼?”
“劉霽雪被養了鎖魂蠱,只爲了鎖住魂魄,花了十年養好蠱蟲,然而杜鵑的身體未長到劉霽雪的年齡,但是如果再不把蠱蟲移到杜鵑體內,蠱蟲就要破繭了,沒辦法,最後在杜鵑臨十五歲及笄還差幾個月的時候就強行植入鎖魂蠱,所以纔會一直有十五歲的容顏,纔會有後來的離魂之癥,你們二人並沒有完全成爲一體。”
霽雪第一次聽聞怎麼離奇的事情,只驚訝的張著嘴看著蘇文清,只聽一旁的寸芯驚呼道:“原來渡魂之術真的存在?”
蘇文清問道:“寸芯知道渡魂?”
寸芯點點頭道:“我的師傅是跑江湖的高人,曾聽他說過世間有種最歹毒的巫術,有人生就得有人死,名字叫渡魂。”
“沒錯,但是霽雪的渡魂不完全成功,因爲杜鵑並沒有死,不然就不會有上次的離魂。”
“上次離魂是因爲什麼?”霽雪問。
“因爲皇上破了你的情蠱!”蘇文清望著霽雪一字一句的答。
“情蠱?難怪公主會失憶”寸芯道。
霽雪聽了閉上眼睛,痛苦的沉思了一會才問:“能和我講講這一切嗎?”
蘇文清爲霽雪慢慢的講解著,霽雪閉著眼睛想著過去的種種,手在袖子下慢慢握緊,那些遙遠的記憶緩緩的重現在腦海,所有的一切都開始變得明朗。
霽雪在心裡喊著:對不起,去病,我不該忘記的,但是我卻忘了我們之間的誓言;對不起,父皇,霽兒枉費了你的一片苦心。
蘇文清見霽雪好像快承受不住了,關切的問:“霽雪沒事吧?你執意要弄清楚,以你的性格我不說,想必也會直接問阿巫醫吧?”
霽雪沉默許久,才睜開眼望著蘇文清和寸芯道:“你們還會如以前那般待我嗎?”
見霽雪一臉的小心翼翼,寸芯抱住霽雪道:“公主忘了嗎?寸芯認識的是現在的您!”
蘇文清道:“文清亦然!”
霽雪感動得邊落淚邊開口道:“謝謝,謝謝你們一直在身旁。”